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修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沒有回答, 慕瑟看懂了齊修眼裡的內容，卻沒有勇氣去迴應。
他的眼睛在問她，你會離開麼？慕瑟退開了一小步, 輕輕地別開了頭。“齊修, 我……”
“這隻小傢伙我先替你養着。”齊修拎起正躺在地上翻着肚皮裝死的小獴, 走到帳篷門口, 掀起布簾, 微側着頭。
“我等你回來。”
簾子掀起，又落下。慕瑟看着齊修的背影消失在簾外，沒有出聲, 過了一會兒才捂着嘴，慢慢蹲了下來。
齊修沒有走遠。他就在帳篷外靜靜地站着, 靜靜地聽着帳篷內傳出來的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壓抑的哭泣聲越來越大, 齊修擡眼看了看天, 卻發現，明媚的天空早已變成了灰黑。被齊修拎着的小傢伙嘴裡不舒服地發出咕嚕聲, 還未完全長長，卻也足夠鋒利的小爪趁着齊修恍神的當兒，狠狠地在他手背上抓了一把。齊修被手上的疼痛感喚回了神，掃了眼手背上的傷口，然後面無表情地瞪了眼手上的小東西。小東西似乎被嚇住了, 蹬了幾下腿, 然後老實的呆住, 不敢亂動了。
風敏站在帳篷的另一邊, 堆起的草料擋住了她的身形。她神色有些擔憂地看着齊修, 剛纔見那小東西朝齊修撓了一把，就差點忍不住跳了出來。可是, 她瞄了眼身側的帳篷，裡面還隱隱約約傳出哽咽聲，風敏嘆口氣，轉身從另外一邊走了。
草原的夜晚完全不同於中原。夜色很靜，夜風中帶着野草的清香還有一股淡淡的動物腥味，偶爾還傳來一兩聲狼的嗷嗚聲。
夏夜的時候，及膝的草叢中飛滿了閃光的螢火蟲，那一閃一閃的亮色襯得黑夜格外的雋永浪漫。躺在草地上，看那滿天星辰，感覺整個人都要沉醉在這夜中。
只可惜，現在是深秋了。今晚，既沒有螢火蟲，也沒有漫天星辰，只有這沉靜如水的夜色。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在背後響起，慕瑟抱膝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沒有回頭。
“一切都準備好了，你明天出發吧。”
慕瑟猛地回過頭，齊修的臉龐被遠處的篝火照得明明暗暗的，她看不清他的眼睛。
“靈州三面環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你大哥他們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慕亦源沒有下令攻城，卻是圍截了靈州的各路糧運，看來是想將他們困死於城中。”齊修揹着手，看向遠處。
“或許，他是想拖延時間也說不定。你大哥身邊只帶了六千人，因爲韓雲辰……”齊修停頓了下，才慢慢說道：“因爲韓雲辰病情突然加重，所以主軍早一天就出了靈州。我想，慕亦源也是知道了這個消息，纔敢將你大哥堵在靈州。”
“靈州已被慕亦源封死，但是卻還有一條密徑。”齊修賣給慕亦源的那些馬匹，礦石，全是從那裡過去的。
“你帶上五百人，從契峰山上繞過去，只需一天一夜就能悄無聲息地進入靈州。”
“齊修……爲什麼？”
齊修沒有立刻回答，衣襟拂過枯草，一步一步，無比真誠，無比莊重地走到了慕瑟身邊，俯身深深地看着她。
“齊修——”
就在慕瑟輕輕地喚了聲他的名字時，齊修像是被下了咒般，一手摟過慕瑟，吻了上去。脣間溢出一聲似喜似悲的嘆息，就在慕瑟想要掙扎的時候，齊修放開了她。
“因爲——我想看你笑。”
“齊修！”從驚詫間回過神的慕瑟叫住了正要離去的齊修。見齊修停下了腳步，慕瑟急忙站了起來，大聲說道：“齊修，我喜歡草原，我喜歡王妃，我也喜歡……你。你幫我照顧好慕慕，等我回來！”
“王妃，主子這樣做值得嗎？”朗義看着不遠處的兩人，擔憂地問道，“主子和慕亦源有交易。如果被慕亦源知道我們背地裡暗暗幫助了他的敵人，他肯定會和我們撕破臉皮的。”
“臭小子，這有什麼值不值得！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有情有義。如果真要撕破臉皮，草原上的人都是勇士，難道我們還怕他不成？”風敏敲了一下朗義的腦袋，壓着嗓子說道：“你給我小心點，如果我倆被修兒發現了，我敢肯定你現在就沒有好果子吃。”
“王妃，好像是你拉我來的——”
“閉嘴！”風敏橫了朗義一眼，繼續伸頭看向外面的那一對。“哎哎，朗義啊，你聽聽，你聽聽，我家兒媳婦終於開口說喜歡我兒子了！”風敏欣慰的說道：“都一年多了。唉，你說這多不容易哪。”
“可是王妃，如果慕姑娘走了，她不回來了怎麼辦？”
“閉嘴！”
可憐的朗義哪壺不提提哪壺，捱了風敏一拳後，終於變得安靜了。
“嗯。”像是被風吹皺的水面一樣，柔和的波紋一圈一圈慢慢漾開了，齊修臉部的線條變得柔和起來。
慕瑟看着齊修，笑了，然後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齊修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快步走了過去，緊緊地牽住了慕瑟的手。
“朗義，朗義，你看修兒笑了，笑了！我敢說這絕對是他十五歲以後第一次笑，唉，對着我這個母親都沒笑過。真是養大兒子，潑出去的水。”風敏感慨着，等了許久，卻發覺沒人附和她，回頭一看，見朗義軟在地上，她纔想起自己剛纔好像下手下重了，竟將朗義打暈了。“這樣不禁打，怎能保護修兒的安全？不行，我得重新訓練他們。”風敏自言自語的說着。又擡頭看了眼齊修和慕瑟，寬慰地說道：“雖然可能抱不到孫子，但還是求老天保佑，希望修兒這次能心想事成，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天還是藍黑色。睜大眼睛，也只能看到四周朦朦朧朧的影子。五百人已經準備就緒了。齊修撫着慕瑟盤起的男式髮髻，溫聲道：“路上小心。”
“嗯，我會的。”
“我想，這個你應該用得着。”齊修從懷裡拿出了一張薄薄的透明狀的東西，放到慕瑟手中。“謝謝。”慕瑟確實不想以真實面目示人，即使對方是最親的人，她也沒辦法就這麼站了出來。
“我會回來的，我不會讓部族陷入困境，不會丟下這裡。齊修謝謝你。”謝謝你讓我去救我大哥，謝謝你沒有要求跟我一起去，謝謝你……能讓我見他最後一眼。
齊修沒有說話，伸手將慕瑟抱在懷裡，緊緊的，就像是最後一次擁抱般。“馬背上第二個口袋裡，有我準備好的藥，你會用得着。”齊修在慕瑟耳邊耳語道。
“齊修——”
“走吧。”
齊修站在山丘上看着慕瑟的背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風敏搖搖頭，走到齊修身邊，“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麼強求，也是枉然。”輕輕地拍了拍齊修的手臂，風敏淡淡地說道：“修兒，回去吧，長老們還等着你的解釋。”
經過一天連續趕路，慕瑟一行終於到了契峰山腳。
“公子，遠處烏雲密堆，大雨很快就會到達這裡。雨中上山很危險，今晚是否在這裡駐紮一晚？”一個年紀稍長的老兵走到慕瑟面前問道。
慕瑟擡頭看了看天，果然看到天際已黑了一大片，猶豫了一下，慕瑟果斷地說道：“先休息整頓，稍後繼續趕路。”
“……是。”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這句話慕瑟現在是徹底的體會到了。上山的小徑在雨水的浸泡下，早就變得泥濘不堪。又加上近一人高的枯草灌木完全蓋住了前面的小路，一行人跌跌撞撞在裡面走得困苦不堪。
“公子，我們得快點走過這段。這裡很容易發生水洪，一旦土崩了，那就慘了。”
“行，大家加快速度！”雨越下越大，慕瑟都快睜不開眼了。剛說完，就感覺到了地面一絲不正常的顫動，還沒意識到是什麼狀況時，一陣轟鳴聲突然由遠至近傳來……
“快跑到高地，水洪來了！”先前那個詢問的慕瑟的老兵驚慌地喊道。
慕瑟一擡頭就看到了幾尺高的洪流夾着碎石沙礫，壓過枯草樹木，從山上滾滾而來。
“公子，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