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 你是名女子。而且……你喜歡韓大人。”
安頓好小葉，慕瑟便一言不發地帶着黎雅去她的營帳。本不欲與她說話，可是她只一句話, 就擊中了她的胸口。
“哼, 是又如何。”慕瑟沒有問她從何而得之的。這種事, 女人的直覺最靈敏。
“呵呵, 你真坦率。”黎雅側頭, 那張清麗的臉龐在夜色中白的有點異常，“你願意聽我說一個故事嗎？”
慕瑟沒有回答，猶疑了一下, 卻還是停下了腳步。
黎雅看着她微微一笑，慢慢地往前走着。
“在南邊有一個教書匠, 教書匠有一個女兒, 年方二八, 天真爛漫。因着父親的關係，她從小就熱愛讀書。有一次, 她在書裡看到了一個有關少年俠士的故事。那個俠士，鮮衣怒馬，長嘯西風，恣意盎然地馳騁在天地間，那麼自由, 那麼灑脫。
一種激烈的情感突然在心中爆發, 自從那一刻起, 她就喜歡上了那個俠士, 喜歡上了她幻想中的那個少年。於是她學着書裡的主人公, 常常坐在窗邊聽着街道上傳來的‘噠噠’的馬蹄聲。幻想着，某一天, 一個身穿白衣，手拿長劍的俠客會從她窗前飛過。”
“就這樣，等了一天又一天，終於在一天夜裡，她看到了一條白影閃進了她家院子。那一瞬間，她的心狂跳起來。於是，她舉着燭火，輕輕地走了過去……”
黎雅轉過身，看着慕瑟，輕笑道：“她的夢變成了現實。她見到了她等待許久的那個少年，他穿着白衣，他手上拿着劍，他眉眼分明……一切一切都與她想象中的一樣，唯有一點不同，那就是他身上流着血，而且再看了她一眼之後，就昏迷了。”
“以後的事就和書上寫的一樣，她救了他，他喜歡上了她，她愛上了他。所有的事情都朝着一個很美好的方向發展着，而且他還向她立下承諾，此生唯卿不娶。”
“呵呵……”黎雅又笑了起來，可是那笑卻又帶着濃濃的哀傷，慕瑟皺了下眉，心裡很不舒服。
“那一天，那位少年就要帶着她回家見父母的時候，一羣強盜來了。他們殺了許多人，傷了那位少年，最後……他們在那位少年面前，強|奸她。那一刻，她羞辱難忍，恨不得就此死去。最後，老天遂了她的願，她被那些人推下了山崖。”
“可惜，她沒死成，到最後居然活了下來，還有了孩子。她知道，那位少年幾年來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可是她卻覺得自己太骯髒了，已經無臉見他了，所以就一直躲着他，想讓少年慢慢地淡忘她。”
“可是，她的心太不堅定了。幾年的時間都不能讓她忘卻對少年的思念，反而思念越來越深，日夜折磨着她。終於有一天，有一個人告知她，那位少年將要經過她所居住的地方。那時，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對自己說，只要看一眼，只要看一眼就行。”
“然後，她躲在那裡，看到了那位少年……也看到了他身前站着一位漂亮的女子。”
“少年變成了青年，手邊的那人也變成了另外的模樣。看着青年注視着那女子的目光，她似乎知道有什麼東西早已經離她而去了。”
“無力阻止，卻又不想放棄。她見那位青年與他身邊的女子爭吵，她心裡暗暗竊喜。就在那女子跑出，那青年想要去追的那瞬間，她從暗影裡走了出來。”
“青年人如她料想般，停下了腳步。然後，他認出了她。”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雖然她從未想過害人，可是在不自覺中她就已經傷害了別人。她終於知道，那天跑走的那位女子是他的夫人，原來他早已有了妻子。而她卻在無意之間，間接的害死了他的妻子。她雖覺得對不起那位青年，可是又心懷僥倖，她想，青年的妻子不在了，那她應該可以替補她的妻子。可是，有些事情，一開始就註定了……”
黎雅停下了腳步，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慕瑟從黎雅的話裡，知道了那天韓雲辰爲什麼沒有追上來的原因了。可是那些原因，對現在的她來說，已毫無半點用處了。“世上沒有什麼對與錯，每個人做事，都有他自己認爲對的理由。所謂的對錯，只不過是你認爲對的時候，實際上對別人來說就是一種錯誤，一種妨礙。”
“妨礙是互相的，你不必因此而感到愧疚。故事裡的那位少女是你，那位少年是韓大人吧。”慕瑟輕輕一笑，“我不知道黎姑娘對我說這個故事到底有何用意。”
黎雅看着慕瑟，慢慢地說道：“我只是想告訴姑娘一句，不要浪費太多時間在雲辰身上，他的心早已隨着慕瑟公主的死而死去了。”
“哦？我知道了，謝謝姑娘提點。”慕瑟一邊說着一邊指着前面的一個帳篷，“黎姑娘，你休息的地方到了，我就不送了。”
慕瑟說完，轉身就往後走去。
“公主，我已經活不長了——”黎雅對着慕瑟的背影直直地跪了下去，“民女懇求公主回到雲辰身邊。”
“公主？黎姑娘，我看你是認錯人了。那個什麼慕瑟公主早就已經死了。”慕瑟腳步一頓，立刻轉身反駁道，“就算我是慕瑟，你又有什麼資格要求我？哼，活不長？黎姑娘，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活得實在是太滋潤了……說了那麼多，你一點都不覺得你這番話轉變得實在是太讓人難以相信了嗎？……啊，你——”慕瑟正說着，卻見跪在地上的黎雅突然倒了下去。
“喂，喂……”慕瑟拍着黎雅的臉龐，掌上奇怪的觸感，讓慕瑟忍不住擡起手。
“凝珠粉？”慕瑟認得這種脂粉。這種脂粉能夠讓黯淡發黃的臉色變得瑩白剔透，價錢雖貴了點，但是在女性中卻很很受歡迎。慕瑟一驚，趕緊將黎雅扶進了不遠處的帳篷裡。
藉着燭光，慕瑟拿着手帕，輕輕地擦掉了黎雅臉上的那一層脂粉。青灰色的臉慢慢顯露了出來，慕瑟手一抖，那帕子就掉在了地上。
“喂，黎姑娘，你醒醒，醒醒……”慕瑟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微弱。慕瑟心裡着急，就要出去找隨軍大夫，剛掀開簾子，身後就傳來黎雅略帶急促的聲音。“公主，公主……”
慕瑟聞得黎雅清醒了，心裡稍稍緩了口氣，立即走到她身邊。輕手將她扶起，又倒了一杯熱茶給她，
“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好像是中了毒一樣。”慕瑟如此應她，卻是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我確實是中了毒。”黎雅微喘着氣，靠着矮櫃，見慕瑟默認了，低頭笑了笑，擡手解開了自己胸前的衣服。
“我今天所說的話全都是真的，絕無半分虛假。只是，省略了一些過程而已。”黎雅胸前靠近心臟處有一處珠子大小的傷。傷口呈圓形，似乎是什麼利器刺了進去。而且傷口高腫，傷口處皮肉翻出，還流出了一些膿汁，周圍的皮膚也變成了黑紫色。慕瑟一看就知道定是那利器上撒了毒。
“皇上包圍了丞相府哪有那麼容易就走了出去。”
“你不是說你早在御林軍包圍丞相府之前就離開了嗎？”慕瑟詫異地問道。
“淮月、寶兒、安安還有小四他們是在御林軍包圍之前離開的丞相府。雖然極其小心了，但是這麼多人一下子就離開韓府，怎能不引起韓府下人和其他人的注意？所以，我必須留在韓府來混淆視線。”
“那位秦姑娘確實是來找我的，也多虧了她，我才能從御林軍手下逃出來。只是在跳河的時候，不慎中了一箭。”
“我在城內躲了一天，不敢去看大夫，但我知道自己已經毒入心肺，無藥可醫了。”黎雅看着遠處，輕輕說道：“雲辰，他覺得自己已經虧欠了我許多，每日看着我的眼神裡都是滿懷歉疚。我知道，如果讓他再次知道，我是因此而受傷，那他這一生都會在對我的愧疚中度過，永遠不能解脫，永遠不能幸福。所以，我不能讓他知道，不能讓他知道。”
慕瑟沉默着，過了一會兒，才果斷地說道：“你不會死，我去找大夫，我去把韓雲辰找來。”
“不要，公主不要！求求你……”黎雅從牀上跌了下來，慕瑟沒辦法只好轉身疾步走了過去將黎雅扶了起來。
黎雅看着慕瑟眼神裡流露出的焦急擔憂之情，忽然笑道：“公主，你知道我是怎麼認出你來的嗎？是因爲女人的直覺……還有你手臂上的那顆小紅痣。”
”你怎麼知道我肘彎處有小紅痣？”這事只有服侍她多年的詩兒才知道的。
“那日，你同雲辰爭吵的時候，我看到你擡手肘彎處露出的一顆小紅痣。而今日，我故意將我和雲辰的往事說與你聽，就是爲了看你的反應。果然，公主你一遇着有關雲辰的事情，就會失了分寸。剛纔公主你臉上掩飾的很好，可是緊攥的手指卻泄露了你的情緒。而且你剛纔指着帳篷的時候，我看到你手肘處的紅痣。”
聽了黎雅的話，慕瑟看了她一眼，說道：“我很少佩服人，但是我不得不佩服你。我愛韓雲辰，自會自己去爭取他。在此同時，我也不希望有任何女人因他而死。你不用再拖延時間。”
“呵呵，公主你果然聰明。可惜，已經遲了……”
像是爲了驗證她的話一樣，帳篷外忽然響起了急促的號角聲。這是緊急出兵的信號，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慕瑟冷冷地看着黎雅。
“呵呵…咳咳……咳咳……”黎雅眼神留戀地看着帳篷外，自顧自地笑着，然後劇烈的咳嗽起來。黑紫色的血順着她的嘴角慢慢流了下來。
“皇上心慌，已經等不及了。”
是父皇派兵偷襲他們？慕瑟的表情頓時凝重起來。
“公主，你無須擔心，王爺一定會會贏的。”
“黎雅，你是不是故意選在這個時候？”慕亦皓一出兵，韓雲辰必定會在他左右，那麼他現在肯定已經不再營裡了。
“公主，我並無惡意。我知道你的驕傲是絕不會允許我用這種方式來成全你，更不允許我用這種方式來在雲辰心裡留下痕跡。可是公主，我等不了了……”嘴邊的血越流越多，黎雅的眼神漸漸模糊起來，“公主，我想請你答應我兩個請求……”
“你別說話，我馬上去叫大夫。”慕瑟剛要走，右手卻被黎雅緊緊地拉住了，“公主，不行了，已經太晚了……”
黎雅閉了下眼睛，睜開時眼底一片清亮，“公主，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了雲辰，而我得到的最珍貴的寶貝卻是我的孩子。我希望我死後，公主你能將我的孩子送到我父親那兒，並告訴他，孃親永遠永遠愛他。”
黎雅的氣力似乎所剩不多了，拉着慕瑟的那隻手也漸漸送了下來。慕瑟反握着她的手，說道：“你自己的孩子自己撫養，我不會答應你這件事。”
黎雅閉了閉眼睛。嘴角勾勒出最後一個笑，“王爺此戰必勝。等他們回來，天下將是另一番新模樣。我希望公主給雲辰帶一句話，就說我去尋安安了，然後帶着他回了老家……”
話音非常輕弱，很快就消散在高亢，激烈的號角聲戰鼓聲裡。慕瑟的耳膜嗡嗡的響着，像做夢般看着黎雅的右手，慢慢地從自己手中滑落……
營帳外，月色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