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言信沒再往前走,他低了頭,從她進門到現在,第一次認真地打量着戚年。被他抱在懷裡的人,小小隻的,眼神卻很堅毅。
也不知道是下了多少決心,在他面前,才能夠那麼堅持。
往常……想要動搖她擾亂她,對於紀言信而言,輕而易舉。
“好。”紀言信妥協,把她放在牀邊,徑直挨着她坐在身旁,順手拿起摘下來放在牀頭櫃上的手錶看了眼時間:“半個小時。”
紀言信抿了口已經涼透的水,一直處於睡眠狀態的沙啞嗓音這才清晰了些許:“你需要睡覺了。”
戚年有些恍然,靜默了幾秒才問:“你知道我會來嗎?”
“不知道。”紀言信點了點趴在兩個人腳邊的七寶:“你站門口的時候吵醒七寶了。”
七、七寶?
戚年想過會是周欣欣打電話提前告訴他,也想過他看過微博已經知道或者更糟糕的是,有第三方人告知他網上正發生的這些事……唯獨沒想過,會是七寶吵醒他來開門。
像是知道戚年的疑惑,他低笑了聲,輕描淡寫道:“撓門,低聲叫。吵醒我之後咬着我的褲腿拼命往門口拉……然後我就看見了你。”
似乎是因此回憶起了什麼,他微眯了一下眼,聲線漸沉:“第一次遇見也是這樣,是七寶讓我看見了你。”
大約是知道紀言信在和戚年談論它,原本已經蜷成一團,懶洋洋趴着的大狗輕輕地掃了掃尾巴。蓬鬆又柔軟的尾巴尖從她的腳踝處掃過來,掃過去,動作格外溫柔。
戚年心裡一暖,揉了揉七寶的腦袋,沒作聲。
她突然想起劉夏前不久和她說過的一句話:“一個男人能夠給女人的安全感,是讓你毫無理由地相信,即使天塌下來他都能替你撐住那片天。是即使危急的時刻,也能讓你安心得睡在他身邊。”
她還說,她的李越就是那種人。
很多曾經戚年覺得嗤之以鼻的話,如今再回味,卻是無言以對。
在進來之前,她混亂的腦子裡還盤旋着會連累他,會影響他這種想法,滿腦子都是各種應對的方法,甚至消極地想,也許會看到他大發雷霆,會看到他怒不可遏。
於是,拼命地告訴自己,這種時候她要保持絕對的冷靜,起碼……不要再波及他。哪怕是她單方面承擔這件事,哪怕分手再不往來都可以,只要他不受到任何的影響。
可現在,她覺得自己的這些想法纔是真的不理智不冷靜……
他輕描淡寫的幾句,像是早已經洞悉了所有,讓她那些小心思無所遁從,難堪又狼狽。
“情況很不好。”戚年斟酌着用詞,把目前的情況和他大概說了一遍,包括如今已經鬧開鍋的z大論壇。不止這些,她還加入了主觀思維,分析了一下會繼續惡化的情況以及他會受到的波及。
紀言信安靜地聽完,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只是問她:“去n市找路清舞是怎麼回事?”
並不怎麼相關的話題,問得戚年一個措手不及,愣了一下,她纔回答:“我想停止這場無休止的鬧劇了,以前是沒有條件。在大二以前我爸媽都不怎麼堅持我畫畫,哪怕我憑藉這個賺了稿費可以擔負起我的學費。”
想起以前,戚年的心情莫名有些低落:“因爲他們總覺得,我熬夜更新是在拿生命去消耗我的愛好和夢想。可後來,因爲這些事和室友鬧得不愉快,又是我爸媽一起過來,替我在校外找了房子讓我搬出來住,沒有後顧之憂。”
戚年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想了想,自嘲地笑了聲:“所以這些年再艱難,我都不會跟我爸媽吐苦水。我只想讓他們知道,我現在很成功,堅持了自己也成就了自己。”
紀言信安靜地聽着,只偶爾把茶杯遞到嘴邊抿口水,那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柔和又純粹。
喜歡她什麼?
很多時候,紀言信也說不上來。
可確實欣賞她身上那股韌勁,也羨慕,那樣爲自己努力爭取的戚年。
爲什麼偏偏就喜歡了她?
明明……她不成熟也不夠精緻,和他的理想型背道而馳。
可她堅韌,獨立,她的身上有很多連他也沒有的特質,從一開始,就吸引了他。
紀言信垂下手,視線在被燈光映轉得發亮的杯口轉了一圈,沉默着伸出手,看她格外自然地把手交到他的掌心裡,輕握了一下:“明天我送你過去,請假的事情不用操心。”
沒給戚年反應的時間,紀言信微一用力把她拉近懷裡:“半個小時到了。”
後背驟然貼上他已經帶上涼意的懷抱,那溫熱的呼吸吐納間落在她的耳邊,微微的癢。瞬間拉近的距離和他僅用簡短兩句結尾的迴應,實在讓戚年……反應不及。
到被他連人帶被地擁在懷裡,她還有些發懵地問:“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紀言信閉上眼,聲音漸漸慵懶:“我的選擇很多,並不是只有當教授這一條職業規劃。而且……無論哪一種,我都養得起你。”
戚年吸了吸鼻子,身體有些不受控制地發抖,像是反射弧才反應過來這具身體剛淋過雨,浸了寒。她咬住有些泛白的脣,眼眶熱得發溼:“你爲什麼不罵我一頓,我給你惹了很大的麻煩。”
那隱約的哽咽讓紀言信重新睜開眼,他低頭看了眼眼神溼漉清亮的戚年,有些不耐地反問:“你除了在下半夜淋着雨到我家門口來,哪裡給我惹了麻煩?”
戚年吸了吸鼻子,小聲辯解:“我帶傘了。”
“頭髮,衣服和褲子都溼了。”
“我是跑過來濺溼……”
話音未落,被紀言信打斷:“你再說下去,我不介意起來跟你算算賬。”
戚年很識趣地閉上嘴,不敢動。
她剛安靜下來,紀言信就低下頭在她鼻尖親了親,聲音倦極語氣卻格外柔和:“我很好,不用擔心我。”
戚年把額頭抵住他的肩膀,埋下頭時,鼻尖酸得一塌糊塗。
——
昏昏沉沉地趕到n市,戚年好不容易掛斷周欣欣如炮轟一般的電話,先給紀言信報了平安。
剛到正午,飢腸轆轆的戚年在車站的附近找了家餐館吃過飯,先趕去酒店辦理入住手續。酒店是紀言信上午剛定的,n市的盛遠酒店。
周欣欣對戚年約談路清舞“和解”的行爲十分不解,事態發展到現在這麼嚴重,已經不是兩個人面談能夠解決的。
用周欣欣的話來說就是:“路清舞這種毫無人性毫無人品的小婊砸你跟她談?談戀愛嗎?戚年你別天真,你去了吃虧的是你,真的。你聽話你趕緊回來,人生地不熟,你萬一被路清舞欺負了我都不能幫你揍她。事情都這樣了,我們就告她,告到贏爲止,跟她講道理絕對是你傻。”
傻嗎?
是挺傻。
事情到了這種無法原諒無法轉圜的地步,她卻要個所謂的了結真的是蠢得難以名狀。可只有見一面,哪怕是無功而返,總歸是戚年自己劃上了四年前那件事的句號。
路清舞接到戚年的電話時並不意外,她放緩跑步機的速度,邊慢走邊接起電話,剛運動過的聲音還有些喘,明亮又嬌豔:“大貴人,難爲你還記得我的號碼?”
“我在n市,有空見一面嗎?”
路清舞的腳步一頓,有些不確定地確認:“你現在在n市?”
“嗯。”戚年坐在飄窗上,目光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馬路上,有些出神:“時間地點你定。”
兩個小時後,盛遠酒店的頂樓餐廳。
戚年看着姍姍來遲的路清舞,擦了擦有些汗溼的手心,故作鎮定地端起檸檬水喝了一口。
很奇怪,她現在看見路清舞,早已沒有了那種恨得牙齒都發癢的感覺。不知道是一切都塵埃落定,戚年已經接受事實的原因,還是因爲後方有人,她有了十足的底氣。
路清舞頗有些意外地在戚年的對面坐下來。
還不是飯點,餐廳裡的人少得可憐,三三兩兩地分坐四周。戚年原本就挑選了比較清幽的角落,此刻除了服務員再沒有看見別的人影。
點過咖啡後,路清舞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眼四周。
戚年把她的防備和警惕都看在眼裡,咬着吸管喝了口檸檬水,冷淡道:“叫你過來就是想把事說開,你以爲誰都跟你一樣處處想着陷害別人?”
路清舞笑了聲,睨着戚年的眼神有些諷刺:“跟我說話不用這麼夾槍帶棒的,如果就是爲了泄憤來羞辱我,儘管開口就是。”
“道歉吧,在微博上。”戚年擡眼盯住她,涼薄的語氣毫不留情:“否則我真的會上訴。”
路清舞脣角的笑容一僵,眼神不善:“我沒時間跟你在這裡打口水仗,愛上訴上訴,用不着威脅我。”
威脅?
戚年笑了笑,那笑容溫和得讓路清舞頓時毛骨悚然:“我已經查到是你跟中介那個女孩拿了照片,又在漫繪用小號曝光引導漫友來人肉我。但你沒有回去看看那個帖子嗎?不然,有沒有多留個心眼去查查我男朋友是誰?”
路清舞眉心一蹙,臉上那客氣的笑容也維持不住,徹底垮了下來:“戚年,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真的很幼稚。有這個功夫,不如想着怎麼跟你的粉絲交代。”
戚年學劉夏的拿喬學了八成像,加之紀言信送她到車站時交代的那些話顯然讓戚年的底氣足了不少,她揚了揚眉尾,只是堅持一句:“現在還只是讓你在微博上道歉,如果你冥頑不靈,我真的會上訴。”
路清舞“呵”的輕笑一聲,笑道:“那我們沒什麼好聊了。”話落,路清舞也不再待下去,拎起包剛要起身。
忽聽戚年問了一句:“你就不怕有一天,所有的真相都浮出水面嗎?那等着你的,是比身敗名裂更加嚴重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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