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蹬蹬的腳步聲中,一隊人出現在酒樓門口,那些人擋在門口處,朝着變得安靜起來的酒樓中瞟了一眼後,一個低沉有力的命令聲傳來,“對不起各位,這裡清場了……不管是用了餐還是沒有用餐的,都請離開此處!”
幾乎是這人的聲音一響,酒樓中的客人便急急站了起來,在這些人爭先恐後地散了個一乾二淨後,那低沉有力的聲音朝着掌櫃小二命令道:“你們也退下!”
“是是是!”這幾個腳步聲一退後,佑大的酒樓處,便變得安靜得很,一時之間,只有那夫人逗着奶娃兒咿咿呀呀的笑聲傳來。
那人步履鏗鏘地走來。
轉眼,他走到夫人身前五步處,目不轉睛地看了一眼被抱得緊緊的嬰兒一眼,那人深深一揖,低聲說道:“姐……你怎麼在這裡?”還這麼好運氣的與剛剛抵達洛陽的柳氏碰了個正着?
鄧太后擡起頭來。
就在她擡頭的這一會,奶娃兒抓起她一根手指,朝着嘴裡一塞後,便崩嘎嘎地咬得脆響!
幾乎是隨着那響聲傳來,四周的人是打了一個寒顫,鄧太后也是疼得一陣哆嗦,她在哇哇叫着,極不甘願的奶娃兒嘴裡搶出自己的手指,指着那上面的米粒兒牙印向奶娃兒叫道:“看看,這是你咬的,好痛!”她還配合地吸了一口氣。
於奶娃兒烏黑的大眼溜溜地注視中,鄧九郎低下頭責怪地說道:“你這孩子。怎麼把你姑姑咬得這麼重?還不親你姑姑一口?”
可惜,他這個父親,奶娃兒也是半年沒有見過,於是,聽到他的聲音後,奶娃兒終於轉了注意見力,他歪着頭雙眼睜得大大的與鄧九郎對視起來。
見弟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懷裡的兒子,鄧太后站了起來,她把孩子遞過去,笑道:“接了吧……也省得你胡思亂想。”
鄧九郎一陣郝然地接過兒子。在兒子呀呀地比劃中。朝着鄧太后小聲地喚道:“姐……”
鄧太后沒有理他。
她轉過頭,擡起眼皮,慢慢看向那個戴着斗笠的青年主人。
在她看來時,那青年主人已慢慢低頭。他摘下斗笠後。向鄧太后低頭一禮。輕聲說道:“劉婧見過太后娘娘。”
這青年主人,自是柳婧了。
鄧太后靜靜瞟了她一眼後,卻沒有理會她的問侯。她朝着縮在父親懷裡,正把拇指塞到嘴裡啃着的侄兒看了一眼,攏了攏外袍,向身後命令道:“行了,回宮吧。”
說罷,她帶着一行人,越過鄧九郎一行人,旁若無人地出了酒樓。
鄧九郎一直把鄧太后送上了馬車,這纔回到了白衣樓。
這時,柳婧已快步來到他身邊,接過他手中的兒子,柳婧低聲道:“沒有想到運氣這麼好,我才進洛陽呢,就與太后遇上了。”想她抵達的時間,連鄧九郎都沒有告訴,真是的,這樣都能與鄧太后巧遇,也是太運氣了。
回過神來,柳婧對上正凝視着她與兒子的鄧九郎,仰頭一笑後,悄悄握上他的手,在鄧九郎反射性緊緊回握後,柳婧說道:“你讓我帶一些巫和善盅者來,也是運氣,我這次正好碰到了一個古越國的善醫者,聽說極是了得,現在他們被我安置在城外,讓人叫過來?”
鄧九郎想了想頭,說道:“去叫吧。”柳婧連忙回頭吩咐了一下,吩咐過後,她轉頭看向鄧九郎,擔憂地說道:“你好象並不開心?”
鄧九郎輕嘆道:“母親已經病入膏盲,縱有神醫,也難逃必死之人。”
聽他說得這麼悲觀,柳婧只得握緊他的手。
這時,鄧九郎低下頭來,他看着柳婧,輕聲說道:“母親正在我的別莊靜養,你既來了,就帶着孩子與她見一見。”柳婧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不讓柳婧驚動太多了,也是,鄧太后雖是知道她來了,可具體如何處理,她也沒有發話,不如繼續低調。
柳婧點了點頭後,抱着兒子上了鄧九郎的馬車。
不一會功夫,馬車便在別莊處停了下來,在揮退僕人,親自帶着柳婧一路走進去後,鄧九郎來到一個廂房裡,在裡面呆了半柱香不到,他便出來了,朝着柳婧點了點頭,鄧九郎低聲道:“母親想單獨見見你,你抱着孩子進去。”
“恩。”
柳婧應了一聲,抱着兒子提步踏入廂房。
這一入廂房,柳婧便有點恍惚,她恍惚回到了三年前,那時與病重垂危的皇兄初相見時……此刻,半躺在榻上,消瘦得幾不成人樣的鄧母,有着與當年皇兄一樣的死氣。
柳婧怔怔地看着鄧母,這個雍容華貴的婦人,以前身體好時,總是打扮得華貴而得體,可現在,任何一個外人看了,也知道她時日不多。實是那張消瘦得只剩有骨頭的臉上,明明雙頰泛着潮紅,明明雙眼有着光亮,可就是給人感覺到,她的生命已走到了盡頭。
……原來,不管是多麼強勢多麼有着了不得的人生的人,也一樣要死。像鄧母,她育有鄧太后這樣的不是帝王卻勝似帝王的女兒,在她的手裡,鄧氏一族變成天下第一大族,她的兩個親生兒子,個個都是不凡。這麼一個終會記錄在史冊上的婦人,原來也到了遲暮之時。
就在柳婧怔怔看着時,她懷中的兒子,突然咯咯笑了兩聲。
這兩聲笑,又脆又響亮,在昏暗的充滿着死氣的廂房中傳盪開來。令得柳婧一驚時,也使得暈暈沉沉的鄧母重新睜開了眼。
當下,鄧母昏暗的雙眼一亮,她定定地看着柳婧手中的孩子,虛弱地說道:“這是我的小孫孫?孫兒乖,來給奶奶抱抱。”
柳婧連忙上前,抱着孩子,靠着榻沿虛虛地坐下,這樣的姿勢,可以讓鄧母把孩子看個仔細。
鄧母說是伸手要抱,可她哪裡抱得動孩子,這般伸手試了試後,便喘息加劇,而奶娃兒更是不滿地掙扎起來。漂亮壯實的奶娃兒,嘴裡呀呀連聲,小肉手胡亂打向他奶奶。
見孩子這麼活潑,鄧母笑了起來。她雙眼有了神采,定定地看着孩子,鄧母高興地說道:“與擎兒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柳婧聽到這裡,垂下眸來想道:明明也有像我的地方好不好?
鄧母伸出手,愛不釋手地撫上小孫孫的胖臉,虛弱地笑道:“這眼睛,這鼻子,這眉型,這臉蛋,喲,真與擎兒一模一樣……我的小孫孫,長大後肯定也是個美貌郎君。”
就在她的手撫過孩子時,孩子哇哇呀地揮着胖手想要拂開,可拂來拂去卻是一巴掌打上了他自個的臉,當下,奶娃兒小嘴一張,嚎哭起來。
柳婧又好氣又好笑,當下伸手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怒道:“你自己打的自己,還好意思哭?”
奶娃兒原本就不是個喜哭的性子,聽到母親訓責,他睜大一雙烏漆漆的眼看來,食指朝嘴裡一塞,津津有味地吸了起來,那淚水才流一滴呢,這又自個玩起來了。
鄧母饒是虛弱至極,這時有一股異常的力道支持着的她,也不困了,只是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孫兒。
見孩子吸着自己的手指頭,吸得津津有味的,逗他都沒了反應,鄧母終於轉過頭來看向柳婧。
見她低着頭不說話,一縷烏髮掉在白皙的頸上,在從紗窗口透過來的光亮中看來,說不出的年輕美好,鄧母低聲說道:“坐那吧。”
“是。”
柳婧從善如流的在榻上坐下。
鄧母還在看着她,看了她一會後,鄧母虛弱地說道:“你一個有了男人的婦人,到那百越之地,強橫也就罷了,居然還被人說起養後宮的……柳氏,你那樣,將九郎置於何地?”鄧母喘息着,她盯着柳婧,續道:“我現在,也不是想跟你算舊帳。柳氏,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和太后不喜歡你,也是有原因的,你自己確實有做得不當的地方。”
她就事論事,柳婧低下頭來輕聲認了錯,“您說得對,我是有錯。”頓了頓,她還是解釋道:“當年去封地時,我是最後去的,去了後我才知道,爲了行事方便,我那些下屬已經默默地接受了王夫的稱呼……不過您也教訓得是,最初是迫不及已,後來不管是爲了好玩,還是爲了安撫人心,我也沒有主動徶清過。”
鄧母聞言冷笑起來,她喘息着說道:“我在洛陽幾十載,滿天下的貴女都認了個遍,就沒有看過你這種的!”
“是。”
“既膽大妄爲,又特立獨行,你一婦人,總是與男人爭什麼強短?”
“夫人教訓得是。”
“脾氣又倔,性子還烈,既聽不得別人半句閒話,又死不悔改。”
“您說得對。”
“明明鍾情於九郎,你服個軟認個輸不就是了?偏偏一直與太后做對。”
這一次,柳婧沉默了一會,就在鄧母瞪向她時,柳婧別過頭去,她看着從窗外透進來明明滅滅的光柱,低聲說道:“服軟認輸,是沒有用的……我一直在努力追上九郎,只不過是做得越多,便越不能被人所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