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宇文毓雷厲風行,他這個削減後宮的提議倒是很快就變成了現實,於朝於野,自然都樂於見到做皇帝的不要過分耽於女色,更何況之前的宇文毓有那麼一些狼藉,現在此舉多少能扳回些民望。.
冊封之後,我被小太監領着離開了正陽殿。走了一段,我才發現這根本就不是前往庚豔殿的方向。七拐八彎的,我雖然不辨具體位置,卻也知道實際上在一路向南,我停住不走,“再走就要到前殿了,你究竟帶我去哪兒?”
小太監低眉順目的,“有人要見娘娘,後宮實在不方便,此處人少,說話也能放心些。”
我半信半疑,不知到底是誰要見我,轉過彎,卻已經瞧見一個身着戎裝的男子持劍站在牆下,不是楊堅是誰?
小太監低聲在我耳邊說道:“娘娘只管放心說話。”說完已經一溜煙的跑開。
我心裡頭打了個突,雖然與楊堅在宮裡也見過幾面,但自始至終都只是裝作陌生人,現在陡然面對面,我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你約我到此?”楊堅單手按着劍柄,警惕地站在那兒。
我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楊堅當然不敢約我,做這件事的,想必是最近“善心大發”的宇文毓要慰藉我的“相思之苦”。
宇文毓以爲我和楊堅有私情,一心一意想要成全我和他從而來彌補他良心上的愧疚,先是封嬪示好,現在又做月下老人,製造機會讓我與情郎幽會。只是,他哪裡知道,楊堅不是我的“情郎”,他根本就是我憎惡的仇人。
我恨楊堅,然而,現實卻逼得我不得不隱藏怨恨。我一改之前對他的不友好,笑眯眯地看着楊堅,雖然宇文毓答應放我出宮,但在沒有出宮之前,楊堅這個野心家,我還是少惹爲妙。
既然宇文毓製造了這個機會,我想擇日不如撞日,還是早些化解我和他之間的“誤會”纔好。我儘量讓自己的樣子瞧起來悲慟些,“約公子到此,只因一件事困擾我心,若不能當面問清楚,實在不甘心。公子,你當日讓我喝下涅槃酒,是你本心嗎?還是……爲人所迫?”
楊堅面色一滯,旋即說道:“我若說是被人逼的,你信嗎?”
“信!只要是公子說得話,阮陌都相信。”我斬釘截鐵地說道,神情黯淡慷慨,“其實,阮陌這條性命就是公子的,即便公子沒有被人脅迫,阮陌也不該有什麼怨言。阮陌只是一時接受不了,公子曾經對我的好都是假的……”
楊堅卻笑了,“娘娘約我到此,就是要唱這樣一出麼?”
這下倒是輪到我呆滯了兩秒,好容易惹出的淚被他這一句話給逼得縮了回去。楊堅笑得妖媚,“倘若娘娘真是這樣一個單純、沒有機心的人,就不會沒有飲下涅槃酒,就不會被天王帶回皇宮,更不會輕易就把徐貴妃送入冷宮,也斷然不會在短短兩個月內被天王封爲貴嬪。”
“老實說,第一次在宮裡頭見到娘娘,我實在意外得很。可在下心裡頭清楚得很,娘娘不是常人,娘娘的手段高明着呢。”楊堅笑眯眯地看着我,“娘娘約我到此,不會真的只是敘舊這麼簡單吧?”
臉上的悲慟漸漸凝結,我不禁爲自己好笑。我怎能如此低估楊堅?他既然能篡奪北周的天下取而代之,心思又豈能跟尋常之輩相比?即便他此時身份低微,許多事情他都不甚了了,可絲毫不影響他對人的判斷。
我於是笑了笑,“公子心思縝密,阮陌佩服。不過,公子還真是誤會阮陌了,今天與公子相見,的確只是敘舊。其實,阮陌方纔所說的,都是實話,不論公子怎樣對我,阮陌始終記得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記得公子曾爲我衣不解帶,曾爲我把家傳寶物都拱手讓人了。倘若可以,阮陌真想爲公子贖回寶物,了卻心願。”
楊堅“哦?”了一聲,聲腔裡滿是猶疑。
我反詰道:“公子不信?那公子以爲我此來爲何?現在我已是天王貴嬪,而公子只是個侍衛,試問我還想從公子身上拿回些什麼?”
我大言不慚地死死盯着楊堅,陽光把楊堅那張妖媚的臉照射得有些白得反光了,他笑了,“娘娘真想從我這裡拿走些什麼,楊堅也無力反抗的。”
我扯着他的袖筒,輕輕地湊上前,附在他耳邊如情人般噥噥細語,“公子這說得是什麼話,公子就不信我對你有情麼?”
有時候,一握手,一擁抱,足以拉近兩個人的距離。這一招屢試不爽。
可我的手剛剛送進楊堅的腰,他就忽而一把撅起我的手,他的臉色陡然寒了下來,雙眸當中射出的寒光猶如利刃,戳的我眼疼,“娘娘還真是有情!”他冷冷地說着,順勢把我往旁邊一推,我踉踉蹌蹌地就跌了出去,再瞧他時,卻已經連個人影都沒有。
我正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忽然間覺得側邊有無數目光投向這邊,我扭頭一看,臉都嚇白了,百米開外的走道盡頭,十幾個人影在那兒晃動,人頭攢動的正前方,是一抹明黃,我瞧不清他的面孔,卻能感覺到他那灼熱的目光。
原來這條小徑是正陽殿通往前殿文昌殿的必經之路。平日裡都是鎖着的,獨獨是今日,因爲妃嬪制度的更改與冊封之事,特許文昌殿的大學士由此入正陽殿。此時,興致勃勃的宇文毓正率領衆大學士由此返回,恰恰就瞧見了這樣的一幕:
本該回寢宮的剛剛冊封的阮貴嬪,居然出現在前殿,隱隱綽綽的,還瞧見一個侍衛推搡了她一把,逃逸而去。
我無聲地笑了,真是傻啊,居然會認爲這是宇文毓“好心好意”安排的“幽會”,居然就這樣輕易地着了道。這下好了,我縱有十張嘴巴,也難以辯解。想到楊堅臨走時那怨憤寒冷的眼神,他定然以爲是我刻意把他約出來,想要栽贓陷害於他,真是可笑呵,原本想向他示好以化解他對我的成見,現在倒好,只怕越描越黑,我與他之間的罅隙越來越大了。
周圍迂腐的大臣們大多是老眼昏花,楊堅跑得快,或許還沒有瞧太清楚,但我一個新封的貴嬪,出現在前殿,就算沒有人贓並獲,也足以成爲他們攻擊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