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的停下,馬車裡的朱嫣緩緩的拂了拂自己的裙襬,一邊的侍婢傾身,細心的將她的裙襬一點點整理好,這才傾身掀開車簾請朱嫣下車,這侍婢是朱勤重新爲她安排的,年紀比她大上個兩歲,細心周到無比妥帖,沉默少言很有眼色。
走下馬車來,亮出腰牌,入了宮禁,悠長的宮道之上只有幾個身影被拉長的宮奴在灑掃。
朱嫣走在前,頭也未****向後面,“叫什麼名字?”
侍奴低頭恭聲,“奴還未有名字,二公子說奴要等小姐賜名。”
朱嫣下頜維揚,“等我賜名,既然如此,你便叫墨韻吧。”
侍奴恭聲應是,“墨韻謝小姐賜名。”
朱嫣“嗯”了一聲,清秀的面龐上一股子說不出的沉凝意味,“從前跟在我身邊的丫頭也叫墨韻,幾日之前,她被二公子的侍衛一劍殺死了。”
後面侍奴的腳步亂了一拍,可很快又恢復如常。
朱嫣彎了彎脣,“放心,第一個墨韻因我而死,第二個絕不會了。”
後面侍奴似乎鬆了口氣,“是,奴唯小姐馬首是瞻。”
朱嫣笑笑,徑直朝着椒房殿而去,她是來拜訪鳳念蓉的,早有侍奴前去椒房殿通稟,剛走到椒房殿之前便看到鳳念蓉身邊的近侍在殿門口候着,一路將她迎進了暖閣,便見鳳念蓉在書案之後作畫,鳳念蓉正畫着一樹海棠,只待最後收尾,見她進來笑着接了她的禮身子卻不動,侍奴奉上茶點,朱嫣走到書案之前掃了兩眼。
眼下已是四月,正是海棠開花的時節,而鳳念蓉筆下的這一樹海棠花格外的濃豔灼目,花樹極高,其上每一朵花兒都烈烈盛放,大團大團的紅似豔霞似火,樹頂的枝丫更好似要伸到天上去似的,這一樹的花,春意勃勃,瘋狂生長,在鳳念蓉極佳的畫工之下好似活的一般,朱嫣擡眸看了一眼鳳念蓉,她的面龐恬淡端容,可那雙眸子卻是亮的驚人。
這是一雙濃烈綻放的海棠花,也是鳳念蓉那顆抑不住悸動的心。
她都知道趙國來使求親的消息,鳳念蓉怎麼可能不知道……
“公主的技法越來越爐火純青了,這一樹花真是被畫活了,宮中最好的海棠也沒有公主筆下的海棠來的好看奪目,公主真是叫人越來越刮目相看了。”
在朱嫣的讚歎聲中,鳳念蓉平穩的落下了最後一筆,看着紙上的海棠,她自己也露出滿意的笑容來,叫侍奴拿來自己的玉印蓋上,如此方纔圓滿的一笑,“完成了,這幅海棠畫了兩日了,昨日起筆的時候到現在一直擔心畫不好,現在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鳳念蓉又看了一眼,這才從書案之後走了出來,請朱嫣在臨窗的案几之前落座,又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好幾日不見你了。”微微一頓,好似想起什麼似的道,“那一日聽說你入宮了,怎麼後來不曾來見我?那時候有場家宴,我也未顧得上問你。”
朱嫣聞言苦笑一下,目光卻在鳳念蓉真摯的面上一掃而過,心道原來她說違心之話的表情也是如此坦然真誠,“那一日,出了一點岔子,本是要來見你的。”
鳳念蓉點點頭,“瞧你氣色還好,這幾日在做什麼?”
這幾****在做什麼呢?朱嫣想到幾日之前自己那不死不活的樣子脣角微抿,笑意也真摯起來,“這幾日還不是老樣子,燕世子說不要媵侍了我心裡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鳳念蓉眯眸,“是啊,誰也沒想到燕世子竟有如此決定。”
當今的世上,沒幾個男人不喜歡三妻四妾的,商玦的位子能如此決定委實叫她們大跌眼鏡的同時又心生嚮往,朱嫣跟着點頭附和,“是啊,搖光公主好福氣。”
朱嫣嘆了一句,鳳念蓉卻低頭喝茶未曾說話,朱嫣便又看着鳳念蓉道,“剛纔入宮的時候聽聞宮中人在議論趙國來使求親的事,可是當真嗎?”
鳳念蓉不知想到什麼眉頭一皺,當即便問,“你不知道?”
趙國求親朝野俱知,難道朱勤不曾告訴過朱嫣?
朱嫣頷首,“不知啊,我知道這個做什麼,這幾****都未怎麼出門……”
鳳念蓉呼出口氣,那就是說朱勤沒有告訴她這件事了,既然沒告訴,便意味着朱勤不想讓朱嫣去趙國,鳳念蓉心底鬆快兩分,笑意更爲真誠,“是,趙國來使求親了。”
朱嫣眨眨眼,“來求親,那豈非是要求公主您了?”
鳳念蓉搖搖頭,“並非如此,說是要等趙國世子定奪,還不知趙國世子會求誰。”
朱嫣搖頭失笑,“看公主說的,眼下宮中適婚之齡的公主只有兩位,九公主在您前面哪有什麼可比性,她的母親只是個美人,您的……”朱嫣說的語速極快,至此忽的一頓,看到鳳念蓉笑容一僵,她趕忙改了口,“您的姨母一個是王后一個是段夫人,雖則段夫人如今是美人,可是將來也必定是要重新回到夫人之位的,聽聞段美人這幾日身子不適?不知道好了沒有,若是好了,嫣兒待會兒可去拜見請安了。”
朱嫣不僅轉過了話頭,乾脆直接將話題帶去別處,可即便如此,鳳念蓉的笑意還是僵了許久才鬆快下來,朱嫣本沒有說錯,鳳念依在她面前沒有可比之處,即便是說到出身,鳳念依也比不上的,她的母親出自段氏,她的姨母也在宮中身居高位,可其他都是次要的,和她血親的乃是她的親生母親,偏偏,她的親生母親只是個美人,且早已瘋了!
這麼一論,她和鳳念依孰高孰下卻不好判斷。
這是鳳念蓉最爲痛恨的地方,她暗自握緊了茶盞,好半晌纔將心頭的憤怒壓了下去,擡眸一看,朱嫣眼底一片純澈,剛纔那話想必她不是有意的,咬了咬牙,鳳念蓉搖頭道,“還未好呢,這幾日都是閉門謝客的,怕是要過幾日才能去請安。”
朱嫣遺憾的嘆了口氣,“那也好,總之你這次必定是要去趙國了,趙國距離這般遠,那趙國的世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物,咱們一別,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話又轉了回來,卻是將鳳念蓉的母親避了開去,鳳念蓉抿了抿脣,“我也不知,只等父王和來使商議之後方纔能有所定論,若真要去趙國,那也是沒法子的事。”
朱嫣彎了彎脣,“不過說起來去了趙國往後便是一國王后,倒是配得上公主的身份。”
鳳念蓉眼底微亮,嘴上卻是道,“哪裡的話,位分越高越是艱難。”
“那是自然的,不過嫁個尋常人想必公主也是不甘心的。”朱嫣說着話,面上一派坦誠,鳳念蓉雖然未說什麼,心底卻已綻放出一樹濃豔的海棠花來,海棠紅豔似火,花枝朝天而去,便如她此刻對那趙國王后之位的嚮往,可轉念一想,鳳念蓉又無可避免的想到了自己的母親,那個被關在蜀國王宮瘋癲了十幾年的女人,公主出嫁,生母必須要送嫁的,她母親那樣必定來不了,可到時候所有觀禮之人會疑惑,會問,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
鳳念蓉想的出神,朱嫣也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二人又說了一陣話朱嫣便提出了告辭,鳳念蓉將其送出殿門,看着朱嫣的身影消失才轉身往殿內走,進了暖閣,身邊只有紫鳶一人,鳳念蓉蹙眉問道,“那一日的事朱二公子不知是我們的人吧?”
紫鳶點頭,十分肯定的道,“必定是不知道的。”
鳳念蓉微懸着的心這才落定,大抵真是做了虧心事便怕鬼敲門,今日和朱嫣說話的時候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然而朱勤不知道,朱嫣便不會知道,一定是她想多了。
又往裡面走了兩步,鳳念蓉緩聲問道,“美人怎麼樣了?”
紫鳶微愣,“美人?美人還在長信宮養病啊……”
鳳念蓉垂眸,極其不情願的道,“我說的,不是那個美人。”
紫鳶又是一愣,想了好幾瞬才恍然,“啊,這個奴不知道……”
鳳念蓉面無表情的定了定神,“去問問,我想知道。”
紫鳶立刻應是,卻不明白自家公主一直避諱的生母今日怎麼主動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