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話到了嘴邊,他只是低低地回道:“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樣的……我請來的那個王真人是當世奇才,他治好了許多疫症,我有信心,所以就不怕了。”
他這個解釋,莫名地安了柳婧的心……這些年見過世態炎涼,在父親被困時受盡了無處求助之苦的柳婧,內心深處,早已不相信有人願意無條件地爲她赴湯蹈火,生死不易。因此他這個理由,她是完全信了。
於是她低着頭靠着原玉,眼望着洛陽城,心中想道:原大哥對我這麼上心,我和他在一起,也甚是舒服。可我越是與他在一起,怕是越會耽誤他的婚姻。反正我這一生也就這樣,不如到了汝南後,就入個道觀掛個名,這樣一來,原大哥也罷,衆人也罷,也就知道我無意婚姻事,也就會另做打算了。
……
望着那些靜靜佇立在黑暗中的客船,乾三帶着衆銀甲衛開始撤退。
馬蹄奔走在洛陽街道上,‘噠噠噠’脆響完全被笑聲笙歌聲所掩蓋,同樣,那些繁華似乎也讓人無法注意到乾三等人的憔悴滄桑。
不一會,一行人便來到一個莊子外,乾三剛跳下馬,便看到地五走了出來。他大步迎上,朝裡面看了一眼,不掩擔憂地問道:“今天怎麼樣?”
地五搖了搖頭,低聲說道:“畢竟是郎君第一個情動的人,這一時半會是沒有辦法的。”
剛剛說到這裡,前方兩輛華貴的馬車。在婢女僕人護衛地簇擁下浩浩蕩蕩地駛來。
望着那車隊,乾三嘆了一口氣,說道:“夫人又來了?”
“恩,她不放心郎君。”
兩人說話之際,那車隊越來越近,不一會,一行人在莊子外停了下來,第一輛馬車掀開車簾,鄧母和兩個婢女走了下來,緊接着。第二輛馬車也掀開了車簾。吳佼還有另外一個美麗的貴女,優雅地下了車。
看到鄧母,地五乾三同時行了一禮,低頭道:“夫人。”
鄧母點了點頭。她的臉色也很不好。眼中帶着血絲。平素保養得當,美麗雍容的臉上盡是憂慮。看向兩人,她輕聲問道:“郎君今天怎麼樣?”
“還不是那樣。”回答的是乾三。他大大咧咧地說道:“中午合了會眼,共吃了五口飯,李太醫開的藥也一直用着,精神還算不錯。”
鄧母輕嘆一聲,跟在兩人的身後朝莊子裡走去,而她一提步,吳佼幾女也趕緊跟了上來。
這個莊子,是柳婧住過的明苑,明苑不大,裡面不但住了鄧九郎,還住了衆銀甲衛,顯得格外人多擁擠的。
看着這喧鬧的環境,鄧母不樂意地蹙了蹙眉,不過她最終只是搖了搖頭。
來到主院時,裡面琴聲幽幽,鄧母走進去時,一眼便看到院落裡燈火通明,她自己派來的,專心彈奏清心曲讓人心情放鬆的樂師在院子裡鼓着琴,而大開的書房中,她的兒子正不停地忙碌着。
……他這樣子已忙了很久了,幾乎沒有一刻停下過,實是讓人擔心。
揮手示意衆人停步後,鄧母拾階而上,不一會,她站到了書房門口。
雍容華貴的婦人一直站在書房門口,慈愛又擔憂地看着書房中忙碌的兒子,見他一直低着頭,臉孔更是削瘦,越發顯得五官立體,原來那神采飛揚,從裡到外透着光亮的臉上,也帶着無法言喻的孤寂,鄧母終是忍不住喚道:“擎兒。”
鄧九郎沒有答頭,他翻開帛卷批閱着,口裡則說道:“母親來了,坐吧。”語氣淡漠,連擡頭看一眼也不曾。
鄧母慢慢走到他面前。
注視着自己這個最疼愛的兒子,鄧母擔憂地說道:“擎兒,你不是查明那具屍體不是和樂公主的嗎?她既然沒死,遲早還是可以找到的,你怎麼還是這樣折磨自己?”說這話時,柳母滿是擔憂,當然,那個和樂公主遲早還可以找到的話,她說出來是連自己也不信的。
見到兒子無動於衷,鄧母又道:“對了,你姐姐病了,她是把你帶大的姐姐,你真準備一直不去看她?”
鄧九郎抿着薄脣,他瘦得發黑的臉俊臉上閃過一抹薄怒,也沒有擡頭,他低啞地笑道:“她沒有病,不過是現在這個時節,她可以生病而已。”
以薄涼的口吻說出這句幾稱大不敬的話後,鄧九郎淡淡說道:“母親,我很忙,你還是回去吧。”
“你很忙?”鄧母突然怒從中來,她突然手一揚,反手就是一個耳光重重地甩向鄧九郎。在甩得兒子左臉頰浮出一個巴掌印,並不得不擡起頭來後,鄧母流着淚說道:“鄧擎,我生你養你疼你,你姐姐養你愛護你,你便爲了一個女人,跟我們置這麼大的氣?連說個話也冷言冷語的來傷你母親和姐姐的心?”
鄧九郎終於直視了他母親。
他直直地看着她,看了一會後,鄧九郎垂下眸來,聲音淡漠地說道:“母親,我說過的,要讓我不置氣也容易……定個日期,我來迎娶和樂公主的牌位,把她做爲正室立在我鄧氏一族的祠堂上。這樣,她死了,也是結了陰親的人,省得那些孤魂野鬼以爲她沒個丈夫可欺什麼的。如果她還活着,我也正可名正言順地帶她回家來侍侯你!”
“渾話!這簡直是荒唐至極的諢話!”鄧母氣到了極點,她尖着聲音怒道:“我告訴你鄧擎,那個女人已經死了,這世上再無和樂公主,再無柳婧,你明不明白?”
叫到這裡後,鄧母忍着氣,流着淚又有點委屈地說道:“孩子,你真爲了一個女人,就不要你母親,不要你姐姐,不要這個家的顏面了?”
鄧九郎薄脣動了動,他看着淚流滿面,傷心欲絕的母親,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筆。
慢步走到母親面前,他伸手把母親輕輕摟了一下,低啞地說道:“母親,你知道麼?我這陣子,痛得整個人都恨不得死了算了……”一句話說得鄧母忍不住哭了聲,朝着兒子又捶又打的後,鄧九郎疲憊滄涼地說道:“母親,你不懂孩兒。孩兒從與她再度相逢開始,便沒有想過放手,一刻也沒有……現在她這樣不明不白地離開我,這叫我怎麼甘心?若不能讓她上窮碧落下黃泉,永遠只能跟在我身側,我怎麼甘心?”
鄧母聽到這裡,鼻音重重地說道:“那她呢?我看那女子以前也不怎麼喜愛你!”
“她喜愛我。”鄧九郎扯了扯脣角,低聲說道:“她只要還活着,便是恨我誤會我,也斷斷只會獨自一人,而不會再找其他的丈夫!”斬釘截鐵地說到這裡,鄧九郎說道:“我就是擔心她如此死了,入了黃泉地獄見了別人的好,給忘了我。”
聽他說這種昏語,鄧母氣到了極點,她一邊對柳婧恨得咬牙切齒,一邊流着淚瞪着自家兒子。
瞪了一會後,鄧母說道:“我要母親答應你娶柳氏的牌位爲妻,那你願意何時納妾?”
鄧九郎淡淡地說道:“孝期還要個三年呢,我現在沒心情。”
“鄧擎!人家小姑不能再被你耽誤三年!”
聽到母親怒不可遏的話,鄧九郎無所謂地說道:“那就一年吧。”他對妾室這種玩物,和時人的想法一樣,還真是毫無所謂。
見他鬆口,鄧母吁了一口氣,她突然想道:和樂公主已經死了,恩,便是她活過來,以太后的性情,也必定會讓她再死一次。這樣一來,阿擎非要娶她的牌位也不是不可,一來,如此做爲可以顯示擎兒的重情重義,可以顯示我鄧氏一族的溫厚重情,二來,擎兒沒了正妻,娶回的任何妾室都是一樣大,也就意味着他可以多納幾房妾,各個派系的女兒嫁過來都是一樣大,還有個妻下第一人的位置可以讓她們爭一爭的話,也就少了很多怨言了。
正如太后所說的那樣,擎兒太過重情,也在那和樂公主上用心太深,藉此機會讓他絕情絕性,以後也不至於獨寵哪一人。還有,他於女色上死了心認了命,也就不會理會自己後苑多添幾個女人,這對於太后用聯姻來安撫重臣實在好處頗大。
鄧母只是粗略一想,竟是覺得這個沒辦法之下的妥協還是不錯的。
當下,她看了鄧九郎一眼,想道:不過這些想法可不能讓擎兒知曉了。
想到這裡,她也不忙急着答應鄧九郎娶柳婧牌位的主意,依舊鼻音重重地說道:“不錯,母親是答應了你,不過你姐姐那裡,你還得自己去說,自己去救她!”瞟了兒子一眼,她好聲好氣地求道:“要不,你現在就與母親入宮,咱娘倆一道去求你姐姐?”
鄧九郎搖了搖頭。
他沙啞着聲音滄涼地說道:“我的人還在找,再找三個月不到,我就娶她牌位。”頓了頓,鄧九郎又道:“太后那裡,我永遠也不想見了。”
這話一出,鄧母差點勃然大怒。
她待要發作,想了想後,又忍住了。只是看着這樣的兒子,鄧母呆不了一會,終是忍怒拂袖而去。而直到她離去,吳佼等人都與鄧九郎見面的機會也沒有。
時間過得飛快。
第二天一大早,忙得日夜顛倒的鄧九郎剛剛從噩夢中驚醒,一陣腳步聲便是急急而來,轉眼間,地五一衝而入,他忍着狂喜,顫聲叫道:“郎君,你快去碼頭看一下,有一個人形影甚是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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