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帕,一邊優雅地拭着手帕上的鮮血,一邊淡淡地說道:“看來有些人還不明白皇上是什麼人,也不明白我鄧氏是個什麼樣的家族……區區手段,便想拿下我鄧九,也太兒戲了。”
他擡頭看向嘴中鮮血汩汩而出,卻一時還沒有斷氣的吳郡太守,身子微傾,語氣溫柔地說道:“我說太守大人,要是我給陛下上報一個‘清流痛恨太監誤國,以吳郡太守王某爲主的幾人,在刺殺張公公後事情敗露,爲了不連累他人,而自殺身亡’的密摺。陛下他信是不信?”
他這話一出,奄奄一息的吳郡太守的眼神徹底一黯,而另外十幾人,則是臉色齊刷刷一變。
當今陛下,長於婦人之手,又是被太監扶上皇位的,性子有點懦弱的同時,也厭倦國事。所以很多時候,他對朝臣都是避而遠之。而能得到陛下信任,並被授以‘直上密摺’的職權的,他們一直以爲,是張公公纔有的寵信!
而現在,眼前這個鄧九郎,居然也有‘直達天聽’的密摺上奏之權。這代表什麼?這代表他說出的話,那影響力遠遠勝過他們所有人!那代表他就算殺了自己等人,只要找個藉口,陛下也會只相信他的藉口!
更何況,他們這些人,心裡也清清楚楚知道,張公公很有可能不是鄧九郎所殺的。
一時之間,十幾人的臉上再無血色。就在他們慌亂之時,只聽得“砰”地一聲。吳郡太守在絕望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站在苑門外的柳婧,傻呼呼地看着那吳郡太守的屍體,她袖袋中,還有一封顧公寫給吳郡太守。請他放了柳父的信呢!
一時之間,裡外俱靜。
於無比的安靜中,鄧九郎邁開長腿轉身就走,一邊走。他一邊冷冷地命令道:“一個不留!”
這話一出,一陣哭叫聲四起。於叫聲中,那兩個大儒扯着脖子叫了起來,“姓鄧的,你不得好死!”“鄧閻王,蒼天不會瞎了眼的!”當然,也有幾個豪強直嚷嚷道:“不關我們的事。”“是那廝非要編排郎君你。”“郎君,此事與我無關呀!”
於這哭鬧叫罵中,大步而去的鄧九郎那冷冷的命令聲傳來。“求饒的。一律拖下去再審。嘴硬那幾個。全部殺了!”他鄧九郎有沒有殺張公公,這裡的人都是心知肚明。他還真不知道,這些口口聲聲‘爲國爲民’的清流。在誣陷了他刺殺後,還敢這麼恬不知恥地叫什麼“蒼天不會瞎眼”!他們當真以爲那蒼天。便是他們信口編排出來的蒼天不成?
鄧九郎的命令聲一出,幾個銀甲衛同時應了一聲,“是!”
於是,衆銀甲衛出動了,於漫天的銀光中,是漫天的血花。看着那血淋淋的刀光劍影,柳婧緊緊扒在大門上,緊緊閉上了雙眼。
在害怕中,柳婧也注意到,自始至終,那十幾個豪強帶來的護衛,都與她一樣雙股戰戰。這些人,竟是在銀甲衛面前,連拔劍的勇氣也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四野俱靜時,柳婧悄悄睜開眼來。
此時,剛纔還血流成河的院落裡,已恢復了乾淨平和,剛纔站了一院的人,都不見了蹤影,而那一地的鮮血,更是被處理得一乾二淨。
就在柳婧楞楞地看着院落髮呆時,院落後面的廂房裡,傳來鄧九郎放緩了的聲音,“柳文景來了?讓她進來見我。”
“是。”
一聲朗應後,一個銀甲衛湊近柳婧,在她身後低聲說道:“柳家郎君,請吧。”
“啊?是,是是。”
柳婧手軟腳軟地站起來,朝着裡面一步步挪去。
剛纔,她曾經爲自己會暈倒,可她沒有暈。後來她也以爲自己會吐,可她居然沒有吐。現在,她更是能站能走了……
柳婧同手同腳地走過院子,來到了書房中。
鄧九郎正背對着她,站在紗窗前陽光下的他,身影透着種說不出的疲憊。
聽到柳婧的腳步聲,他溫柔地說道:“過來。”
柳婧走了過去。
他的目光一直在盯着遠方,聽到她到了身邊,也沒有低頭看她一眼,而是聲音沉啞疲憊地說道:“又嚇壞了?”
不知怎麼的,柳婧直覺得,他這聲音底,有種說不出的溫柔,這是真的溫柔。
她抿了抿脣,輕應道:“有一點。”吐出這三個字後,柳婧的力氣似是恢復了點。
聽到她這麼直白地回答,鄧九郎才轉過頭來。
他看着她。
對上臉色蒼白,雙眼烏亮水潤的柳婧,對上她楞楞看來,卻不躲不避的小臉,鄧九郎那明顯眼圈更深,更顯憔悴疲憊的臉上,不知不覺中浮起了一抹笑。
他看着她,目光從她的眼落到她的臉,再落到她的頭髮上。
過了一會,他溫聲問道:“頭髮怎地亂了?”
她頭髮亂了?柳婧眨了眨眼,呆呆地回道:“我剛纔,剛纔看了害怕,便把頭抵在門上,應該是那時候弄亂的。”
鄧九郎從來不知道,居然還能把害怕他這回事,說得這麼可喜。
他不由低笑出聲。
輕笑中,他走到一側榻上坐下,然後朝前方一指,“過來蹲下。”
柳婧瞪大水潤烏亮的眼,傻傻地看了他一會後,慢慢挪過去,然後老實地在他面前蹲下。
剛剛蹲下,一雙溼熱的大掌,便放到了她的頭上。感覺到頭皮一痛,柳婧剛要動,卻聽到鄧九郎在命令道:“拿梳子來。”
“是。”
不一會,一個婢女拿來了梳子和一面大銅鏡。
在柳婧楞楞的目光下,鄧九郎伸手接過。然後。他一邊繼續解着柳婧的頭髮,一邊用梳子梳理起來。
透過面前的銅鏡,柳婧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剛纔還一臉淺笑殺人十數的鄧閻王。正微抿薄脣,專注而凝重地給她梳起頭髮來。彷彿他並不是在給她梳髮,而是在進行一個莊重的儀式。
……這變化有點詭異!
柳婧直是呆了傻了,她雙眼瞪得滾圓地看着銅鏡中的他。半晌半晌回不過神來。
鄧九郎顯然沒有做過這種事,他的動作有點生疏。一不小心扯了柳婧一絡頭髮,令得她整張臉都痛得縮成一團後,他低啞的道歉聲才傳來,“抱歉,你且忍一忍。”
被他的舉動嚇傻了的柳婧,自是沒有說話。
鄧九郎又垂下眸,銅鏡中的他,那張臉完美得簡直不似人類。看着他那泛着青紫的眼圈。柳婧突然輕聲說道:“你一直沒有休息嗎?”
“沒有。”鄧九郎的聲音特別平靜。他抓着一把頭髮的根部。不停地梳理它想要把它弄順,嘴裡則低沉地說道:“非常時機,不能入睡。”
他顯然是真的疲憊到了極點。梳了幾下後。他手一鬆,頭一低。臉給擱在了柳婧的頭頂上。
這般靠着她,他閉上了雙眼。
感覺到他呼吸中噴出的熱氣,聽到他傳來的輕鼾聲,柳婧欲哭無淚:天啊,他不會這樣枕着我的腦袋,給睡着了吧?
就在這時,鄧九郎下巴一滑,臉從她的烏髮間滑了下來。
於是,他一個寒顫後猛然睜開眼來。
只是這麼一會,他原本青紫泛着血絲的眼中,便多了幾分清明銳利。
他定定地低頭看着柳婧。
然後,他慢慢轉頭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梳子。
最後,他輕嘆一聲,笑道:“柳文景,我發現你膽兒挺大的……我這手剛剛殺過人,還不曾清洗過上面的血跡呢。”
說罷,他把自個的右手伸到了柳婧的面前。
柳婧眼睛一移,果真,他那手背上,還殘留着一串鮮紅的血跡!
瞬那時,柳婧的臉又重新雪白了。
看着銅鏡中柳婧那雪白的臉色,鄧九郎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慢慢站起。
也不知是不是柳婧的錯覺。在他站起來的這麼一瞬間,剛纔那個溫情的給她梳髮,掩不住疲憊和軟弱的鄧九郎,已然消失無蹤!
鄧九郎順手扔掉那梳子,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盯着柳婧,輕聲命令道:“可以起來了。”
……他就解散了她的頭髮,還扯掉了她一絡,根本沒有梳兩下。現在居然說,她可以站起來了。彷彿他已經完成了任務似的。
柳婧老實地站起來,披着一頭亂髮一聲不吭地站好。
就在這時,鄧九郎伸出一隻手來。
他把他那剛剛殺過人的右手放在柳婧的臉上,然後,用手背在她臉上蹭了蹭,直把上面的血,也給染了一點在她臉上後,鄧九郎低沉的,溫柔多情地笑道:“柳文景……”
“是。”
“我這半日一直在琢磨着,要怎麼處置於你……”
什麼?
柳婧的臉白如雪中,鄧九郎那溫柔得能掬出水來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輕地響起,“你那幾個僕人說,你最近弄了一批鹽貨對不對?”
這話一出,柳婧腿一軟,整個人朝地上坐去。
他雙手一伸,扣在她的雙腋擡起了她。
這般溫柔地半摟着她,他低下頭,鼻尖輕輕摩挲着她的頸,吐出來的聲音特別特別輕柔,“還有那兩封通過乞丐送給我的信……我其實挺喜歡的。”他溫熱的手,慢慢摩挲着她的臉頰,那冰涼的指甲,在她蒼白的顫抖着的脣瓣上輕輕遊移,“看,我正是百忙之時,當時我還以爲,那事兒也是算計我的那夥人一起做的,卻原來,做這事的是你柳文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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