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環兒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她大可以像以前那樣用模糊的態度敷衍過去,但不知爲何,面對着妖王,面對着這個已經從世上“消失”了千萬年的種族,一種朦朧的眷戀和留念絲絲纏繞在心頭,阻止着她說出言不由衷的話,用含混的態度來對待他們,彷彿是一種褻瀆、一種侮辱,讓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啓口。
微微嘆了口氣,她曖昧一笑,懶懶說道:“我是什麼身份,妖王大人就不要問了。不管我是誰,到了這裡便都是客人,妖王大人難道會因爲我的身份變化而改變對我的態度嗎?”
妖王似乎早已猜到她不會輕易泄露自己的身份,因此並不追問,只是微微一笑,道:“來者是客,這個道理我總是知道的。自然,我不會因爲你的身份不同而有不同待遇,你說得對,你在外界是什麼身份又有什麼關係呢?不過,爲了妖族的生存,你的來歷我總是要弄清楚的,否則不是辜負了族人對我的信任?”
章環兒笑道:“妖王大人的責任心,我自然是清楚的。既然我能一口說出妖族的事情,意味着我對你們必定有一定程度的認識,而現在世上知道這點的人並不多,你可想而知我對你們是絕沒有什麼惡意的。妖王大人大可監視我在這裡的一舉一動,若是發現任何異動都可以立即將我繩之以法,我絕無怨言。”
妖王深深地看着她,笑了笑說道:“這點即使你不說,我也會去做的。好吧,既然你不肯說出自己的身份,那我也只能主隨客變了。只是正如你自己所說,若是讓我發現你有任何的異動,到時橫死他鄉可別怨我不講情面。”
章環兒淡然道:“那是自然,妖王大人不必顧慮什麼。”
話說開了,兩人都覺得心裡似乎放下了一塊石頭。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隔膜似乎消退了一些,他們對視一笑,不約而同舉起了酒杯。
“相見即是有緣,更何況多虧了妖王大人,我才能撿回一條小命。這杯酒我敬你,多謝妖王出手相救,並且收留了我。”章環兒說道。
兩人碰杯,飲盡。今天的章環兒確實非常開心,能夠見到幾乎遺忘在記憶中的妖族,彷彿又將她帶回了那個年代、那個時光,彷彿遊走在歷史的長河中,回到了那個充滿歡笑、悲傷、幸福、痛苦的過去,雖然千滋百味,卻是那麼的充實,也只有在那個時候,她才能感到自己確實是真真切切地活着,經歷着。
所以她很快便醉了,很少有地爛醉如泥。
其實到了她這種境界,什麼東西都不可能對她產生影響了,除非她自己願意,否則一切都會化爲能量的存在,不是被她吸收,就是被她摒棄。只有當她願意接受的時候,那樣東西才能保持着原樣在她身上發揮作用,正如此刻的酒,就充分發揮着酒勁,令她沉醉,令她放鬆。
看着已經喝趴在牀上的章環兒,妖王的眼神很是奇異。
他自然能夠體會得出,這女子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彷彿能夠來到這裡,能夠見到自己,是她爲數不多的快樂事情之一——不知爲什麼,他就是能夠感覺得到,這個女人平日怕是並不怎麼開心的,這世上能夠讓她真正發自內心露出喜悅的事情並不多。
可是爲什麼?
以前偶有世人來到妖界,或者驚訝、或者緊張、或者震撼、或者別有算計,卻從未見過這種由衷高興的人。這個女人,從一見面開始,就一直帶給他別樣的驚喜,不論是那一身澎湃的靈氣,還是諱莫如深的身份來歷,以及現在莫名其妙的感動和喜悅,可以說,這個女人本身就是個迷!
一時間,在他還沒發覺之時,心卻已經深深陷落了。越是沉迷於這個女人的神秘,他就越是深陷其中,那種急迫想要解開秘密的心態,就是他爲這個女人深深着迷的跡象。
雪兒站在一旁,頗爲不安地看着自己偉大的王,怯生生地問道:“王……這個姑娘該怎麼處置?您有什麼吩咐嗎?”
妖王看了她一眼,不由失笑,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帶着寵溺的語氣說道:“別擔心,雪兒。不管她是什麼人,既然到了這裡,都只能乖乖聽從我的命令。所以不必介意太多,好好照顧她吧。她的身上有太多秘密,若是不能解開,我會做夢都不得安寧的。”
這只不過是他的玩笑之詞,但顯然單純的雪兒卻將它當真了,當即認真地保證道:“王,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讓您有機會解開所有的謎團的!”
妖王愣了一下,隨即忍俊不禁,又拍了拍她的腦袋,笑道:“好,那就交給我們可靠的小雪兒了!”
雪兒喜不自勝,開心地道:“王,您放心,我一定做到!”
第二天,當章環兒悠悠醒來的時候,一睜眼便看到了睜大着雙眼緊緊盯着自己的雪兒,她那眼神就像是死死盯着自家財產的小狗一般,看得章環兒好笑不已,不禁開口問道:“雪兒,你盯着我看做什麼?”
一開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又幹又啞,這纔想起了昨天的放縱,不禁一愣,隨即感慨萬千——有多久,自己不曾那麼放縱過了?曾經以爲自己已經足夠冷淡,曾經以爲真的能夠忘記一切、清心寡慾,直到昨天她才明白,存在過的畢竟是存在過,在乎的永遠都會在乎,時間並不能沖淡一切,反而會隨着時間的流逝,一切愈發清晰地鐫刻在記憶中。雖然平時並不覺得,甚至以爲已經淡忘,但當真正面對的時候,才發現一切都仍舊那麼生動,彷如仍在眼前。
她有些微的晃神,直到聽到雪兒認真的聲音才醒轉過來。
只聽雪兒說道:“王吩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說你身上有太多秘密要解開。可我怎麼看也看不出來,你身上哪裡像是有秘密的樣子啊?”
章環兒不由啞然失笑。
就這樣,她在這妖界中住了下來,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沒有半點不適,也不曾流露出半點想要離去的意思,似乎就這樣在妖界住上一輩子也沒關係似的,愈發看得妖王嘖嘖稱奇起來。
轉眼間便過去了兩個月。
託妖王的福,他對章環兒有着濃厚的興趣,日日經常接觸的結果,就是兩人很快熟悉起來。而越是熟悉妖王便越是迷惑,對這個似乎真的對妖界、對妖族、對自己沒有半點興趣,但卻又似乎很享受這樣的生活的女人越發好奇,她那種隨遇而安的性子、不帶絲毫做作的憊懶脾氣,時時讓人哭笑不得,但相處久了,卻又覺得真誠而有趣,跟她在一起,似乎感覺特別的輕鬆,時間也過得特別的快。
章環兒經過妖王的救治,如今已經將過度澎湃的能量收斂起來。不過這只是暫時的措施,妖王雖然厲害,但她的能力更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厲害,就算十個妖王加起來怕也無法阻止她體內能量的噴發——或許以前的昊暄能夠做到,但昊暄選擇了妖族、選擇了自我的毀滅,早已經魂飛魄散。
現在的她顯然已經是無敵的,因此妖王能做的也僅僅是暫時阻止她體內能量的噴發。最終能夠依靠的始終只有她自己,只有她自己才能再次封印自己,然而經過上次的爆發之後,她這副脆弱的身體內的經脈卻已經受創過度,必須好生調養才能恢復原狀,然後才能再次封印。否則現在封印的將不僅僅是能量,連創傷都會一起封印起來,一旦再次解封的時候,就會變本加厲爆發出來,到時怕是將無法挽回。
因此她只能慢慢養傷,沒有任何捷徑可言。好在這妖界本就是個半封閉的世界,唯有妖王可以自由穿梭在兩個世界中,其他人沒有大能耐或是妖王的允許,即便找到了妖界也是進不來的。而在妖界中,顯然妖王的地盤跟人間的帝王一樣,屬於禁忌中的禁忌,尋常妖族等閒不會擅闖此地,這便給了章環兒一個絕佳的養傷場所,不必擔心有人打攪,也不必顧慮自己的傷勢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而且她從本質上便對妖王和妖族有種莫名的親近與信賴感,直覺告訴她妖王是可以信任的。到了她這種境界,直覺早已脫離了不可預知和不可信的範疇,已經近似於命定的狀態,一旦直覺認定的東西,十有八九就一定是真的,因此她選擇了相信。
於是,她每日當妖王不在的時候便獨自修煉調養,妖王來了之後便跟他聊天下棋、散步賞花,日子過得優哉遊哉、輕鬆愉快。
身體在一天天好轉,心情也是許久沒有過的放鬆,身邊有雪兒這個天真無邪的開心果,又有美男妖王相伴,她在這裡的生活可謂愜意逍遙,難怪一點都不曾想過要離開這樣的事情。她當初會託生到世俗界,除了履行諾言,便是因爲日子實在太過無聊。如今有了這麼有趣而輕鬆的生活,對她來說,在妖界還是在人界其實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這天,她剛打坐完畢,便看到雪兒蹦蹦跳跳走進了房間,手裡拿着一束花,笑嘻嘻地對她說道:“環兒姐姐,你看,這是我剛剛摘的鮮花,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