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祖與默斐從幻境中出來的時候,發現現實的世界裡竟是連一晚上的時間都還未過去。並且整個皇后宮殿還是他們進入幻境之前的那幅模樣,一地白骨、殘花,並未有他人踏足破壞過的跡象。而皇后娘娘與皇帝陛下則皆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唯一清醒着的,便就是那站在兩人不遠處的先皇后怨靈。
先皇后見到默斐與山祖竟能從幻境之中出來,顯然也很是詫異,可這詫異的神情不過在她臉上持續了片刻功夫,之後她的眼睛裡面便陡然涌現出一絲莫名的希冀,只見她緊緊盯着默斐與山祖二人說道:
“你們竟能從幻境中脫身,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你生前慘死,死後魂魄又被鎖,怨不得這麼多年下來會成爲怨靈,但是害你的人並不是那些宮人侍女,也不是現如今的帝后,你手上殺業已鑄,若再縱容你爲禍皇宮,等着你的便只有魂飛魄散的下場。”
“不……不……我還不能走!”
先皇后看着手持一面靈境走向自己的默斐,只以爲他是要用手中的靈境收了自己,正要出手還擊,卻聽站在一旁的山祖開口說道:
“我們會帶你去找海妖。”
“海妖……”
先皇后愣愣地看着眼前兩人,不明此話何意,只見默斐點頭道:“海妖在這座宮殿內設下陣法,鎮壓亡魂,雖然如今這陣法已經破了大半,但是憑你自身的能力依舊無法離開這裡寸步。”
先皇后:“你們……爲什麼要幫我?”
她要去找海妖,只能是爲了報仇。可是她想不明白,爲何他們會幫她離開這裡,並且承諾會帶她去找海妖?
山祖道:“你還記得當年那隻捨身救你的小貓妖嗎?”
先皇后微微蹙眉:“貓妖?”
她自然記得那隻貓妖,當時海妖在皇后宮內大開殺戒,明明皇后宮內侍女的慘叫聲震耳欲聾,可是偏生宮殿之外卻無一人入內來瞧看,也無人施以援手或者前來護駕,只除了那隻從未謀面的小貓妖。
只可惜那小貓妖道行不高,非但沒能救得了她,但倒是將自己的性命也折在了海妖的手上。
山祖說道:“海妖殺了貓妖,我們並不是幫你,只是剛好也要找海妖報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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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后問道:“你們是爲了那小貓妖報仇?”
山祖點頭:“算是。”
這世上總有一條守恆的定理,一報還一報,一怨還一怨。欠下的無論是恩情還是孽債,無論隔了多長時間、多遠距離,該要償還的,總有一日是要償還的,無論是誰,都逃不開、避不了。
當年昆玉救了貓妖,貓妖后來又爲救先皇后而喪命,算是償還恩情。
而昆玉爲山祖擋下致命天雷,山祖不過帶着先皇后離開皇宮去找海妖,這份人情帳,卻甚至抵不上九牛一毛。
先皇后神情微斂,說道:“那海妖,在皇陵。”
等到將先皇后的魂魄收進靈境之後,默斐與山祖二人又讓宮人將帝后擡出了皇后宮,聲稱皇后宮內有邪祟爲禍,需要好好作法驅除邪祟爲由,將衆人支使了出去,實則是要破除海妖從前在這裡設下的陣法,並且爲多年前那些無法轉世的亡魂做超度。
等到做完這些之後,天也開始微微泛起了魚肚白,這一長夜,終是過去了。
“默斐。”
山祖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計較地上是否髒,半擡起頭看着默斐說道:“謝謝。”
謝謝你願意幫我。
否則憑他如今的狀態,別說是去找海妖了,即便是那先皇后的怨靈,他也不一定能夠全身而退,單單是那幻境,他都有可能永遠被困在裡面出不來。
“不必。”
默斐施完最後一道術法,收回雙手,只站在距離山祖三步遠的位置,淡淡地回了這麼一句話。
“果然,這纔是你。”
“什麼?”
聽着山祖無由來冒出這麼一句話,默斐脫口而出說道。
“我說,這纔像我認識的默斐,高高在上,生人勿進,心懷慈悲心,心繫天下人。”
山祖拍了拍身邊的地面,理出了一塊乾淨些的位置,整個人便躺在上面,接着說道:“默斐,說句實話,當年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個世上這麼會有這麼道貌岸然的人呢?不苟言笑,堂堂戰神大人硬生生將自己給活成了一尊冰雕,三步之遠就能夠將人凍起一身雞皮疙瘩。便非要想着法地來撕掉你這層僞裝的皮,沒想到,這不是皮,這簡直是你生在骨裡、長在根裡的本性使然啊!”
“後來?”
默斐走到山祖身旁,竟也學着山祖的模樣席地而坐,只是與山祖不同的是,默斐是做得端端正正,端得一副不可褻瀆的模樣。
山祖見狀,嘖嘖兩聲說道:“哪裡來的後來,後來的那些纔是錯覺罷了。”
默斐看了山祖一眼,緊緊抿着的雙脣似要說什麼,卻在思慮再三之後,還是決定不開口罷了。
見身旁之人沒有接話,山祖換了個姿勢,轉過身來與默斐面對面,說道:“我想起來我還有個問題想要問你,在幻境裡的時候,你說的那句‘這小貓妖,真是可惜了。’是什麼意思?”
小貓妖以命相搏,卻是到死都沒能夠讓昆玉仙官相信,這世上還有這麼一隻妖精,不要性命地愛他,無關乎救命之恩,只是因爲單純地愛着這麼一個人,所以甘願不計一切地去付出。
而默斐只說:“沒什麼。”
“你這人好生無趣,什麼都要藏在心裡,問你都不說。”
山祖抿了抿嘴,突然起了興致,說道:“那讓我來猜一猜,你是不是覺得小貓妖長得好模樣,卻慘死在海妖手下,可惜了這麼好的容貌?”
默斐聞言,斜睨了山祖一眼,顯然是一副夏蟲不可語冰的嫌棄神情。
“開玩笑的。”
山祖也覺得自己這個玩笑並不怎麼好笑,訕訕地笑了兩聲,卻聽默斐難得地主動問他:
“在幻境之時,你中了夢魘,我見你的神情很是痛苦,可是遇見了什麼?”
痛苦嗎?
山祖仔細回想了一下在夢魘裡見到的事物,卻並未有什麼可怕或是讓人痛苦的東西出現,反倒都是他記憶裡一些比較好的往事再現,聽默斐這麼一說,頓時也起了疑心,說道:“怎會,我並未有覺得痛苦。”
默斐見山祖說得真誠,並不像是故意開玩笑不說實情,卻是擰起了眉:“將你在夢裡所見的複述給我聽一遍。”
山祖見默斐神情嚴肅,也不敢懈怠,便依言將自己在夢裡的所見所言都說了一遍,這過程之中,默斐的神情卻是越發嚴肅,果真如山祖所言,這個夢根本未曾出現任何能夠讓人痛苦的東西,可是又偏偏是自己親眼所見,山祖在被困夢魘的時候,神情痛苦、幾欲崩潰的模樣。
沉思了片刻,默斐突然說道:“當時……你可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從虛無空間脫身的?”
“不是你救我的嗎?”
山祖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卻已明白了大半。
和默斐再次相遇之後,自己曾問過默斐,是否是他救的自己,雖然當時默斐否認了,但是山祖只以爲默斐是不想同自己沾上關係。故而就算默斐否認了是他救的自己,但山祖依舊是覺得此事必定與默斐脫不了關係,比如很可能是他將自己從虛無空間救了出來,便也將這份救命的恩情記在了默斐的頭上。可是如今聽得默斐對自己有此一問,顯而易見,他也並不知道自己當初究竟是如何從虛無空間脫身的,自然而然,也不可能是他將自己從虛無空間給救出來的。
“我雖找到了你,卻是祭山婆救了你。”
“祭山婆婆?”
山祖是個孤兒,若是依照人間的說法來算的話。而祭山婆則可以說是撫養他的人。
祭山婆是山祖母親生前,在身旁伺候的老奴,總以一副七十歲老嫗的模樣示人,據說從前本爲人間遊離之鬼,無生前任何記憶,因遊離太久不得入輪迴,後來被山祖母親收在身邊。
當年山祖父母爲收服爲禍人界的旱魃而雙雙身亡,而當時山祖還在他母親腹中不曾降生,幸有其父親座下的三十下屬拼盡周身修爲保下山祖的魂魄,帶回清風嶺交給了祭山婆,後又由祭山婆求到了地君門下,山祖這條小命才僥倖活了下來。
而祭山婆對於從小便失去父母護佑的山祖而言,便是除了昆玉與殊歸府衆人之外,最爲親近的人了。
默斐點了點頭,繼而說道:“你被捲入虛無空間之後,就音訊全無。後來我聽到消息,說有人在海邊發現了你,等我趕去找到你的時候,便發現你的魂魄已經被剝離你的身體,包括你的仙骨也被盡數打斷,那個時候,除了你的軀體依舊看似完整意外,你完全就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山祖問道:“那你是怎麼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