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柳婧的詢問,秋華擡起頭來。
她的雙眼中淚水汪汪的,一臉委屈怯弱之色,可那水光流動的眸子,又隱隱帶着幾分脆弱和對她的依賴。
見到柳婧盯着自己,她那淚水更洶涌了。這般巴巴地看着柳婧,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
……這個小姑子,這一手倒是使得爐火純青。想來換做一個正常的丈夫,只怕看到她這模樣,多少會生憐惜之心吧?可惜,她不是丈夫。
柳婧挑了挑眉,涌出一個想法:這眼神不錯,下次鄧九郎欺負我欺負得狠了,我也來這一手……剛尋思到這裡,一陣排山倒海的羞愧便涌上她的心頭:她可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
見到柳婧的臉色一會青一會紅的,秋明兄妹有點糊塗了,他們盯着柳婧,秋明是眉頭暗蹙,秋華是越發淚盈於睫。
盯了柳婧一會,秋明打斷她道:“柳兄,你怎麼說?”
柳婧盯了秋華一眼,見她這般隨時會哭出聲的樣子,知道問她是問不出什麼名堂的。
當下,她輕嘆一聲,站了起來。靜靜地站在那裡,柳婧的臉上帶着幾分惆悵和幾分苦惱,她低低地說道:“秋兄,很抱歉。”
一句話令得秋明兄妹臉色大變後,柳婧垂着眸,輕輕說道:“你們的意思我明白,只是這婚事,只怕過不了家母那一關。”
秋明聞言臉色一沉,他盯着柳婧咄咄逼人地喝道:“文景乃是當了家的人,這等事都做不了主?”而他的旁邊。秋華隱隱的啜泣聲同時傳了過來。
柳婧憐惜地看了一眼秋華,轉向秋明,徐徐說道:“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這是天經地義的。秋兄所說的這件事,還需經過家母。”說罷,她朝着兩人溫文爾雅地點了點頭,再不多話轉身便走。
看着她修長挺拔的身影越去越遠。秋華終於不再‘流淚是金’了,她騰地站起,哽咽地喚道:“柳郎……”
聲音綿綿弱弱的,要說沒有情意,那是誰也不信。
柳婧背對着她,再次不由控制地想道:這叫法,其實也可以學一學……同樣的,這個想法一出,她再次羞愧得重重在自己的額頭上揉搓了一把!
見她終於有所動情。秋明兄妹都是一喜。
就在這時。背對着兩人的柳婧輕嘆道:“兩位。我也實是沒法。那日之後,我本想上門提親,可不料當時見到那一幕的人太多。他們七嘴八舌,連我三伯父也知情了。”她強忍着不捨。以一種憂傷而惋惜的語氣喃喃說道:“……如果阿華當初歡喜的,不是我父親可多好?”這句令得秋華無地自容,令得秋明一張臉紅白交加的話說出時,柳婧的聲音是帶着幾分惆悵和痛苦的,彷彿她真的很爲之惋惜和難受一樣。
慢慢提步,柳婧低低加上一句,“這便是造化弄人,願阿華以後珍重。”以一種情意綿綿的語氣說了這明白決絕的話後,柳婧提步就走,轉眼間,她便下了樓。
來到馬車旁時,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兩護衛忍着笑,其中一人朝閣樓看了一眼,湊近柳婧低聲說道:“大郎這拒絕女子的本領,可強過大人多矣。”另一護衛也忍笑道:“幸好大郎不是真丈夫,不然,這汝南的小姑要吃大虧了。”
柳婧爬上馬車,她朝天邊看了一眼後,聲音轉爲清明,“汝南王世子還沒有進城?”
“是,也不知給什麼耽擱了。”
柳婧尋思了一會,又問道:“我已是南陽鄧九的門客一事,知道的人有多少?”
一護衛應道:“官員豪強怕是都知道了。”
柳婧沉默了一會,慢慢說道:“世子掌握了我三伯父的差錯,只怕他一得知我與鄧九郎的關係後,會用這個來威脅我。”慶幸的是,南陽鄧九的身份太過高貴,他最多也就是威脅一下,通過她與鄧九郎攀上交情,或刺探一些隱密,倒不至於做得太過。
想了想,她又道:“樹欲止而風不靜,既然料到了他會算計我,只能先發制人了。”說到這裡,她命令道:“回梅園,鄧九郎應該從青山書院回來了。”
鄧九郎這次來汝南,可不像顧呈和幾個郡王是有備而來,他純粹就是來玩玩的。既然是來玩,那他就不會像吳郡那樣勤勉努力,只怕一出書院,就回到梅園做青龍高臥了。
這次柳婧所料不差,當她的馬車回到梅園時,遠遠便看到院落裡高聲談笑的一羣人,以及被那羣人衆星拱月般圍在中間的鄧九郎。
鄧九郎很放鬆,他玄袍裡面加了一件暗金色的袍服。那金中帶紅的襟領,把他那渾然天成的貴氣表現得淋漓盡致。此刻,他正站在院落中的一株百年老梅下,彎着腰,和幾個僕人一道收撿起梅上的雪,以做烹茶時用。而圍着他的那些儒生們,一個個談笑風生,顯然在作詩論賦,而那幾個洛陽來的世家子和小郡王,正伴在鄧九郎身後,時不時與他說上一句話。
柳婧看到這一熱鬧喧囂的一幕,腳步微頓。
說實在的,她不想讓衆儒生見到,自己與鄧九郎相處時那古怪的氛圍。她想,只要這些人看到他們相處的情景,就會懷疑她與鄧九郎的關係。鄧九郎倒好,他走了就走了,自己要在汝南過日子的,她可不想背個斷袖之名一生不得清淨。
想到這裡,柳婧退到自己的馬車,閉目養神起來。
直過了小半個時辰,那些人談笑風生地走出梅園,漸行漸遠,柳婧纔再次走下馬車,來到了梅園門口。
她過來時,鄧九郎正負着手欣賞着眼前的老梅。聽到她的腳步聲,他微微一笑,道:“肚子不疼了?”
柳婧低頭,“是,不痛了。”
鄧九郎回頭看向她。
午後的日光下,他的笑容有種說不出的溫暖,看着她,他慢慢說道:“既然早就到了,爲何不過來?”
原來他早就看到了她啊?
柳婧垂着眸沒有回話。
鄧九郎看着她直笑,“怕那些儒生知道你我有不清不白?”
這話一出要,柳婧臉一黑:誰跟你不清不白?
僵着臉,過了一會她纔回道:“是。”
這話一出,鄧九郎又笑了,“這次倒是答應得爽快了?”笑着笑着,他輕聲道:“過來。”
柳婧擡頭看了他一眼,提步走上。
剛剛走到他身側,鄧九郎便手一伸,握住了她的手。
柳婧下意識的一僵,想了想,還是沒有掙扎。
鄧九郎牽着她的手,轉身欣賞着面前的那株百年老梅,道:“文景,這次來到汝南,與你初初相見時,我便覺得你像這梅花了……冰雪般俊逸,似乎從骨子都透着斯文澄澈的。”說到這裡,他哧地一笑,嘲諷地說道:“當然,這世上除了我,只怕沒幾人知道你的本來面目。文景,那次在吳郡,你最後離去時可有想過,如果再見到我,我會如何對你?”
這話一出,柳婧寒毛倒豎,她瞪溜着眼警惕地看着鄧九郎,想道:你不是已經懲罰過我嗎?怎麼聽這意思,他覺得自己的帳,壓根就還沒有開始算?
在柳婧防備緊張之時,鄧九郎蹙起了眉,他苦悶地說道:“如何處罰於你,這八個月中我想了很多次。我想了很多辦法,可那些辦法,輕了,我心不甘,重了,傷了殘了你,我也不願意,娶你回去折騰折騰,似乎是我吃虧,納你爲妾放在身邊調教調教,還是不解我的恨。”
他轉過頭看向柳婧,陽光下,他的笑容溫暖清澈得就像這春風。他靜靜地看着柳婧,一雙深邃的眸子亮得滲人,“我後來想了又想,決定給你一些機會……到時數罪併罰,一定很能解我之恨。”
他以那麼溫柔多情的語氣,那麼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說着這種寒滲滲的話,柳婧的臉瞬時煞白。
過了一會,她呆呆說道:“你說給我機會,給我什麼機會?我一定做好……”
“你做不好。”鄧九郎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聲音輕柔至極,“你心有山川之險,本性張揚不服輸,不可能改過的。不過不要緊,我現在一點也不想你改了。”
柳婧聽到他話中的不懷好意,一時呆呆怔怔,一張小白青了又白,白了再白。
過了好一會,她才軟軟地求道:“郎君,你告訴我怎麼做,我一定表現好。”
“你真的如此想來?”
“是是。”
“那好,以後喚我主公,除我之外,不許讓任何男人靠近你三步之內。”
“……”這怎麼可能?
見柳婧又瞪圓了眼,只是傻傻地看着自己,鄧九郎輕嘆道:“還有,以後每日跟隨於我左右,不管來了儒生還是你的親友,一律不許迴避。對上我時,需畢恭畢敬,溫柔備至。”
“……”那還是等到時數罪併罰吧。
見柳婧低下頭,鄧九郎冷笑道:“這麼點要求,任何一個婦人都能做到,文景怎地如此猶疑?”
見她低着頭再不吭聲了,他湊近她,脣瓣有意無意地劃過她的耳垂,吐出的氣息,溫暖得讓她直顫抖,“幸好,我現在一點也不想你做到了。”
說到這裡,他鬆開柳婧的手,提步走了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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