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婧的臉色蒼白,下頜上還有那姓孫的掐出的指印。
四目相對,柳婧剛剛輕喚道:“你……”才吐出一個字,顧呈便移開視線。然後,只見他左手拿起他自己的右手,重重一提一轉間,‘卡卡’兩聲骨骼脆響傳來,轉眼間,他的右手恢復如常。
直到這時,柳婧一行人才發現,怪不得自從進門後,他的右手便一直這樣垂着,連殺那姓孫的,也是用左手做的。原來他的右手早就關節脫落了。虧他一路前來,連同殺了姓孫的,都沒有露出半點痛楚的樣子。
柳婧呆呆地看着他,實在無法把他與七年前,那個被她欺負了還紅着眼睛要流淚的小少年聯想到一起。
在柳婧看向他時,衆斗笠人也在看着自家主公,他們也沒有想到,顧呈的手肘居然脫落了,是剛纔遇到山石時馬車顛覆時,主公跳出來那一刻給弄脫的麼?如此大事,他們竟也沒有察覺,還真是失職。
這種失職的鬱悶,讓衆斗笠人沉默起來。
顧呈腳步一提,步履沉沉地進入了她原來居住的廂房中。
他一進去,他的屬下們,也齊刷刷地跟到了臺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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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渾身溼透,一邊走身上的雨水便一邊流,看着他這樣子,柳婧忍不住輕聲說道:“我那裡有乾淨衣裳。”
顧呈沒有理她。
而隨着他提步,十數個斗笠人也跟着走了進去,轉眼間,便把柳婧擠到了門口。
柳婧看了一眼這架式。一咬脣走了出來。來到自己的護衛面前,她低聲吩咐道:“分四人去燒水,水燒得越多越好,另外。你們把乾淨衣裳都拿出來。”
“是。”
“蒐集這莊子裡的炭,再清理出幾個房間佈置好。”
“是。”
顧呈的到來,可說是救了這十個護衛的性命,所以柳婧這些命令下達時。護衛們知道是爲了顧呈一行人,應得特別爽快。
護衛們去忙碌了,柳婧也閒了下來。她轉過身看着那間關上了房門的廂房,垂着眸向牆一靠,注視着自己的手,便發起呆來。
顧呈一入廂房,便有一個斗笠人快步走到他身後,聲音有點不安地說道:“郎君,那孫濤最得汝南王世子信任。而汝南王世子。也是我們必須搞好關係的人。郎君這一路上都忍了。剛纔殺他……”他不知道如何說好,過了一會才嘆道:“事已如此,郎君可有想過善後?”
顧呈身姿站得筆直。他看着外面黑沉的天空,以及傾泄而下的雨水。過了一會才沉聲說道:“你們馬上出去,分別聯繫良山,吳嚎溝幾地的遊俠兒,務必在今晚凌晨之前趕到此處。”
站在他身後的,都是他的心腹之人,這些人聽得有點迷糊,一個個認真地看着顧呈。
顧呈緩緩轉頭。
他的面目掩映在紗帽之下,看不清切,不過他吐出的聲音,卻冷靜得很,“今天晚上,你們聚集五百來人。我要在凌晨時,對秋華莊發動一次突襲。”他因爲要與柳婧會面,是先走一步,汝南王世子還在後面五十里外的秋華莊中。
“什麼?”
幾人驚呼出聲。一人輕叫道:“主公,你前幾日不是還說,汝南王世子是我們此行最大的盟友,無論花費多大的代價,也要讓他成爲汝南王麼?”
“是,我前幾日是這樣說過。”顧呈那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帶着絲絲煞氣,“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孫濤死在我的手中,以世子與他的感情之深,如果知道真相,必定與我成仇。”
陰暗的房中,顧呈的身影高大而凝沉,他慢慢說道:“所以,我要製造一次敵襲,讓孫濤的死,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他頓了頓,又道:“再則,所謂生死之際見真情,今天晚上,我會在汝南王世子有了性命之危時出現,然後救了他的性命。所以,今晚這場夜襲,不但要真實,還要讓汝南王世子知道恐懼,害怕,所以,不能手下留情!”
他最後幾個字,聲音突然加沉,已傲然是命令了。衆人齊刷刷地朗應道:“是。”應過之後,他們雙眼晶亮起來。
他們興奮地看着眼前的主子,心中想道:好計策,好妙好毒的計策!
這麼片刻間,顧呈居然就想到了這麼一個絕戶計,他殺了汝南王世子的小舅子,還自編自演了一場敵襲後又奮勇救人的戲,害了汝南王世子還要讓他感恩戴德!這計策當真妙到極處!
這時,一個斗笠人低聲問道:“那,到時要不要他們露出什麼手腳,好讓世子懷疑什麼人?”
顧呈聲音沉冷,“不需要做手腳,世子帶這麼多人同行,怕的就是他那些兄弟對他下手……只要完成了襲殺,他自己會找到‘仇家’的。”
“是!”
“行了,你們出去,馬上着手安排。”
“是。”
衆斗笠人依次退出後,也顧不得大雨淋漓,一個個翻身上馬,馬蹄‘噠噠噠’的脆響中,他們衝出了莊子。
站在房間,渾身溼淋淋,卻身形高大沉寒的顧呈,聲音一提,命令道:“進來幾人。”
“是。”
“搜查這莊子。”
“是。”
“打掃現場。”
“是。”
這幾人一出房門,便兵分兩路,一路人忙着清理地上的屍體,另一路人則朝着莊子的每個角落裡搜尋起來。
這時,顧呈的身邊,已只有一個身材矮小的斗笠人。
在他來到顧呈身邊時,顧呈正在出神,他看着外面黑沉的天空,過了一會後,低聲問道:“孫濤來此。是巧合,還是知道柳文景在此,特意而來?”
那瘦個子低聲回道:“他本是前方清路,是恰好遇到柳文景。不過據屬下得知,郎君這次前來與柳文景見面,他也是知情的。”
顧呈臉一冷,聲音陰沉地說道:“找出那透露消息之人。殺了。”
“是。”
“行了,你出去吧。”
“是。”
那瘦個子剛剛走出去,柳婧便進來了。
她手中提着一個大大的包袱,站在門框處目光復雜地看了顧呈一眼後,輕輕說道:“你身上都溼了,要不要換裳?我這裡有乾淨衣裳。”
顧呈沒有回答。
他只是沉沉地盯着她。
過了一會,他慢慢取下了紗帽。
隨着這紗帽一取,他頭上的雨水滴滴噠的淋到地上,給形成了一個小水窪。
柳婧低頭看着他的衣裳下襬處。又輕聲說道:“我已讓人燒水了。馬上就可以好。你這樣容易生病,還是在熱水中好好泡了泡再換裳吧。”頓了頓,她又道:“我剛纔看了廚房。還有一些蔥姜,給煮了一點。馬上就可以喝了。”
她說了這麼多,顧呈依然沒有說話。
他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柳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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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在吳郡時,她又變了一些……變得更精美了。這般一襲白狐裘穿在身上,臉色瑩白如玉,目光溫潤清澈如譚水,身段修長風姿楚楚,明明是一個女的,五官也偏向女性的精緻,卻因那眉眼和骨子裡的奢華,硬是讓人感覺到,她只是一個俊美得過了份的貴氣少年。
他盯着柳婧太久,柳婧手腳都有點僵硬。她垂眸斂目的,小小地動了動足踝後,忍不住又開了口,“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事?”
感覺到自己的話說得不清不楚地,柳婧低着頭又道:“我三伯父柳行風他,原本投效了是二郡王,現在他是不是要出事了?”
直到這時,顧呈語氣纔有了點變化,他慢慢問道:“你怎麼知道的?”還直接詢問於他?
柳婧擡頭看了他一眼,對上他那深濃如子夜的眸光,又不敢直視了。再次低下頭來,她輕聲說道:“我,我猜的。”
顧呈嘴角慢慢一扯,道:“不錯。”
他看着她,徐徐說道:“前不久,世子從二郡王的府中弄出了一份效忠名單,上面便有你三伯父……當然,也可以說那份名單是二郡王故意讓他偷走的,上面的幾個人,都是如你三伯父那樣,看似佔據高位,實則無甚才能的庸臣。不過世子這人心胸狹窄,他最恨那些揹着他這個繼承人,卻向別的兄弟投誠之人。”
柳婧聽到這裡,臉色一白。
她咬着脣尋思了一會後,低低說道:“那依顧郎看,我伯父現在當如何行事?”要不要聯合什麼人來獲得庇護?
顧呈的聲音很冷漠,“柳行風是個無能之人,他便是現在向兩位小郡王投誠,也無濟於事。他們不會爲了你伯父那樣的人,而與世子在明面上對着幹。”卻是一句話,就打破了柳婧的幻想。
柳婧擡頭看向他。
她的眼睛很亮,隱隱有着乞求。
……便如她在吳郡時,求他相救她的父親時一樣。
顧呈對上她的眼神,暗中嘆息一聲後,垂下眸子,慢慢說道:“不必多慮。今晚之後,世子就有了更恨之人,他會反轉頭去聯合二郡王的。相比起兩個小郡王,他與二郡王,至少是一個母親。”因此,柳行風是二郡王的人,他暫時不會再動。
柳婧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還真的得到了他的安慰。甚至,他還給她解決了這麼一件大事。是了,這事她其實早就猜測到了。如果她前來見他,他就會奉她一份禮物吧?如果她不來,那事情是不是就不好說了?
不管如何,幸好她來了。
當下,柳婧喜笑顏開,衝着顧呈笑了一會後,柳婧正準備再說什麼,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郎君,熱水燒好了。”
柳婧連忙回頭道:“快擡進來。”
一邊退出,她一邊又道:“阿直,去把那蔥薑湯端來,讓顧郎趁熱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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