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您就這樣讓她走了?”
朝夕前腳跨出門口,後腳那坐在王后左下手位上的華衣夫人就開了口,語氣比先前更帶了幾分怨怒,段錦衣的目光仍然留在門口,聞言眉頭輕皺,又稍微坐直了身子將裙襬上的皺褶輕撫,隨即漫不經心道,“不讓她走做什麼?”
那華衣夫人冷哼一聲,隨即又覺自己似乎有些放肆,忙斂了神色有些哀怨起來,“妾只是覺得不能就這麼輕易的放過她,她本就是不該回來的人,過了十三年不僅回來了還一回來就被王上冊封了這樣尊貴的位分,再看她長得那般模樣,王后您可不能掉以輕心啊。”
段錦衣聽着這話手一擡,旁裡當即便有宮奴爲她遞上一杯熱茶,段錦衣接過茶輕抿一口,神色淡淡的道,“你家小侄的事情底下處理的如何了?”
不提此事便罷,一提此事那華衣夫人神色更爲悽苦,“王后您是知道的,我們楊氏族中的男丁不過那麼幾人,妾那侄兒今年剛至雙十之齡,本是爲了探望叔父,卻哪裡想到一去就沒能回來呢,欽州那邊傳來的消息,妾那侄兒的死和鳳朝夕脫不了關係!可也不知怎麼的,那欽州令送上來的摺子卻將鳳朝夕撇的乾乾淨淨……”
說話的正是出自楊氏蜀王宮四大夫人之一的楊蓮心,她是楊氏在後宮的位分最高之人,自然要爲家族出力,後宮段錦衣執掌,卻並非所有人都依附與她,這楊蓮心算是與她親近的,眼下楊氏出了這樣的事,楊蓮心自然希望讓她幫着自己。
段錦衣聞言卻是嘆了口氣,“妹妹怎麼想的吾清楚,只是她如今的身份貴胄,豈是你我能輕易動的,再加上那位燕世子……吾當真不敢輕舉妄動啊。”
楊蓮心眉頭一皺,看向身邊幾人,大都在附和的點頭,楊蓮心粉拳微攥,一瞬之後才委屈的道,“王后這樣說,那我楊氏的仇豈非是報不了了?”
段錦衣仍然慢條斯理喝着茶,片刻將茶杯遞開搖了搖頭,“並非是報不了。”
楊蓮心眼底微芒一閃,“王后的意思是……”
段錦衣眼底閃過一抹深思,“從剛纔進門,到離開,咱們的搖光公主乖順至極,可越是乖順吾倒是越有種不詳的預感,咱們這位搖光公主可不簡單啊。”
楊蓮心冷哼一聲,“這一點無需王后說妾也能想到,若是簡單,又怎麼能讓趙國公子和燕國世子都心念於她呢,這一次趙國內亂,可那趙國公子還是去了淮陰,妾想着,多半是爲了咱們的公主殿下去的,哼,說來她果然是個煞星,怎麼她一回來淮陰侯府就倒了呢?”
段錦衣脣角微彎的掃了身邊幾人一眼,“你們記住這點就好,她是個不祥之人,若非必要,還是莫要與她有過多牽扯,不過,若她有什麼目的就不同了。”
幾人一愣,右下手位上的一個年輕婦人道,“她會有什麼目的?”
段錦衣不說話,只是眼底露出兩分深思,“她本是蜀國公主,這麼多年流落在外,當年走的時候雖然還小,可是早些年她身邊還有舊人的時候也必定知道當年是怎麼回事,再加上……她還有個下落不明的哥哥,那位大公子若是還在……”
大公子……自然說的是鳳朝暮。
倘若鳳朝暮在,蜀國的世子之位大半會是他的。
室內一默,楊蓮心眉頭微皺的道,“淮陰離巴陵太遠,當年鳳朝暮不見的時候過了一個多月消息才傳回來,我們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如今過了這麼多年都沒有消息,那鳳朝暮必定是死在外面了,妾覺得,王后不必過於擔心。”
段錦衣靜靜的聽着不曾說話,卻是右下手第一位上的婦人有些憂慮的開了口,“話雖如此,可是兩位姐姐當聽過淮陰傳來的消息,那淮陰世子死的時候洛氏府中曾傳出殺人者就是那位大公子的消息,妾覺得,既然有這樣的消息,必定不是空穴來風。”
這話一出,室內氣氛一滯,段錦衣見幾人面色都有些凝重不由得輕笑一聲,“好了,時辰太晚了,今日人家纔剛回來你們也不必風聲鶴唳,來日方長慢慢看吧。”
段錦衣說着一伸手,旁邊立刻有宮奴上前來扶,諸人見段錦衣要歇下也不敢再多言,紛紛起身告退,楊蓮心退出去時走在所有人最後面,沒一會兒又停下折了回來,走到內室門口,果然有宮奴等着,見楊蓮心回來擡手一請,“夫人,王后在等您。”
楊蓮心彎了彎脣走進去,見段錦衣正在更衣面色微微一沉,待走的近了才低聲道,“王后,您對那搖光公主真的沒半分打算?她在蜀國是個公主便罷了,可她將來成了燕國的世子夫人或者成了未來的燕國王后,咱們豈非更作難……”
褪去華服,又淨了面上脂粉,銅鏡之中的緞錦衣面上終是有皺紋浮現,看着鏡中的自己緞錦衣眉頭輕皺神色莫測,“所以你是想阻止這門婚事嗎?燕國的聘禮還有幾日便要進巴陵了,這一場婚事勢在必行,咱們可阻止不了的。”
楊蓮心粉拳一攥,“那也不能就這樣白白的……”
段錦衣搖了搖頭,“你看王上的態度就知道他是多看重這一場聯姻,哪裡能眼睜睜看着這場聯姻作罷,蓮心,吾知道你這次受了委屈,不過暫時忍忍爲好。”
楊蓮心咬牙一瞬,看着段錦衣的神色卻有些忌憚的不曾多說,隨即目光一轉道,“王后,段夫人的事……還有幾位去淮陰的公子公主的事您怎麼看?”
去了五人,二死一瘋,這樣的結局不可謂不慘烈,正因爲如此,段凌煙才從夫人到了美人之位,段錦衣嘆口氣,“凌煙的事吾自然會和王上進言,不過眼下這個時節,讓她受點苦也是好的,王上喜愛她,到時候自然會對她多加憐惜。”
楊蓮心眯了眯眸,段錦衣又道,“至於公子公主的,吾雖然心疼,可這會兒卻也實在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得王上的裁決。”微微一頓,段錦衣又嘆一聲,“好好地人兒,怎麼一和鳳朝夕沾上就要出事呢,畢竟都那麼年輕呢……”
這話說的楊蓮心眉心一跳,眼看着段錦衣面露睏意,她也不敢多言,道了一聲告退就轉身走了出來,夜色已深,昭仁宮的燈火已經半熄,四處一片幽暗的光,想到適才段錦衣所言,楊蓮心情不自禁嚥了一口唾沫,直朝着自己寢宮的方向快步而去!
蜀王宮西北方向的小巷子裡,身姿筆挺的男人正緩緩轉過身來。
墨色的面具之上鎏金鬼符微光簇閃,將那一雙黝黑的眸子映襯的更爲銳利,男人定定的看着朝夕,過了一瞬才向着朝夕走近了幾步,“我等你很久了……”
朝夕看着眼前之人輕嘆口氣,“藺辭,你不該在這裡見我。”
藺辭,站在朝夕眼前的正是蜀國君王御衛神機營大統領藺辭,那個親自去淮陰傳旨,又從郊縣碼頭將他們一行接回來的藺辭,神機營乃是蜀王直統,比御林軍的地位更高,可大抵沒人能想到那個在宮中素有冷麪鬼剎之稱的藺辭會在此等候朝夕。
藺辭語聲清冷,“你府中眼線頗多,還是這裡安全。”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沒人比藺辭更熟悉蜀國宮禁,也沒人想到藺辭敢在這裡私見朝夕,朝夕點點頭,“這一點我已想到,你急着見我,可有要緊之事?”
藺辭看着朝夕,脣角一動彷彿要說什麼,可微微一頓不知爲何又停了,他點點頭,“王上急於和燕國聯姻,或許會力主將你們的婚期定在年內。”
停了一停,藺辭又道,“你決定好了?”
兩國聯姻並非兒戲,議婚到成婚只有半年的確有些着急。
朝夕聽着倒是神色平靜,“這點我已經想到了,可還有別的事?”
藺辭站在陰影之中,周圍一片暗黑,越發顯得他整個人都沁在濃墨之中一般,他默了片刻,“沒有別的,既然決定了,我自順應,你只要記得天家無情便可。”
朝夕下頜微擡,“我自然知道。”
藺辭微微頷首,又擡眸朝朝夕之後的馬車看了一眼,朝夕並未回頭,卻知道他在看什麼,隨即點了點頭,“你放心,他們都信得過。”
藺辭又眯眸,“他的人也在。”
朝夕脣角微抿,“無礙。”
藺辭擡手,緊了緊自己的手上的鐵甲護腕,“看來你對他的信任超出了我的預計。”
朝夕不知想到什麼皺了皺眉,“我們是盟友,他對我有所助力。”
藺辭挑眉,“哦?只是如此?”
朝夕頷首,“適逢亂世,只有權衡,沒有其他。”
藺辭不語,朝夕看了看天色轉身而走,夜色已深,他們不能在此耽擱時間,朝夕到了馬車之前掀簾而上,臨進車門之時回頭去看,窄巷深處還站着個隱隱綽綽的身影,朝夕矮身而進,下一瞬馬車便徐徐走動起來,繞了個彎兒上了大道,馬車徑直朝着宮門口而去,出了宮門,朝夕本以爲馬車會一直將她送回公主府,卻不想剛出宮門馬車便被攔了下來!
馬車一停,車內閉目養神的朝夕豁然睜開了眼,正待問外面怎麼回事,車簾卻被人一把掀起,一陣芙蕖淡香撲面而來,還夾雜着商玦的笑音,“等不及明早尋你,我已向蜀王請旨趁夜去參觀你的公主府,不知你歡不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