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墨宜,正確地愛一個人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她就像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在黑暗裡面磕磕碰碰地找尋出路,但是她走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並且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所有的金光終於盡數落下,而墨宜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她累得再也沒了睜開眼睛的力氣,她的身形漸漸消失,墨德感受到懷裡的這個人在離開,可是她抓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再也回不來。
砰!
有一個東西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是一顆夜明珠,發出微微乳白色的光芒,原本是藏在墨宜的身上,隨着墨宜的死亡,這顆珠子掉落了出來,咕嚕嚕地在地上滾了一圈,而後在墨德的腳邊停了下來。
墨德伸手拿起滾在腳邊的這顆夜明珠,一剎那,淚如雨下。
她將珠子埋在胸口,嘴裡喃喃:
“墨宜……”
“墨宜……”
皇陵遭此鉅變,發出悶聲的顫動,默斐急聲道:“快些離開,這裡要塌了。”
而在場的幾個,除了默斐與山祖,其餘幾人都猶如失了魂一般恍若未聞,眼見皇陵即將倒塌,山祖看了默斐一眼,默斐當即便心領神會,伸手將帝后的魂魄收於自己手心,而山祖則上前一把拉起墨德,三人趕着皇陵崩塌前的最後間隙,衝出了這座地宮。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三人才剛飛身出來,皇陵便應聲倒塌,飛揚的塵土攪得三裡之內什麼都看不清。
山祖看着失魂落魄一般望着皇陵廢墟的墨德,忍不住出聲勸慰道:“墨德公主,人已經去了,這既然是她自己的選擇,你便寬心由她吧。”
墨德緊緊抓着手心裡的那顆夜明珠,她又何嘗不能明白山祖話裡的道理,可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卻又是一回事。
墨德凝了凝心神,轉過身對山祖說到:“你真的是山祖?”
當年西周天那一戰,山祖可謂是一戰成名,少年英雄,爲天地大義而犧牲,以至於山祖死後,還有許多人爲他鑄碑立廟、日供香火地來供奉他的英靈。而原本已死的人,又好端端地站在你的面前,任誰都會心生疑惑?
山祖:“是我。”
墨德轉頭看了默斐一眼:“戰神大人果然本事大,連死在虛無空間的人,都能給救回來。”
二人一時聽不明白墨德此話何意,卻見墨德將手裡的夜明珠收進懷裡,對二人說道:“墨宜的死,雖然是咎由自取,但若不是你們二人橫加干涉,她也未必非死不可,下次再見,我必會爲她討回一句公道。”
墨德這話,便是赤.裸.裸地對這二人宣戰了,下次再見,她會毫不客氣地動手。
山祖心下一時無語,沒成想,自己都已經死了又活一回了,怎麼墨德還是這副臭脾氣,一點也沒改變?
墨德離開的時候,意味莫名地看了山祖一眼,留下一句話:既然回來了,就好好活着吧。
此話卻令山祖沒由來地頓覺背後一冷,轉過頭,只見默斐那冷得快要掉渣的臉。
“回去吧。”
山祖摸了摸鼻子,莫名覺得悻悻然,應了一聲:“好。”
回到皇宮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透了,而宮內依舊燈火通明,管歸正一早就在等着二人,一見二人御劍而歸,便急忙迎了上去,問道:“二位仙官大人,邪祟可是除乾淨了。”
山祖道:“除乾淨了,就是這邪祟比較厲害,我們除掉她的時候動靜比較大,一不小心把皇陵給震塌了,可能還要勞煩皇帝陛下,派人去重新將這皇陵修葺一番。”
管歸正一驚,張大嘴巴道:“皇陵塌了?這這這……這可是不肖吶!”
有啥不肖的,不就是塌了一個墳,再重新建起來不就好了,再說你爹媽馬上就要去投胎轉世了,誰還管你孝順不孝順?
不過山祖知道,凡人就是要被這亂七八糟的所謂三綱五常束縛着,才覺得比較有安全感,遂拍了拍管歸正的肩膀,裝神弄鬼地說道:
“皇帝陛下不必憂心,我們驅除邪祟的時候見過先帝了,先帝原本被這邪祟迫害,困在皇陵內轉世不得,如今我們除了這邪祟,先帝方可轉世重生,覺得很是高興,臨走之際還讓我們給你傳話,讓你同皇后好好地過日子,至於這皇陵倒塌一事,他完全不會怪罪你。”
“果真?”
管歸正聽了,卻是將信將疑。
山祖道:“自然是真的,我幾時騙過你了,算算時辰,皇后娘娘也差不多快要醒了,陛下不去看看嗎?”
一聽山祖說皇后醒了,管歸正面上一喜,也顧不得去細究山祖話裡的紕漏,吩咐人好生招待二位仙官大人,便是急忙忙地往皇后那處趕去。
山祖看着管歸正匆匆離去的背影,卻是嘆了口氣。
默斐問道:“怎麼了。”
山祖:“突然想起你的一句話。”
默斐:“什麼話?”
山祖:“可惜了。”
這可惜了,是當初在幻境裡,默斐用來說戴姬的。
此刻,山祖才領會這三個字裡的意思。
戴姬若是知道,自己拼了性命來保護的那個人,此刻過得很好,並且有了心愛的人,同別人恩愛纏綿,是該欣慰,還是該心酸。
默斐:“想這些做什麼。”
山祖點了點頭:“也是,想這些做什麼,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了。”
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如此想一想,山祖倒是覺得做凡人還是有一點好處的,在塵世間庸庸碌碌過個五六十年的日子,生老病死之後,走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將一切忘得乾乾淨淨之後,又可以重新轉世投胎,便又是嶄新的一段人生,不爲前世所苦,不爲後世所勞。
山祖:“接下來,只要將帝后的魂魄送入輪迴,這事便算結束了。”
默斐點了點頭。
山祖:“我如今沒了仙骨,也沒了法術,可能還要勞煩你去走這一趟了。”
默斐看了山祖一眼,自然明白山祖是讓自己帶着帝后的魂魄去地府走上這一趟,卻是在猶豫着什麼,緊緊蹙着眉頭。
山祖也察覺到了默斐的異樣,問道:“怎麼了。”
默斐:“等我回來。”
山祖:“嗯?”
默斐:“天亮之前我便回來。”
山祖不禁一笑:“你是小孩子嘛,還怕我丟下你不成,就算我不等你,你還不會來找我嗎?”
默斐卻是緊抿着雙脣,一臉表情凝重的模樣。
山祖覺得心口好似被一個什麼東西紮了一下,莫名刺痛了一下,卻不敢去細想,拍了拍默斐的手臂,催促道:
“好啦好啦,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等你回來,行不行?”
默斐看了山祖一眼,並未答話,眼睛裡面卻是有什麼東西好似驟然鬆懈了下來,然後才轉身,御劍離開了皇宮,將帝后的魂魄送去了輪迴臺。
二人離開天和國的時候,管歸正爲表謝意,拿了一把琴,打算作爲答謝山祖與默斐爲皇后治病的謝禮。山祖一見到那把琴的時候,便認出了這是昆玉古琴。
當年他送昆玉入輪迴之後,收在清風嶺的昆玉古琴便也一道莫名沒了蹤跡,卻不想,竟是到了凡間。
山祖:“這琴,陛下是從何處得來的?”
管歸正:“這琴是我出生的時候,宮內一個宮婢供奉上來的,說是家傳寶物,先帝見這琴不似凡品便收下賜給了我,可是我不懂音律,這琴放在我身邊也只是徒令寶劍蒙塵,先前曾聽二位仙官合奏仙樂,似如天籟,倒不如將這琴贈予二位仙官,也算是給這琴尋了一個好去處。”
原是如此。
戴姬偷了昆玉的古琴,又還給了昆玉的轉世。
山祖搖了搖頭,謝絕了管歸正的這一謝禮:“這古琴與陛下有緣,命定便是屬於陛下的寶物。”
管歸正:“有緣?”
山祖卻是與默斐御劍離開了,只說道:“陛下,有緣再見。”
默斐:“去哪裡?”
山祖:“我想回清風嶺去看看。”
默斐:“好。”
山祖:“默斐,我可以自己走。”
默斐:“……”
山祖:“接下來我可能會遇見很大的麻煩,你沒有必要和我攪合在一起。”
默斐:“什麼麻煩?”
山祖:“……”
默斐:“同西周天一戰有關?”
山祖:“……”
默斐:“同你與子閔被捲入虛無空間有關?”
聞言,山祖一驚:“你知道了?”
默斐搖了搖頭:“並不知。”
山祖:“那你……”
默斐:“猜測。”
山祖一聲苦笑:“那你猜得可真準確。”
默斐:“長歌,有些事情,你並不需要一個人扛着。”
山祖:“不扛着,等着被壓死嗎?”
默斐:“我不會讓你死。”
默斐的眼睛很亮,令山祖生出一種無處可逃的錯覺,他下意識地躲開了這視線:“放心吧,我也並不是很想死,我還沒活夠呢。”
默斐一把抓住山祖的手腕,捏得他骨頭都疼:“我不會讓你死!”
山祖鮮少見默斐這幅模樣,不免吃驚:“默斐……你這是幹什麼?”
默斐顯然也被自己的舉動給嚇了一跳,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抓着山祖手腕的那隻手,卻始終沒有放開的意思,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個字來。
許多話,說不出口,卻已經在心裡來回了數百遍。
山祖:“默斐,你能先把手鬆開嗎,你手勁太大,抓得我骨頭都疼。”
默斐最終還是依言鬆開了山祖的手腕,卻執意要同山祖一道回清風嶺,山祖同他僵持不下,也只好隨他去了。不過,口頭上難免還要佔上一些便宜,才覺得渾身痛快。
山祖說:“默斐,你這樣子我實在有些受寵若驚,你要是個小娘子,我一定歡歡喜喜地將你娶回清風嶺,有這麼個知冷知熱的老婆,這輩子就都沒什麼遺憾了,只是可惜你是個男的,我總不能跟你拜把子來替代拜天地,然後在一起吃一輩子的飯吧?”
默斐聞言,未置一詞,卻是冷眼看了山祖一眼,這一眼,看得山祖背後冒冷汗,生怕默斐下一刻便伸手割了他這專愛惹是生非的舌頭。
不過這也只是山祖自己想一想罷了,默斐可沒這個閒情逸致來割人舌頭,他眼下,有更愁人的事情要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