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是個勇敢的姑娘,她是上學去啦。”外婆拿了紙巾遞給我:“小丫頭慢點吃,鍋裡還有。咦,你今天怎麼變得這麼斯文?”
我嘿嘿一笑:“這不有客人在嘛。”
“客人?誰?”
“還能有誰?白老闆啊!外婆,你剛見過人家,轉身就忘啦?”
“你個小丫頭,人家早走了。”
“啊?”一塊土豆從我的筷子上滑落,我慌了,忙用手去搶,結果土豆太燙,我又捨不得扔掉,於是條件反射地往嘴裡塞,嘴巴頓時被燙得生疼,忙又吐出來,急着去找涼水喝。菜剛出鍋,太燙了!太燙了!
連續灌了好幾大口涼開水,我的舌頭仍是麻麻的,食不知味。
外公從外頭走進來,取笑我是個小饞貓,我撓撓頭,傻傻地笑着。外公盛了碗飯,遞給外婆,又盛了碗給我,我推給外公,自己去盛了一碗。蒸鍋裡的飯冒着濃濃的熱氣,薰得我腦袋泛暈。
坐下來吃飯,外婆突然叫我:“小佛,小佛,小佛!”
“啊?”我反應過來,盯着碗裡只剩半碗的白米飯,打趣外婆,“你怎麼連喊我三聲啊,跟喊魂似的,哈哈。”
外公用筷子敲我的頭:“我看你的魂是真丟了,你外婆叫了你十多聲。”
“嘿嘿。”我揉着腦袋,不知該說什麼好。
外婆輕聲道:“是不是事情太蹊蹺,把你嚇着了呀?”
“什麼事啊?”
“你奶奶的事啊,紙胎鬼……”
“哦,還好。白老闆很厲害,一下子就把奶奶的紙胎鬼給鎮住了,然後帶我去沔陽渡化另一隻紙胎鬼。外公外婆,你們可不知道,白老闆不僅力氣大,武功也好,跟那隻紙胎鬼,嗯不對……應該說畸胎瘤!白老闆跟畸胎瘤打架的時候,哇噻,好英勇啊,像電視裡的俠客一樣。說到底,他也是爲了我們纔會這麼拼命的,不知道他身上那些傷口要不要緊?他現在又去了哪裡呢?”我停了一下,問外婆,“他什麼時候走的啊?怎麼都不跟我說一聲呢?”
外婆和外公對視一眼,然後道,“白老闆是我請來的道友,爲什麼走的時候要跟你說一聲呢?”道友並非是修道之人之間互視爲朋友,而是與佛性造詣相等之人,互尊爲道友。
我被外婆的話噎住,咳嗽幾聲,道:“那個……好歹我跟他也算是經歷了生死大事,是生死之交了,怎麼着也要……跟我說一聲的。”我聲音越講越小,把頭埋在飯碗裡,扒拉幾口飯,再擡頭,發覺外公外婆雙雙盯着我看,一臉笑意,我忙把飯嚥下去,“我吃飽了,先回屋了。”
小跑離了飯桌,又覺得不過癮,偷返回來聽牆角。
外公道:“咱們家姻禾不會是……”
外婆回道:“照正常來講,十五歲,是到了早戀的年紀了。”頓了頓,又道,“白老闆年輕有爲,俊逸沉穩,品性、德禮各方面都還不錯,可是畢竟小佛還小,什麼也不懂啊。”
“她是年紀小,夫妻那些事她比誰都清……哎喲!你個死婆子,打我幹嘛?”
“我不止要打你,還要咬你!你這個當外公的怎麼能說這話呢?被小佛聽了去,笑不死你,哈哈哈哈……你別撓我癢啊餵我跟你說……老虎不發危你當我哈哈哈哈士奇啊……”
後面的話,我沒有再聽下去,轉身進了屋。
外公外婆雖然已到古稀之年,但恩愛有加,生活過得挺有格調。
小九仍然在熟睡當中,我把電腦打開,裡面的照片被一陣風掃到了地上,我忙撿起來,吹了吹上面的灰,突然看到照片背面有一行清秀的字:祝姐姐生日快樂,越來越漂亮。落款人是:白荀。
我生日是三月十五,還有大半個月左右,收到來自弟弟的賀詞,真是太意外了。
愛不釋手地看着照片,輕撫照片上爸媽和弟弟的臉,我喉嚨一陣哽咽。用力深呼吸,揉了揉鼻子,站起身,準備把這張照片給外公外婆看看,讓他們也高興高興,爸媽他們並沒有忘記我的生日呢。
剛出房門,我又摸了摸照片的邊緣,手感不對,仔細一瞧,是一個夾層,我驚了一驚,連忙返回房間,把門抵上,跟個偵探發現了敵方情報一樣,小心翼翼地拆開了照片……
照片的夾層,有一封字寫得極小極小的信。
信是弟弟寫的,他說,他是今年年初才知道自己還有個親姐姐,很想見我一面,可是爸媽不讓他見,說我八字太陰,克父母親人,所以他在網上查了許多資料,找了許多“高人”,想方設法來幫助我。可是那些“高人”收了錢,就敷衍了事。也並不是說全都是騙人了,可是以他們的道行,還不足以來插手我的事,所以弟弟到目前爲止,只把玄異知識當作神化故事來品,並沒有遇到真正的高人。
他找到白老闆的時候,原本也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可是白老闆還沒接下他的單子,就說要去遠遊,問及到哪裡去,恰好是到洪湖棄村來,所以,弟弟只來得及急託白老闆帶一張照片給我。
我算是比較愛哭的,遇到委屈會哭,看到可怕的鬼魅會哭,被人欺負會哭,可是此時此刻,我看到弟弟這封信,卻沒有流淚。
心裡酸楚,百感交集,卻不想哭。
閉着雙眼把照片貼在心口處,我靠在門上,沉默了很久。
半響後,我站起身,把照片夾進了書桌最裡層的那本代數裡。我最厲害的門科,與我最相信的親人,你們離我這麼近,卻又那麼遠,我只能以這種方式來對待你們敬而遠之。
“不好啦,不好啦,快出來救人呀……”
突然,屋外有人大喊起來,是村尾的劉大嬸。她嗓門大、熱心腸,平常村裡有什麼事,都由她挨家挨戶通知,因此大家戲謔她爲劉快嘴。
我開了門跑出去,屋外已圍了三五個人,劉大嬸站在最裡頭,扯着嗓子:“大傢伙快去後塘,有人掉進塘裡啦。”
有人問她:“是誰掉進去了?”
“我也不曉得呀。”
“你不曉得還叫我們去救人?救誰啊?大家都知道後塘裡有水鬼,你可別害我們。”
“啊呸……老孃什麼時候害過你們。”劉大嬸壓低了聲音,“我打那片玉米地走出來,路過後塘,聽到塘裡有響動,嚇得我癱到了地上,結果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
有人催了:“你能一次性把屎拉完了麼?急死老子了。”
劉大嬸神神秘秘地環顧了四周,然後道:“我聽到有人說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呀,然後看到後塘那池水,哎喲,跟水開了似的,全冒着大氣泡啊。當場我就嚇得尿褲子了!”說到這裡,她還把屁股給大夥兒看,大夥兒鬨笑了一陣,她繼續道,“媽喲,我哆嗦着想跑,看到有人撲通一聲跳進了池子裡,嘴裡冒了幾個大泡,然後沉了下去……”
有人問:“那人怎麼出現在那裡的呢?他是誰?”
“鬼才知道喲,我嚇都嚇傻了,連滾帶爬跑回了家。”劉大嬸渾身打了個抖兒,“回家我細細一琢磨,萬一真是有人掉水了,那可咋辦喲,咱村一共就那麼一百多戶人家,哪家出事大家心裡都難受不是?”
“也是也是。”
大夥起鬨,互擁着向後塘的方向跑去。
我聽明白了,應該是後塘的水鬼開始找替身了。水鬼只有把一個活人拉下水,弄死掉,它纔有投胎轉世的機會。
說實在的,這個方法也不曉得是哪個天殺的想出來的,跟傳銷似的,真是作孽!
外公外婆許是聽到了大家的議論聲,緩緩走了出來,看到我,把我招進屋。一坐下來,外婆就說起後塘的水鬼。
外婆說後塘裡原是有水鬼的,因爲大家都對那個塘比較敏感,所以沒有一個人去那裡玩耍,自然水鬼也沒有找到替身,這麼些年來,怨氣越來越大,幾乎要影響到我們村子的水眼,外婆燒符文文書也快壓不住的時候,那水鬼卻悄無聲息地被一個高人給渡化了。
說起來也巧,我跟白老闆離村的那天夜裡,外婆做了個夢,是那個水鬼來謝恩來了。
我細細回憶了一下三天前的事情,那天我跟着妞妞爸去抓妞妞媽,回來路過後塘,我被一雙手拉了下去,起先以爲那是水鬼,卻感覺到手有熱意,所以……那個時候,是白老闆躲在水底下,在渡化水鬼了。依照事情的前因後果來看,後來白老闆超度了水鬼,卻把功名記在了外婆的頭上,這樣外婆就能根據功名的陰德,而增加一兩年的壽命。
等白老闆再來村子,我一定要好好感謝感謝他。
我問外婆既然都沒有水鬼作亂了,爲什麼還會有人跳水呢?外婆說,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劉大嬸眼花,看錯了,她是因爲本身就懼怕後塘,所以產生了幻覺;二是,在上一個水鬼被渡化後,也就是我離開村子的這三天內,又有人掉進後塘淹死,變成了新的水鬼。
會是誰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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