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淵上空聚集無數惡妖黑影, 似吞天蓋地的烏黑旋渦,平地捲起狂風呼嘯。青黛頂着妖風沿着地淵一層的河流往下走,沿途無數惡妖被撕裂軀體, 吞掉魂魄, 留下遍地四散零碎的殘骸, 儼然如同/修羅地獄。
青黛不理會路上的慘狀, 一心往前走。遠處慈悲惡鬼石像隱約可見, 然而河流已斷,人面魚皆亡,那座石像不知何時閉上奇大的嘴, 用憐憫的眸子望着走來的青黛。
石像是厲鬼怨氣所化,慈悲爲表皮, 內裡窮兇極惡。青黛手中現出火光, 化作一盞搖曳的朱紅燈籠, 護在她體外隔開撲面而來的凶煞之氣。
遠在妖門殘垣處的乘鶴君終於看見她的身影,撫掌而笑。
他平生自詡算無遺漏, 早就算出行寒君座下小仙慕卿歌未死在當初那場天劫當中。多年來抽絲剝繭,循着遺留下的蹤跡去尋找,總算找到西月閣中,之後又找到行寒君的轉世之身。
找到青黛並不難,誰讓當初鳳鳴山上的那隻小鳳凰總去找青黛玩耍, 還要勞煩他來給她們抹去蹤跡。
有趣的是, 他猜得被小鳳凰拋下天庭的那本古怪札記, 可能藏在西月閣當中。
那本札記聽聞可解過去可算未來, 從他觀察西月閣近百年來的動向, 發覺其中有相當巧合之處。
二十年前剔骨妖殺人一案,剔骨妖身死後身邊帶有凡人血肉, 西月閣卻恍若未見不聞不問,這是其一。
其二,二十年後徐臻化作剔骨妖行兇,案發地就在西月閣所在的錦涼城中,然而西月閣卻在凡人捕快登門之後才關注此事,這是在同一案中第二次失職。
其三,方進登門報案後,西月閣卻不急於將涉案之妖抓回妖界,而是交給方進兩枚錦囊,在不知妖是否再次行兇前提下拖延兩晚時間,直至第三夜時纔派侍燈去將徐臻帶回,碰巧帶至地淵中後,地淵暴動。
八方妖主眼線遍佈妖界人間,卻有三次失職,最終成全一次地淵暴動時藉助徐臻之手救出玉鸞的巧合,既能救出玉鸞,又能借助地淵暴動騙過天庭耳目,事出反常必有妖,乘鶴從不信世間有如此巧合得理所當然之事。
是以他猜想,西月閣或許有某種手段可以預知未來之事,從而得以提前佈置妥當。
卻不知,青黛是否知曉今日地淵暴動是何方神聖所引起。
這廂乘鶴君在腦補一盤以徐臻爲子的棋局,那廂青黛已走到慈悲惡鬼石像腳下。
整座石像周身繚繞着污黑的妖氣,襯着那雙慈悲目更顯妖邪詭異。青黛方在石像腳下站定,石像的雙目便猛然朝她轉過來,碎石抖落,塵土漫天,慈悲惡鬼石像竟拖着僵硬的石體站起,一雙堅硬巨石手狠狠朝青黛砸下。
青黛指尖燃起烈火,朝石像一揮,烈火便化作利刃斬斷石像雙手。慈悲惡鬼腹中有地獄業火,此時從斷臂裡噴涌而出,攜着撲鼻的惡臭朝青黛捲來。
業火中突起一個少女的面容,痛苦地嘶吼掙扎。青黛凝神,自語道:“找到你了,侍燈。”
投身這片業火中充當業火燃燒媒介的少女,正是當初帶走憐歌、誘殺蘇映雪的那個妖主的侍燈!
青黛撕開燈罩,燈籠裡霎時撲出一條碩大火龍,呼嘯而出,攜萬鈞之勢吞下整片業火。石像登時崩裂成無數碎片,硝煙四起中,碎石堆上走來一個窈窕的身影。
這個身影極美,螓首蛾眉,美目含情,如佛手中一朵花開剎那走出的神女,不,她就是神女!
她是天庭曾經唯一的女君,熹縈。
熹縈站在高處,俯瞰着蒼茫地淵。她拈花而笑,悲憫溫柔的目光落在這片瘡痍土地上的每一個惡妖身上,尊榮姿態,一如當初蘇映雪送給盈盈那個拈花賜福女君的糖人畫。
她曾是天界衆仙敬仰的女君,曾是萬佛會上光芒耀眼的仙子,可如今,她變成了八方妖主中的一個,最殘忍冷血的一個。
青黛望着她,良久,才緩緩念道:“熹縈。”
熹縈垂下眸子,朝她斂目淺笑:“許久不見。”
“我以爲,我那時已經將你殺死。”青黛眸中蘊着陰雲風雨,聲線卻冷靜得可怕。
熹縈擡起手,如玉精琢的手指撫摸着細白頸上一道淺粉的劍痕,笑道:“你的劍法,不愧是行寒君所傳。”她眸中光華流轉,似花上落雨,瀲灩含情:“他是天底下劍法最霸道的仙,萬古以來一直君臨三界之巔,由你這個柔柔弱弱的小仙使起他的劍法來,倒是頗爲有趣。”
“有趣?”青黛手中燈籠焚去,化作一柄長劍:“你誘殺凡人,現下又打破地淵禁制,放出萬千惡妖,也是因爲有趣?”
熹縈抿脣,柔聲道:“是我失言。”她緩步從石碓上走下來,走到青黛跟前,伸手握住青黛的手,其中溫柔親切,若拋去她當初所爲之事,確是個美貌與名望並重的女君。
青黛欲抽回手,被熹縈緊緊握住。熹縈眉眼含笑,手下卻如鐵鉤般滿帶殺意:“以前襲殺我之事我不同你計較,以後莫要再插手我的事,我爲女君之尊,你還配不上與我爲敵。”
“啊,對了。”熹縈又補充一句:“我不信行寒君會被區區天雷劈散神魂,我會尋到他。你好自爲之。”
說罷,熹縈抽身召回隨侍她的侍燈,消失在狂風飛沙之中。她走後,青黛鬆了口氣,長劍化作火花消失在她手中,眸色淡淡,不知心中所思。
地淵裡話中眼神中一片刀光劍影,妖門上乘鶴君看得興致勃勃,瞧見聶江寒清理完膽敢擅闖妖門的惡妖,揮手招呼他過來:“瞧見沒,竟是熹縈。想當初天庭中傳聞你仰慕熹縈女君,傳得風生水起,我都險些信了。”
“仰慕誰?”聶江寒挖了下耳朵。
“仰慕熹縈!”乘鶴貼着他耳朵吼了一嗓子:“當初天庭哪個仙家不知曉,連熹縈女君都含笑默認了這事,你會不知?”
聶江寒蹙眉想了想:“哦,下邊那些小輩們玩耍打鬧,我從未放在心上。誰傳的?”
乘鶴攤手錶示不知,揶揄道:“你家的小侍劍仙,似乎當初也將此事信以爲真。”
聶江寒蹙着眉頭望着底下地淵裡的青黛,良久,別開眼:“愚鈍。”
乘鶴滿臉嫌棄地看着他哼哼唧唧扭過頭,面上滿不在乎心裡不知盤算着什麼壞水,十成十的傲嬌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