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凌時吟躺在輪椅內,昏昏沉沉,她聽到窸窣聲傳到耳朵裡,她睜開眼,看到穆成鈞起身了。
凌時吟渾身不適,推着輪椅上前幾步。“成鈞,我想睡會。”
“沒人不讓你睡。”
“你把我抱到牀上好不好?”
穆成鈞看了她一眼,他走過去幾步,凌時吟拉住他的手掌,“最近很辛苦吧?你也是,應該給自己休息幾天啊。”
男人抽出手,神色間沒有絲毫的動容,他想到付流音那副恐懼的樣子,凌慎是凌時吟的親哥哥,凌家出了這麼一個變態,凌時吟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別跟他在這假惺惺的,男人居高臨下看着她,“凌時吟,你在我這裝得再好都沒用,我不需要什麼賢妻。”
凌時吟嘴脣動了動,“成鈞,你難道是一塊石頭嗎?不論我怎麼對你,你還是這麼無動於衷?”
穆成鈞冷笑下,轉身進浴室洗漱。
出來後,男人徑自走向衣帽間,凌時吟握了握手掌,有些緊張,等到男人再出來的時候,凌時吟看到他穿了那件西服,她心裡徹底一鬆。
凌時吟並不知道穆成鈞今天要穿哪一件,只能挑了件顏色、款式都是他平日裡青睞的試一試,沒想到穆成鈞真拿了這件。
蔣家的司機開車去了付流音所在的小區,許情深打過電話後,他覺得還是應該做做樣子,不然的話蔣太太怪罪下來也不好。
他在車內玩着手機,眼看時間差不多了,他知道付流音肯定是自己去坐地鐵的。
司機打過方向盤,將車子開往付流音的學校,他就這麼空跑一趟,也算是能交差了。
穆勁琛的車子經過學校門口,正好蔣家的司機開了車回去。
男人朝窗外看了眼,司機肯定是剛送付流音進了學校,穆勁琛一腳剎車,將車子停在圍牆外面。
校園內的廣播正在循環播放着新歌,穆勁琛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敲,偶爾聽到一句:夭夭桃花涼,前世你怎舍下,這一海心茫茫,
還故作不痛不癢不牽強,都是假象……”
男人的動作猛然頓住,他看了眼落在方向盤上的手指,他自己沒有感覺,可眼睛卻能看到它們在發抖。
穆勁琛的視線隨後落向副駕駛座,他的車上幾乎沒有載過別人,這個位子向來都是付流音坐着的。
他上半身往後靠,輕輕嘆出一口氣,原來不痛、不癢,也只不過是強裝出來的而已,是吧,就像那句歌詞,不過都是假象。
穆太太看他這幾日情緒正常,還在暗暗欣慰,只不過穆勁琛向來不是情緒外露的人,他以爲自己能夠說收就收,卻不想那種痛苦收的太快、太猛,全部的副作用原來只有在他一個人的時候纔會迸發出來。
表面越是平靜,原來,心裡早就被扎得千瘡百孔。
穆勁琛看向學校門口,三三兩兩的學生走了進去,這樣安詳舒適的地方,至少……付流音現在過得還算平靜吧?
有蔣家的人保着,最起碼她是安全的。
穆勁琛沒有在外面逗留太長的時間,他發動引擎,從校門口的小道一點點退出去。
今天公司裡的事早早就處理完了,穆成鈞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看到新來的那名秘書坐在辦公桌前。
她小臉上擺滿了認真,她應該是全公司最閒的一個人了,除了第一天拿份文件給穆成鈞簽字之外,她就再也沒有幹過別的事情。
穆成鈞走了過去,伸手在她辦公桌上輕敲兩下,“跟我出去趟。”
秘書擡頭,忙不迭又點下頭。“好。”
她拿起桌上的包,跟着穆成鈞快步出去。
另外兩人對望眼,其中一人眼看穆成鈞走了,她起身走到另一人的辦公桌前,“看到了吧,上手了。”
“我看她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啊?還老是拿公司的文件出來看,她一個陪睡的,用得着懂這些嗎?”
“你懂什麼?”坐在辦公桌前的女人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後這才繼續說道,“裝的,還想自命清高一番唄,可全公司誰不知道她這個職位,那就是三陪,陪吃、陪玩、陪睡嘛。”
新來的秘書亦步亦趨跟在穆成鈞身後,男人讓她上車,她也只能上車。
經過書店,穆成鈞讓司機找個地方停車。
他帶着秘書走進去,全程兩人也沒有過多地交流,穆成鈞徑自上了三樓,他站在一排書架前,這才垂首看了眼旁邊的女人。“有想看的書嗎?你也選幾本。”
“好。”
穆成鈞視線落向書架,手掌落在一本有關於園林專業的書本上,但是他並沒有拿起來。
他想,他還是應該謹慎一些。
穆成鈞走向另一排書架,全是介紹旅遊和風俗的,他拿起一本隨手翻了幾下。
他看到了蘇州的園林,還看到了桂林的山水。穆成鈞翻開幾頁,看到一些有關於拙政園的細節圖,還有不少小園林的詳細介紹。穆成鈞合上書本,又拿了另外幾本書,這樣一來,就算他現在撞見了誰,可誰也不會將他買的這些書,和付流音聯繫到一塊去。
他走向不遠處的女人,輕聲問道,“選好了嗎?”
“選好了。”
穆成鈞從她手裡接過書,然後走到不遠處的收銀臺前結賬。
女人跟在後面,不住說道,“穆先生,我自己來。”
穆成鈞沒有理睬她,將書和錢一併遞到收銀員手裡。
付完錢後,穆成鈞又帶着她離開,“走吧,找個地方去吃晚飯。”
新華書店旁邊就有餐廳,穆成鈞帶着女人進去,選了個靠窗的位子,服務員送上菜單的時候,穆成鈞示意對方點菜。
女人看了眼手邊的書,“穆先生,請問現在是工作時間嗎?”
穆成鈞擡頭看了她一眼,“不是。”
“不是的話,我先回去了。”
穆成鈞手臂撐在椅把上,“爲什麼要回去?”
“我想回家吃飯。”
穆成鈞擡起腕錶看了眼時間,“我說錯了,你走得時候並未在公司打卡,所以現在還是上班時間。”
女人皺了皺眉頭,不得不坐回去,但也沒點菜,穆成鈞拿起另一份菜單點了兩份套餐,等到服務生離開後,穆成鈞搭起一條長腿問道,“跟我吃晚飯,你是覺得可怕還是什麼?”
“我怕別人說三道四。”
穆成鈞拆了一本書,隨手翻看幾下,“說你什麼?”
“我雖然剛來公司,但是卻聽到了一些不好聽的話,我不是秘書專業畢業的,當初應聘的時候,也沒想過要當秘書。”
穆成鈞頭也沒擡,“讓你來上班,給了你多少工資?”
“稅後五千八。”
“滿意嗎?”
“很滿意,也很意外。”畢竟她只是個畢業生而已。
“那不就好了嗎?”
“但是我的工作……”
穆成鈞笑了笑,“慢慢來,不急,我會讓你有事情做的。”
女人聞言,也不好再說什麼,服務員送了瓶酒過來,用餐期間,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只是穆成鈞時不時給她倒酒、夾菜,這一幕若落在外面眼裡,難免會覺得他們關係不一般。
這頓晚飯,吃了不少的時間,出去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穆成鈞讓司機先送女人回家,送完之後,這才往另一個方向開去。
來到別墅,穆成鈞拿了幾本書上去,開門進去,付流音坐在牀沿,男人往裡走了幾步,聽到關門聲從身後傳來。
他走到付流音跟前,將手裡的書遞給她。
付流音看了眼,並沒有伸手接。
“你要在家實在無聊,就看看書。”
付流音聲音沒有絲毫的溫度,“這不是我的家,這是一個牢籠,是監獄。”
穆成鈞神色微變,他坐到付流音身邊,“不管你怎麼說都好,只要它能困得住你,那它就是個好地方。”
付流音拿起放在牀上的書,想要丟到地上,穆成鈞冷眼看着,“這可是我特意爲你挑選的。”
“我不稀罕!”
“那好,你把它撕了、燒了!”
付流音胸口起伏着,捏緊了拳頭,穆成鈞冷眼看着,“怎麼,又想襲擊我嗎?”
“穆成鈞,我想只要你願意的話,會有不少女人對你投懷送抱……”
“以前確實是這樣,但是現在,我要爲我自己考慮,所以歸根究底,我還是被你哥哥害了……”
付流音牙關輕顫,“那凌時吟呢,她是你妻子。”
“你想說什麼?”
“大家珍惜自己的生活……”
“哈哈哈……”穆成鈞忽然笑出聲來,“付流音,你是在看我笑話嗎?讓我珍惜一個殘廢?”
“大哥……”
“不要叫我大哥。”穆成鈞站了起來,“我跟你說過的話,你應該都記得吧?付流音,我要你的一個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付流音目光狠狠盯着他,“做夢!”
他當然不是在徵求她的意見,穆成鈞走向不遠處的沙發前坐了下來,他不想和付流音爭吵,他只想安安靜靜地在這坐會。
付流音出不去,內心惶恐而不安,好不容易等到穆成鈞過來,她自然想要求他放她離開,哪怕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她也要試試。
穆成鈞聽在耳中,心情複雜,“付流音,別再浪費力氣,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
穆成鈞打斷她的話,“你知道嗎?現在,蔣家的司機還會去你的小區,可是接不到你的人,他也不着急,我看他也沒有告訴蔣太太吧?而勁琛呢……”
付流音聽到穆勁琛的名字,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勁琛以爲你有蔣家護着,過得好好的,也沒想過要去找你,恐怕只有等到蔣太太發現你失蹤了,找上門來,他纔會知道原來你已經‘死’了。換句話來說,你‘死’了也好,他頂多就是心裡不舒服些,但是很快就會過上自己的生活。”
付流音明白,一旦她的‘死訊’落實,世上就再也沒有她這個人了。
所有人都會放棄尋找她,也會慢慢將她忘掉,現在穆成鈞不對她下手,恐怕就是想等到事情定下來之後,將她的後路全部堵死之後,再來看她做最後的掙扎吧?
他反正就是個變態,也一直熱衷於做這樣的事。
穆成鈞在沙發內坐着,付流音回到牀邊坐了下來,約莫一個小時後,男人起身離開。
回到穆家,天也不算太晚,穆成鈞走進房間,凌時吟想要同他說說話,但他顯然沒有這個興趣。
穆成鈞自顧脫下外套,將西服丟在牀上後,徑自去往洗手間。
凌時吟看了眼,她聽到嘩嘩的水聲傳到耳中,她伸手拿起穆成鈞的西服,她從牀頭櫃的抽屜內拿出一把小剪子,順着西服的縫合處拆開,將藏在裡面的錄音筆取出來。
凌時吟迫不及待地將錄音筆打開,她調低音量,又按了快進,錄音筆中有那個秘書的聲音,凌時吟氣得握緊手掌,她不住快進、快進,她想確定下有沒有更過分的內容。至於具體的,她可以等穆成鈞不在的時候,慢慢聽。
按照錄音筆的內容提示,穆成鈞和秘書吃晚飯後,就送她回家了。
接下來是一長段時間的平靜,應該是穆成鈞坐在車上。
凌時吟不住快進,直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到她耳朵裡。
“這不是我的家,這是牢籠……”
凌時吟一驚,這不是付流音的聲音嗎?她渾身冒出寒意,這是怎麼回事?凌時吟不敢漏掉一句,她豎起耳朵往下聽,緊接着聽到的內容卻令她心驚膽戰。
穆成鈞居然將付流音囚禁了起來?
凌時吟萬萬都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她握緊手裡的錄音筆,聽見了穆成鈞的聲音,“付流音,你是在看我笑話嗎?讓我珍惜一個殘廢?”
她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去找穆成鈞質問。
但她知道她不能這樣做,她如果現在說穿了,無異於是在找死。
凌時吟胸腔處劇烈起伏着,可穆成鈞緊接着的一句話,真是差點要了她的命。
“付流音,我要你的一個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凌時吟的腦子裡轟的一下炸開,她以爲是自己聽錯了,這……這也太荒唐了不是嗎?
浴室內的水聲戛然而止,凌時吟忙將錄音筆放在自己兜內,她推着輪椅來到窗邊,想要當沒事人一般。
穆成鈞穿着浴袍出來,走到牀邊後,順手拿起西服,他在口袋內摸了下,拿出手機。
凌時吟緊張地望向窗外,西服縫合處被拆開的地方很小,應該不至於會被發現。
男人朝牀上看了眼,“你動過我的衣服?”
凌時吟大驚,但面上裝出完全不知情的樣子,“什麼衣服?”
穆成鈞狠狠地掃了她一眼,他翻開西服,目光正好落到被拆開的那處。凌時吟沒有這個時間縫合上,男人湊近看了眼,猛地將外套丟到牀上,他快步走向凌時吟,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說,你在裡面藏了什麼東西?!”
凌時吟嚇得直哆嗦,下意識搖着腦袋,“沒有,沒有。”
“你是想說這件外套質量有問題是嗎?”
凌時吟扣住他的手腕,想要將他的手拉開,“你別多心……可能,可能是傭人不小心……”
穆成鈞一隻手卡住凌時吟的脖子,另一手摸向她的口袋,她嚇得伸手去按住,穆成鈞一把將她手腕握緊,“我就不信你今天能耗得過我,凌時吟,乖乖鬆手。”
凌時吟也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在徒勞掙扎罷了,她推了下穆成鈞的胸膛,“你先放開我,好,我拿給你。”
穆成鈞手一鬆,凌時吟用力地呼吸了幾口,事已至此,也只能徹底撕破臉皮了。
她伸手捂住口袋,目光瞪着跟前的男人,“你把付流音關在哪了?你還想她給你生個兒子?穆成鈞,你瘋了是不是,你將我置於何地?”
凌時吟失聲質問,眼圈泛紅,穆成鈞聽在耳中,沒有表現出吃驚的神色,他目光落到凌時吟的右手上,“果然,都聽見了,一字不漏是吧?”
凌時吟目光緊鎖住他,“你還想跟她有孩子?憑什麼?她是你的誰啊?”
“東西呢?拿出來!”穆成鈞說罷,伸手要去搶,凌時吟死死按着不肯鬆手,男人見狀,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將她從輪椅上扯落,凌時吟狼狽地趴在地上。穆成鈞蹲下身,凌時吟這一跤摔得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
她將手伸進衣兜內,從裡面摸出那支微型錄音筆,她在穆成鈞的跟前揚了揚,“就算你把它拿過去了,那又怎麼樣呢?穆成鈞,我可以現在就去告訴穆勁琛,我就不信他知道了付流音的事情之後,會不管不顧?到時候,你的醜惡嘴臉就藏不住了,我看你怎麼跟他交代,怎麼跟媽交代!”
“那你以爲,我能給你這個機會去找老二嗎?”
凌時吟不由蹙眉,“你想怎麼樣?”
“你猜。”
凌時吟咬着牙關,“成鈞,我這麼愛你,你糟踐我也就算了,你居然還把主意打到付流音的身上去?”
穆成鈞盯看她兩眼,他嘴角勾扯出抹弧度,“我打她的主意?凌時吟,你不是不知道她哥哥把我害得有多慘,我找她,只不過是爲了報復,我要讓她生不如死。”
凌時吟聽到這,將信將疑問道,“真的嗎?”
“她在穆家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等這個機會,如今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凌時吟握緊手裡的錄音筆,“成鈞,那你……那你也不至於讓她給你生個孩子吧?”
“你不是想給你哥報仇嗎?我把她送給你,交給你處置怎麼樣?”
凌時吟眼裡一亮,“真的嗎?”
“是,我把她關在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就算是她死了,恐怕也沒人會知道她的死訊。”
穆成鈞將凌時吟抱了起來,將她放回輪椅內,“如果要了她的命能讓你高興,你儘管拿去就是。”
凌時吟伸手握住穆成鈞的手掌,“等她死了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好嗎?”
“好。”
“成鈞,我現在就想去見見她。”
“可以。”
凌時吟將錄音筆放回自己的兜內,“等她死後……我再把這個東西給你。”
“好,隨你。”
穆成鈞抱着凌時吟出去,走出穆家的時候,也沒什麼人看到。穆成鈞將她放到副駕駛座上,親自開了車出去。
凌時吟看眼窗外,有些激動,“成鈞,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你把付流音關起來了?”
“我想自己解決掉她。”
“對,她這樣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穆成鈞專注地開車,他時不時看向窗外,凌時吟心裡有着憧憬,在她看來,只要除掉付流音,穆成鈞肯定會回到她身邊。
外面的路越來越偏僻,就連路燈都慢慢少了。
凌時吟忍不住問道,“你把付流音藏在哪了?”
“我名下的一棟別墅內。”
車子猶在繼續往前開,穆成鈞不着痕跡看了眼凌時吟,他警告過凌時吟不止一次,可她偏要自己作死,既然她選擇了這條路,穆成鈞就毫不吝嗇地送她一程吧。
兩個小時左右以後。
穆成鈞從山上回到了穆家,只是,他是一個人回來的。
從這天起,凌時吟就徹底失蹤了,再也找不到她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