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邊想着,一邊不忘把碗裡的藥湯一飲而盡。藥湯落肚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怎麼這個藥是這樣苦的,不是一般這種傷風感冒類的方子都應該有生薑或是薄荷之類的?可是宇文邕配的這副藥方還真的是和之前喝的藥都完全不同。
我也未及多想,只是按照宇文邕留下的叮囑,一日三次藥,第二天就好了許多,可以下牀了。
宇文邕來的時候,我正在院子裡頭散步,在房間裡頭悶了多日,再不出來透透氣,人就該發黴了。
宇文邕依舊和之前一樣神采飛揚,上十天沒見他,唯一有變化的便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再不似從前那般清澈見底,那兒無時無刻不泛着一股漣漪,捲起渾濁的、模糊不清的眼光,遮掩着他此時的心境。
“陌姐姐,好些了嗎?我來給你把把脈。”他走向我,溫和地朝我伸出手,我當然不會跟我自己過不去,當下就把手腕交到他手裡。他的手溫熱如常。他卻並沒有急着把脈,而是牽着我的手,在衆目睽睽之下,把我往房間裡帶。
我按捺着怒意,直到進了房間,把門掩上後,這才拉下臉,把手抽離出來,“現在沒有外人了,阿彌不用再演什麼戲了。”
宇文邕兩頰梨渦淺生,他笑吟吟地說道:“邕說了好多遍了,我是認真的。陌姐姐縱然現在不信,將來也定會相信的。”
我只是把手伸到他面前,“喏,你不是要把脈嗎?我累了,想早點休息。”我不想和他爭口舌之利,更不想和他翻臉,只好下起逐客令。
宇文邕對於我的冷淡倒是毫不在意,重新握住我的手,扶我在牀邊坐定,三指輕按,笑意重新盪漾起來,“陌姐姐的病已經痊癒了,只不過,身子還比較弱,這陣子萬萬不可去湯浴宮,免得又被感染上。只怕會復發。”
我一愣,下意識地問道:“怎麼湯浴宮裡頭也有人感染上了?”
宇文邕淡淡道:“‘芙蓉湯’前服侍的幾個宮女自然沒有陌姐姐福大命大,前幾天就已經被擡出宮去了。不過,邪氣尚在,恐怕還要等過個十天,湯浴宮這些邪氣纔會消失殆盡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在他眼裡,那些女子的性命或許都算不得什麼。就算他知道該如何救治,他也只會救我一人。
我突然間想到當時雁貴嬪也去了湯浴宮,忍不住問道:“是隻有我一個人病了?雁貴嬪呢?她感染了沒有?”對於古人來說,只會把細菌真菌感染都歸結爲邪氣入侵,倘若說問題出在湯浴宮,只怕雁貴嬪也不能倖免。
宇文邕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笑道:“她怎麼會病呢?”
這樣曖昧的笑容讓我心裡一凜,“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爲什麼就不會病?”我只覺得渾身有些泛冷,但還是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的病是她?她在下毒嗎?”
“她爲何要害我?”我問出這個問題時,便覺得有些可笑,後宮裡頭的女人害人何需理由,更何況我的存在,對於宇文毓的這些女人來說便同噩夢一樣。只是。依照雁貴嬪的性格,應該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和她素來沒有任何交情和交惡,她又爲什麼在我風頭正盛的時候對我下手?
下毒,原來我不是普通的傷風感冒,而是被人下毒了。
怪不得從湯浴宮一出來就病了,還病得這樣厲害。怪不得儘管症狀很像,但卻讓那些御醫束手無策。怪不得宇文毓會在我的牀頭佇立那麼久,他在害怕雁貴嬪下毒的事被我知道,我會動心思除掉他心愛的女人……
“阿彌你爲何告訴我這些?”我冷冷地看着他,只要他不說,這一切都可以石沉大海,永遠不爲人知的,“以阿彌的心思,應該猜得到你的大皇兄最在乎的就是雁貴嬪,你把這事告訴我,就不怕你的大皇兄遷怒於你嗎?還是……你刻意告訴我這些,就是想讓我對雁貴嬪做什麼?”
“告訴陌姐姐這些,是因爲邕不能在你身邊陪伴你。皇宮裡頭諸事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復。邕不希望陌姐姐有事,也答應過陌姐姐,所知道的絕不隱瞞。”宇文邕笑着說道,聽起來情真意切,都讓我有那麼一陣的恍惚。
他伸手撥了撥我額前的發縷,忽然靈機一動,對我說道:“陌姐姐,你的頭髮亂了,我幫你梳梳吧?”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牽起我的手,一直拉我到銅鏡邊坐下,這就解開我隨意束髮的絲帶,拿起梨木黑漆的篦子,輕輕地從頭頂往下順着梳下來。
我看着銅鏡裡背後那個認真爲我梳頭的宇文邕,黃銅光潔的鏡面把他專注的神情捕捉無疑,我明知道此時的宇文邕並非真實的他,卻還是有些貪婪地在享受這樣溫馨的時刻。原來在我心底一直渴望有這樣一個人能夠爲我梳頭,多年來我一個人過活,我以爲我習慣了孤單,甚至享受孤單的自由。卻原來我還是和所有女人一樣,都渴望有人陪的幸福,只是這樣的幸福,我在現代就不曾享有,在這個可怕的時代,又怎麼能夠奢望呢?
然而,宇文邕就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樣,湊到我的耳邊輕聲呢喃,“陌姐姐,若是可以,邕願以後,能天天爲你梳頭。”
我忍着幾欲落下的淚,閉上眼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樣強硬和堅定。“不必了。既然天王賜你府邸,你就好好在宮外待着吧,我一個人過得挺好的。”我告訴自己,眼前這個溫存的少年也只存在於鏡中而已,真實的他,只不過在利用我演一齣戲。
“好?陌姐姐哪裡好?若非我曾看過一本古書,知道有這樣一種毒蟲,陌姐姐只怕都已經不在人世了!”宇文邕義憤填膺地說着,眼睛裡頭滿是憂愁,“雖說大皇兄已經應承我,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但不怕一萬九怕萬一,我只怕陌姐姐不知哪一天防不勝防……”
“是嗎?”我打斷了宇文邕的說話,不可否認,我心中多少有些後怕,只因我萬萬沒料到雁貴嬪也會歹毒至斯,非要置我於死地。可是,眼下宇文邕跟我說這樣一番話卻是明顯地別有深意。“那麼阿彌說怎樣纔好?難道要助我除掉雁貴嬪?就如同對待張貴嬪一樣嗎?”
宇文邕聽出我語氣中的不善,卻不以爲意,“邕並非此意,但若有人對陌姐姐不利,我願爲陌姐姐防患於未然。”
我嘴角的弧度漸漸收斂,化作一團寒意,“是嗎?她們也都是你的嫂嫂,你這麼做可如何面對你的大皇兄?”
我不懂,宇文邕今日跟我說這樣的話,怎麼聽都不像是讓我小心,而是想讓我以退爲進,以劍爲盾,對雁貴嬪下手。我不懂,不論如何,宇文毓對宇文邕倒是絕對地寬容和喜愛,否則也不會之前一直讓他留在宮裡住。難道宇文邕能狠下心來,對宇文毓最心愛的女人下手?
我知道皇家歷來是最薄情的地方,但是平日裡宛若陽光的宇文邕,他內心深處卻原來是陽光常年都照不到的地方?
“可是在阿彌的眼裡,只看得見陌姐姐,她們……若是傷到陌姐姐,我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他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毫不拖泥帶水,他的脣角還映着我烏亮的青絲,但那光澤比鐵還要冷。
“是嘛,阮陌何德何能,能在阿彌的心中佔據這樣重要的位置。”我不置可否地冷笑,他卻是一本正經地微笑,“陌姐姐不相信,但我說得都是真話。阿彌待陌姐姐和其他人不一樣,阿彌好傷心。陌姐姐原來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這樣的話,此時聽來就像是雪地裡的太陽,明明亮的很,照在身上全是寒意。他待我的確是對別的嫂嫂不同,但那絕不是因爲我有多麼地與衆不同,在這樣的一個人精面前,我不敢有半分自戀的情緒,“是待我不一樣,還是待元夫人不同?”
如果說,宇文邕能夠將宇文毓的妻妾們都視若草芥,那麼他爲何會對元胡摩另眼相待?早一步就猜到了元胡摩的危險,助她假死,藏匿她於寺廟內,後來更想方設法地想要把她和我掉包換入宮來。宇文邕一直都在宮裡頭扮演着閒散王爺,只求自保,卻偏偏爲元胡摩冒險犯難,這難道不值得推敲?
宇文邕睆然一笑,“陌姐姐是陌姐姐,三嫂是三嫂。”他輕描淡寫地說着,眼波流轉,“陌姐姐現在不信無妨,終有一日,陌姐姐會認識到我的真心的。”
他嫣然一笑,兩片薄脣輕輕往兩邊劃出一個弧度,身子已經靠了過來,我猝不及防,卻也到底有了前兩次的經驗,這一次倒是迅速地把頭往旁邊偏開,躲過了他。
宇文邕撲了個空,有些悻悻地看着我,收回身子,只用手輕輕地颳了刮我的鼻尖,說道:“那陌姐姐就好好休息吧。恐怕邕是沒辦法來看你了。”
他要走的時候,我忽然伸手拉住他,再度用手指尖扣住了他的手腕,“宇文邕,你心裡頭到底在盤算着什麼?你是想從我口中套問出什麼?”
“你演的這齣戲,究竟想要迷惑誰?是宇文護?”
“還是,你跟宇文毓在合謀?你們在盤算什麼?”——
作家專區登陸又換了咩,我折騰了好久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