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問,“程先生,你怎麼來了?”
程東在她上車的時候,便踩下油門,將車子開到遠處去。
他一邊說着:“北平那邊的事情忙完了,便來看你。”
他說,他是來看她的。
“謝謝,我在這過得挺好的。”
程東看了她一眼,“其實我挺想知道,上官小姐和天津的慕少帥是什麼關係?”
盈袖道:“爲什麼這麼問?”
“因爲,他幾次三番向我打聽關於你的消息,我在想,你和他是不是有什麼淵源呢?”
盈袖的神色淡了下來。
程東扯了扯嘴角,“抱歉,是我多話了。”他很識趣地轉開話題,“現在十一點半了,上官小姐還沒吃飯吧?”
盈袖嗯了一聲,“那就去吃飯吧,我能進悅動,全靠先生你,這次讓我請一次客。”
“不不不,”他搖頭失笑,“其實,我這不是幫你。我只是替阿曼完成她的夙願。還有,正是因爲你願意去悅動,才能讓阿曼的夙願得到圓滿。所以上官小姐,這頓飯應該由我請你。”
這個人,總能把不好的說成好的,果真是圓滑的商人。
他們去了一家茶餐廳。
“要吃點什麼?”程東將菜單遞給她。
盈袖點了海鮮飯,甲魚湯。
程東皺起了眉,“你不能吃海鮮。”
盈袖掀起眼簾,深深地看着他,“你怎麼知道,我不能吃海鮮?”
程東一怔,而後慢慢地扯開脣角,低聲道:“阿曼她對海鮮過敏,而你現在坐在我面前,讓我以爲你是阿曼,所以……”
他後面的話。盈袖便也明白了。
她垂眼,爲什麼程東給她的感覺,是那樣的熟悉?她真不知道該期待他是那個人,還是該祈願他不是那個人?
以前,她以他爲中心,什麼事情都想着他,在意着他。
可是自她重生後,她起初是恨他的。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他即刻就死。但當她從沈凱恩那邊得知了他的生平之後,她突然,沒那麼恨他了。
解決了林毓秀後,她就沒再想念過他,關於他的情意他的恨意,已漸漸淡化。若不是這若有若無的熟悉感,她可能不會再想起他。
如此種種,只能說明,盈袖已經放下他了。本就是一場徹頭徹尾都沒有結果的愛情,談何執着?
“上官小姐在想什麼?”他笑着問。
盈袖微微一笑,“我覺得你,很像我一個故人。”
他笑了笑,“那我們還真是有緣分,我覺得你像我的亡妻曼麗,你卻覺得我像你的一個故人,就是不知道,那位故人,和上官小姐有什麼關係?”
盈袖定定地看着他,“夫妻關係。”
話落,他握着骨瓷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澄黃色的茶水溢了出來。
“程先生看着,好像有點激動?”盈袖試探。
程東用餐巾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桌面,說:“我只是驚訝小姐你這樣輕的年紀,便嫁過人了的。”
盈袖淡淡地笑,“是啊,我很早的時候就嫁給他,可是他、辜負了我。”
程東頓住了,聲音很輕,語氣很淡,“他怎麼辜負你的呢?”
“不說了,都過去了。”盈袖面無表情的,然後叫來服務員,將剛剛點的海鮮飯劃掉,換做豬蹄飯。
程東嘆了口氣,“你這樣好的女子,他卻這樣不珍惜。我想,他日後會後悔的。”他看着盈袖的眼睛,問,“如果他知錯了。來求你原諒,想用餘生來補償你,你會接受他的補償嗎?”
盈袖回視着他,一字一句地說:“不會。”
“爲什麼?”
“沒有他的補償,我也能過得很好。”
程東呼吸一窒,半晌笑道,“上官小姐真是當代社會的獨立新女性。”
盈袖頷首,抿出一個寡淡的笑。
“這樣的亂世。女子再如何堅強,還是很難在社會上獨立生存的。而你卻不願依靠你的丈夫,是不是因爲,你心裡已經……沒有他的地位了?”
盈袖眸色一冷,“我竟不知道,程先生對我的那個前夫,如此的感興趣。莫不是你認識他,見過他?”
程東一驚,忙道:“對不起,是我冒昧了。那位先生,我怎麼會認識呢?”
“未必不認識。”盈袖笑了,“他可是上海知名度很高的商人,程先生說不定聽說過呢。”
“聽說過什麼?”
盈袖注視着他,勾了勾脣,“四個月前,他犯罪入獄的事情。要知道,他殘殺三十多名未婚少女的罪名,可是鬧得人盡皆知呢。”
“竟是這樣……”程東怔怔的。
恰好這時候,有服務員送上餐來,盈袖吃了幾口豬蹄飯,跟他閒閒地聊起別的事情來。
談到悅動的分社,盈袖便說了昨晚在秦淮河畔的表演。
程東說:“你剛入社,作爲新人,大家肯定不服你。而汪老師。擔心你經驗不足,自然是不放心讓你登臺的。不過,我相信你能獨當一面。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久等的,我會贊助你上臺演唱,讓你大紅大紫,圓了你的歌星夢。”
盈袖眉眼認真,“謝謝你。但是我不要你的贊助。雖然這是一條捷徑,但我想以自己的實力,堂堂正正地站在舞臺上。”
程東知道她是倔性子,所以也不勉強她,只是說:“雖然你不急,但我等不及。”
盈袖看向他。
他苦笑,“醫生說我近些年來身體太差,必須在這兩個月內。赴美接受治療。我也不敢保證能不能徹底根治,若手術不成功,這條命就這麼賠進去了,我怕再也看不到你登臺演唱,如願圓夢的模樣了。”說到這裡,他捂嘴咳了咳。
不知爲何,明明是一個沒什麼相關的人,爲何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是那樣的真實刻骨,淡淡的悲傷渲染着她的情緒。
可是,她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只能無力地安慰:“程先生,你會好的。”
程東看着她,“我在有生之年,親眼看到你、登上舞臺,大放異彩……”
盈袖說:“好。”
這便是接受了他的贊助了。
……
慕奕很暴躁,很想打人!
他明明夠低調了。身邊就帶着清源一個,跟着董家來到南京,卻還是招來了仇殺。
清源納悶道:“少帥,我想不通那羣人怎麼知道咱們在南京的。況且這南京,也沒幾個認識咱們的。怎麼就暴露了身份了呢。”
慕奕抿脣,“那夥人不可能知道我們的行蹤,定是有人告密去了。”
“會是誰?”
慕奕斜睨他,要是知道是誰,他現在還待在這發牢騷,而不去幹掉那個人嗎。
清源瞧着他大腿上包着一層染血的紗布,凝重地說道:“少帥,咱們現在得回津了。您受了傷,若還留在南京,要是再來一批人怎麼辦,到時就凶多吉少了。”
慕奕當然知道現在應該火速離開南京。只是……他望着中華路的方向,心裡有點不甘。
他好不容易纔找到她,還沒跟她處兩天,就要離開南京了。
若是再來一批人,那時他只怕要無法應對。畢竟南京不是他的地盤,也沒有他的人,再加上他負傷在身,怎麼也是討不着好的。
說到底,還是他結仇太多了。
清源看出他的心思,心裡莫名對那個上官小姐不喜起來。
他不動聲色地說:“少帥。咱們還是趕緊迴天津吧,您留在這兒,也是於事無補,且不說會不會再招仇家來,便是上官小姐見了您受傷,也會傷心的,您也不想看到她傷心的對吧?”
慕奕想,他還巴不得她爲他傷心呢。怕就怕她會幸災樂禍,或者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他一直都知道,盈袖從來沒對他上過心,他的死活,與她無關。
所以,他確實是該離開南京的,他留在這裡,於事無補,盈袖也不會爲他傷心,不但如此,還會在她面前,降低了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他始終,想留給她一個英勇無畏,霸氣剛強的形象,讓她知道,她的男人是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
其實。慕奕不知,盈袖恰恰就不喜歡太過剛強的男人。他慕奕是驕傲的,她盈袖就不驕傲嗎。面對一個同樣驕傲,同樣強勢的人,這讓她怎麼喜歡得起來?
倘若他在她面前,露出平常人該有的反應,比如受傷、比如怯弱,比如悲痛,她或許會改變對他的看法。
但是慕奕是個拉不下面子,內裡再如何不濟,表面上又愛死撐着的人,如此,他太難得到她的真心了。
“即刻迴天津吧。”慕奕說。
清源一喜,立刻去準備。
“等等,”他又叫住他,“我總不能這麼一走了之的。要是盈袖來找我,卻找不到我怎麼辦?”
清源默默地想,少帥您真是想太多了,上官小姐巴不得你趕緊走了呢,怎麼會主動來尋你?
不過他還是給他提議道:“少帥您可以寫信告訴傳給她。”
慕奕皺緊了眉,“我不會寫字啊!”
“……要不,您親自去跟她道別?”
慕奕還是皺眉,“不行,我不能讓她看到我這個殘廢佬的窩囊樣兒啊!”
哪裡殘廢了?清源瞅着他的腿,不過就是捱了一刀嘛。咳,雖然這一刀劃得也不淺,但是好歹還能走路啊,怎麼就殘廢了窩囊了嘛?
“這樣吧,你去轉告她。”慕奕吩咐。
清源無法,便只能去了。
落日的餘輝傾灑在小樓房的磚瓦上,程東送了盈袖到門口。
二樓的窗口。那幾個女人探着頭看着。
“我會在南京待幾天,你有什麼事,就到紅花路的秦淮酒店找我。”
盈袖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程東說完,便鑽進車,揚長而去。
清源躲在一個拐彎處的小巷子裡,看着豪車離去,心頭升起一股火氣。
枉他家少帥近來掏心掏肺地對她。屈尊降貴爲她做了那麼多事,沒想到她居然揹着少帥,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
那輛車他認得,是別克,時下最燒錢的豪車,想來是個有錢的男人。
這個上官盈袖,三番幾次拒絕了最有權勢的少帥,清源當初還以爲她有清高。多有傲骨,寧願一死,也不願做司令府的姨太太。今天,他也算是見到這個女人的真面目了,上官盈袖,不過也和那些庸脂俗粉一樣,對這款富商趨之若鶩。
清源原是來轉告她,少帥要回津的消息的,但他現在反倒不想告訴她了。他想到少帥這兩天對這個女人“卑躬屈膝”的,心裡就來氣。
於是他在盈袖準備進門時,及時叫住她。
盈袖轉過身來。
“我家少帥說,既然上官小姐看不上他,他也就不再強求了。從此他放過你,你也不要再招惹他了。就像詩書上所說的,一別什麼寬,生什麼歡喜。”
盈袖一愕,而後,嘴角勾出一個譏誚的笑,他慕奕說什麼誠心追求,到底是個只有三分鐘熱度的人。好在啊,她也沒有抱期待的心情,所以他讓他的屬下來說這樣的話,她也不在意。
確然不在意,只不過心中更加不信男人的甜言蜜語。所謂的誠心誠意罷了。
“好的,我知道了,當然,也希望你家少帥說到做到,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看這女人云淡風輕的態度,清源愈發爲自家少帥感到不值。
他憤憤地說:“你放心,少帥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着了你的道,往後絕不會再糾纏於你!況且,以我家少帥的身份地位,多的是女人對他趨之若鶩!”
盈袖有點好笑,不知道慕奕身邊這個副官是怎麼了,一副吃了炸藥的樣子。
不過她也不跟不相干的人計較太多,還有就是,他的語氣雖然不太好,但說的話,也是有道理。
依慕奕那樣的身份地位,怎麼會缺女人?
盈袖莫名想起了賀蘭瑜,也不知道她如今怎麼樣了,那天那場婚禮,是否順利進行到最後一個交換戒指的環節,她是否如願做了少帥夫人?
雖然他最後追到渡口去,但有可能已經是順利結婚了。
盈袖想,男人怎麼就那麼貪心和自私呢。吃着碗裡的,又看着鍋底的。有了碗裡的吃食,還妄想鍋底的東西。然後放棄了碗裡的,去討要鍋底的,讓碗裡的因無人問津,最後生腐發臭。
典型的喜新厭舊啊。
清源丟下話就走了,回到火車站的時候,慕奕在候車室等着。
“她怎麼說?”看到清源來了,他立即就問。
清源道:“上官小姐希望您走了就不要再來找她了。”
慕奕一怒,好個冷心的上官盈袖!他都對她這麼好了,她還感覺不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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