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五大三粗的黑臉漢子從裡頭走出來,見到我們,愣了一愣,突然就地跪了下來,我嚇得朝後退了一大步,差點摔倒在地上,白老闆眼疾手快扶了我一把。
這白家人的見面禮氣勢也太大了些吧!
“白老闆,非常感謝您能來啊。”黑臉漢子朝白老闆拜了拜,原來他是敬重白老闆啊。白老闆點了點頭,他這才站起來,與我套近乎,“你就是姻禾吧?比照片上漂亮多了,是個大姑娘了。來來,大伯抱抱……”說着朝我撲來。我忙向後躲去,與此同時,白老闆伸手將他一擋,冷聲道:“白少玉,我們還是先進屋再說吧。”
大伯嘿嘿笑了幾聲,連說好好好,轉身領我們進屋的時候,看了我一眼。這個眼神我太熟悉不過了,在夢裡我不知見過了多少回。那是求而不得的**。
我可是他的親侄女,他怎麼能對我動心思!真是不知所謂!
奶奶家是一個三層樓房,前面有小小的走廊,後面有個大院子。大伯兩口子住二樓,兩兒子住三樓,因爲兩兒子都外出工作,便一直空着。奶奶則住在一樓最裡頭,左倚廚房、後靠院落的地方。
我還沒走近奶奶的房間,就聞到濃濃的中藥味。推門進去,裡頭僅有十來個平米,黑漆漆的,把燈打開纔看得清楚一些。房間不亂,只有一張牀和一個櫃子,櫃子上放着一個沙鍋,裡面還裝着黑色的藥渣;牀上睡着一個枯瘦嶙峋的老太太,她見我們進來,睜着混濁的雙眼,努力想爬起來,許是身子太虛弱,只能勉強把頭擡起來,支撐一兩秒鐘,後又重重倒回枕頭上。枕頭傳來“嚓”的一聲沉響,我猜裡面裝着蕎。老人最喜歡用蕎替代蠶絲或絲棉,來當枕芯,說這樣睡着能緩解情緒、治療失眠。
大伯朝牀邊走了兩步,雙膝一彎跪了下去:“媽,您寶貝孫女來看您了。”
我打了個冷戰,大伯真是跪着說話不腰疼,還寶貝!寶貝能十五年都不來看我一眼啊?能連我長什麼樣都不曉得啊?
白老闆輕輕推了我一下:“以手覆她印堂之處。”
“我纔不要!”我白了他一眼,站在原地沒有動。大伯回過頭來,緊緊盯着我,我呵呵笑了笑,“我不過是看在我外婆的面子上,送三道符過來保她三天的命,你們別想在我身上打什麼主意。”
房門口傳來腳步聲,一個女性大嗓門傳了來:“哎喲小姑娘,說這話不怕折了福壽哦!”我轉頭看,走進來一個短頭髮、五十歲左右的婦女,她手裡端着尿盆,從我身邊走過時還故意把尿盆往我衣服上蹭了一下,把我給噁心的。
女人把尿盆放到奶奶牀底下,回頭看我,“你是姻禾吧?你是姓白吧?”
我抿嘴沒說話。
她同大伯一樣跪在了牀前,抓住奶奶的手,突然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媽啊!我嫁給白少玉三十多年了,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現在還要看這個小丫頭片子的眼色……我們白家遭了什麼罪哦,子孫個個不孝,媽都快死了,她還擺架子喲!白家那麼多兒女,也沒一個回來看望看望媽,媽生病的這大半年都是我們在照顧媽,老天爺你快睜開眼睛看看喲……”我嚥了口口水,原來這個女人是大伯母。這十多年他們都沒有想起過我,現在卻裝得像是我自己離家出走的一樣。
我偏頭去看白老闆,見他清俊的臉上一片苦色,不由覺得這場面有些好笑。
“好了別哭了!”我向前走了一步。
大伯母一聽,立馬嚎得更大聲,說我無視她這個長輩,一點規矩也沒有。大伯吼了她一句:“懶婆子,別扯嗓子了!這些年白家哪裡委屈了你?快走開讓姻禾給媽瞧病。”大伯母抽泣着讓開了。
我哪會治病啊,只是順從白老闆的指示走到牀邊,把右手貼到奶奶的額頭。她的額頭很涼,跟剛洗了涼水澡一樣。奶奶圓睜着眼睛緊緊盯着我,想開口說什麼,嘴巴張張合合,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就這樣貼了幾秒鐘,我準備起身,白老闆摁住了我的肩膀,道:“不夠,繼續。”
“哦。”我依言把手放在奶奶的額頭上。
也許我的手令奶奶好過一些吧,奶奶是被紙胎鬼給纏上的,我的手能驅邪靈。
剛纔那句不管奶奶死活的話,充其量不過是氣話,此生頭一回與奶奶這樣親密,總有些說不表道不明的情感夾雜在裡頭。誠如古人所言:血濃於水。她始終是我的親奶奶,我到底是白家一脈。
就這樣以手貼額頭約有一刻鐘,白老闆才說行了。
我站直身子,剛走一步,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腳蹲麻了!
大伯和大伯母忙又跪到牀前,握着奶奶的手,尋問奶奶有沒有好一些。白老闆朝我伸手,我順勢拉着他的手爬了起來。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對夫妻可真夠像的!要我時,一唱一和讓我賣力,現在倒好,看我摔地上都不管。
我問白老闆:“這樣就行了麼?晚上不用再燒符了吧?我們什麼時候回去?”白老闆一愣,眼裡有些笑意,“你這雙手只是能叫邪靈畏懼的佛手,並不是包治百病的聖手。晚上燒一道符,明日再說。”然後他轉身往屋外走,我忙跟了上去:“既然我的手不能驅走她身上的紙胎鬼,幫她活命,你爲什麼還讓我這樣做?”
“控制它的氣。”
“誰的氣?紙胎還有氣?”
“人有魂之,乃爲氣也。紙胎鬼不敢除,你要防的是……”
白老闆說到這裡,突然從奶奶房裡傳來了大伯母響徹雲宵的哭聲:“媽啊!你怎麼年紀輕輕就走了呢,兒媳還沒有盡孝呢。”
隨後傳出大伯壓低了嗓門的吼罵聲:“懶婆娘!你哪裡有孝!媽就是被你逼死的!”
大伯母小聲反駁:“白少玉你個沒良心的,我怎麼會逼死媽。”
“是喲,你捨不得媽死,是因爲媽每個月有一千七百塊錢的養老金,要不是這樣,媽就早被你弄死了。”
“你格老子地小聲點,那丫頭還在門外呢,別被她聽見了。老孃是想要那些養老金,難道你不想啊?你不想,怎麼千方百計地要把媽給治好啊?現在眼看媽就這兩天活頭了,你還不打電話給中玉和中山,還不是怕他們回來後把媽最後的死亡金給分走了啊?”
“行行行,老子不跟你扯蛋。媽都死了,你說怎麼辦吧?”
“能怎麼辦?死都死了,通知兄弟們回來啊!”大伯母小聲地講完前一句話,又恢復了大嗓門,“媽啊……我可憐的媽媽喲……嗚嗚嗚……”
我與白老闆對望一眼,站了一小會兒,這才推門進屋。
白老闆上前,把手搭在奶奶的手腕上,又把奶奶的眼皮翻開,這才道:“無妨,只是昏睡。”說罷,吩咐我,“每天晚上燒一道符,記得填上她的生辰八字,我去鎮上買點東西。”他往屋外走,我拉他胳膊,“我要跟你一起去。”他搖頭,“若她醒來,便以手覆額,別的,等我回來。”
我站在原地,看着白老闆走了,心裡不由發悚。
與這幾個親人相比,白老闆更像是我的親人。怎麼說呢?跟他在一起,更有安全感。
大伯雖然是我親大伯,可他看我的眼神總是怪怪的;還有大伯母,人前裝得一套一套的,一會兒就翻一張臉。
想歸想,第一次見面,我也不好說什麼,於是站在那裡發呆,尷尬地相處到了晚上,隨便吃了點,轉眼已經晚上十點鐘了,白老闆還沒有回來,又等了一個小時,仍是沒影。我被扔在這裡,跟個被遺棄的小狗一樣,憂心又焦急。
大伯母已經睡下了,大伯悄悄下樓:“姻禾,困了吧?大伯給你把三樓收拾好了,你去睡一會兒,白老闆回來了我再上來叫你。”我也實在是困得不行了,平常八點多就睡了的,於是說好,跟大伯上了樓。
房間挺整潔,牀上鋪着白藍條紋的被單。
謝過大伯,我把被子打開,準備脫鞋睡覺,轉頭一看,大伯雙眼放光地盯着我,我心裡一緊,假裝藉故走到了窗邊。
要是大伯敢打什麼歪主意,我一嗓子就能把大伯母喊醒。
大伯嘿嘿笑着,露出一口黃牙:“那個,姻禾,你先睡啊,大伯走了。”
“等一下,大伯。”我把大伯叫住,打開包,把外婆給的符拿出來,“奶奶的生辰八字我不清楚,你幫忙填一下吧。”
大伯似是有點失望,但還是很快填好了了符,遞給我。三步一回頭一走了出去。我忙把門關上,再把暗鎖鎖好,看房間有一張電腦桌,於是挪到門後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