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宋先生的確生了一張好臉。”回宮的馬車上, 武威公主說。
沮渠牧點頭。
武威公主一口氣鬱結在心口,“你竟然爲了接住他生生捱了姚瓊一掌。”
這已經超過了普通朋友該有的情誼範疇了。
沮渠牧可沒想到姚瓊那一掌的事, 他只看到她朝他的方向飛過來,那種溫軟的氣息讓他情不自禁就伸手去接了, 僅此而已。
此刻回想起來, 他也對當時的情形感到不可思議。那是他當成戰場的比試, 怎麼會如此分心,若姚瓊不是手掌劈過來, 而是持刀劍砍過來,恐怕他自己的性命都堪憂。
從小他學會的就是如何在殘酷的環境下保命, 宋軼對他而言, 並沒有特別的價值, 除了軟一點, 香甜一點, 很符合自己的口味外。要說捨棄性命的保護和喜歡, 那是絕對不可能有的。可當時他就是鬼使神差地不計後果地去接了, 這一點, 他自己也想不透。
武威公主沒得到回答, 冷哼了一聲,於是,沮渠牧再次被光榮地丟棄了。被丟在街頭的牧美人,多餘的情緒都沒擺一個,信步往漱玉齋的方向走去,武威公主撩開簾子偷窺到這一幕, 眼中紅光乍現。
貼身侍候的大宮女對那位的淡定模樣簡直歎爲觀止。
女人發脾氣常有,有些時候也許還會無理取鬧,只要男人哄哄也就過了,可這位不知道應該說他不解風情好,還是沒心沒肺好,竟然完全沒有來安撫她家公主的意思。
“奴婢以爲他會跟着馬車跑,追回公主……”
“閉嘴!”
姚瓊單獨留下了沮渠摩,將那隻酒器擺放到他面前,視線如刀鋒一樣殺過來。沮渠摩面色十分平靜,數日前,看到姚瓊攜帶的陶俑酒器,他就已經做好被問詢的準備了,是以此刻一點也不慌亂。
“摩皇子不想說點什麼?”
“皇位之爭,無所不用其極,姚公子想聽我說什麼?”
本來有興師問罪之意的姚瓊突然有點懵,沮渠摩說得一點沒錯,皇位之爭,從來充滿血腥殺戮。玷污對手,貶低其身份,讓其成爲隨便一個人就能任意把玩的玩物,試問這樣的人,即便武威公主喜歡,最多也就是個男寵,即便文才武功具備,那也頂多增加了別人把玩玩物的興致而已,又如何能立足成爲國君?
雖然手段卑劣,但兵不血刃,這個沮渠摩也算得上是個人才。
“如果姚公子能助我登上皇位,把這個人送給你把玩又有何妨?”
沮渠牧都已經走到漱玉齋門口了,還生生打了個噴嚏。進得裡面,原本擔心吐血昏迷的人此刻正在花園裡跟拓跋琿怒目相對,隔得老遠都能感覺到她活力十足,哪裡是方纔那個被打得奄奄一息口吐鮮血的弱質傢伙。
沮渠牧沒打擾他們,默默地坐到一側,同樣坐在一側的李宓遞過來一杯茶。
“畫骨先生呢?”
“拔拔將軍來了,在麒麟臺。”
“所以她是真沒受傷?”
“大概,也許。”
沮渠牧喝了一杯涼茶壓驚。
“你竟然想讓我去當誘餌?”
宋軼覺得眼前這個混蛋簡直可惡至極!
拓跋琿面不改色,“你看,你生得這般模樣,不去當誘餌着實可惜了!”
宋軼一口老血卡在喉嚨上,這話彷彿在說,長成這般模樣,不去斷袖實在可惜了一樣!
畫本里常有這種情形:當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露出真容時,是個男人都得爲之傾倒,一刻鐘前,拓跋琿還用那種驚豔的眼神看着她,而且一直從姚府看到了漱玉齋,惹得劉煜差點扭斷他脖子,她都快爲自己的容貌如此迷惑衆生感到不好意思了,結果,轉頭,這個混蛋就問她有沒有興趣去當誘餌,引出那宗連環虐殺案的真兇。
宋軼覺得,自己的美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她不適合,我去!”沮渠牧放下茶杯。拓跋琿並不知道宋軼的女兒身,宋軼似乎被他給氣着了,也不打算告訴他,兩人就這樣僵持沒有任何意義。誠然他也覺得宋軼這小身板即便是雄性,對男人而言都是有不可言喻的吸引力,但若被那個變態發現她是女兒身,恐怕就危險了。
拓跋琿轉頭,“你是北涼皇子。”
“北涼皇子就不能冒險,我這種平頭百姓就能被你拿去隨便犧牲?”宋軼的火氣更大了,“拓跋琿,你這種思想要不得,更不該以廷尉身份宣之於口!”
宋軼就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全身毛都炸了起來。
拓跋琿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沮渠牧道:“她說得對。”
這可好,連他維護的階層都不肯站他這一邊。
宋軼轉頭,衷心讚道:“阿牧,你的漢語進步了。”
事情就以這種詭異的方式決定了。其實,從各方面衡量,拓跋琿也覺得沮渠牧更合適,因爲他的身高體型,與那兩具男子骸骨更相近。
既然選好了誘餌,就要引蛇出洞。如何讓一個美男出現在衆目睽睽之前,被更多的人看到,對於漱玉齋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當日,宋軼便畫了幾張拓跋琿的簡筆畫,騎馬的、練劍的、上戰場的、挑燈夜讀的等等,其實他這樣的美人,只消往人前一站,便足夠惹得人想入非非了,自然不需要那些刻意勾引人的畫像,那未免低劣,失了身份。
真真男子的美好,最吸引人的地方,也從來不是什麼出浴圖這類賣弄□□的畫。正經的場景,禁慾的氣息,看似尋常的畫面,宋軼刻畫出了他舉止風雅,高貴無華,生生滋長出一個皇子該有的威嚴氣度,高不可攀,惹人憧憬。
兩個大男人看了又看,甚覺不可思議。
拓跋琿之所以不願意沮渠牧當誘餌,便是考慮到拿他去引誘人,失了一國皇子的威嚴。可看到這本美人譜,他突然覺得,此畫譜不但能夠達到引蛇出洞的目的,拓跋琿還會因此聲名鵲起,因爲他站在戰場上的氣勢,分明是一位王者。
這是宋軼頭一回用畫像代替文字出美人譜,誰叫平城認識漢字的人沒幾個呢。
“如何?”宋軼得意地翹着小腿兒,每個腳趾頭都在求表揚。
拓跋琿十分滿意地點頭,對沮渠牧道:“若是牧皇子沒有異議,明日便發散出去,沒事多出去遛遛,我會派人暗中保護你的。”
這本《美人譜》被刻印出來時,果然如預期的那般,惹得平城的年輕人熱血沸騰。美人沒有出處,沒有標明身份,以免把人給嚇跑了。
又是三日不見沮渠牧,武威公主百無聊賴,明明以前沒這個人她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可這才幾日功夫,看不到那張臉,她就覺得什麼東西都黯淡無光。
武威公主一劍將面前的畫像劈了個稀巴爛,破碎的畫紙上,只有一個單薄的輪廓,輪廓裡寫着宋軼兩個大字。
畫紙被劈得稀巴爛她似乎還不解恨,又用腳狠狠碾下去,彷彿那是宋軼那張臉一般。
“狐狸精!”武威公主直將宋軼的畫像碾得支離破碎,才狠狠啐來一口。
“招沮渠摩入宮!”
她就不信了,眼看沮渠摩上位,沮渠牧會無動於衷?
男人縱容不得,自己若這次遷就了他,會讓他以爲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在心裡裝着別人,她要讓他明白,他只能將她放在第一位,也只有她能達成他的心願,實現他的抱負。
可看到沮渠摩那張臉,武威公主覺得這是自己給自己下了一個套。明明是血脈相承的兄弟,容貌怎麼差別這麼大?
舉止粗魯,談吐粗俗,哪裡能及沮渠牧分毫?
驕傲的公主何曾這般委屈過自己?
與沮渠摩相處的時候,她的視線幾乎沒落在他身上過。真正的不正眼瞧,就是她這般了。沮渠摩哪裡會看不出來?但心想着,北魏公主親自招他入宮,他就必須把握住這個機會。只要有了接觸,就有機會將她擺平,讓她臣服在他身下。
這又不是第一個喜歡上沮渠牧被他強奪的人。他的妾室李氏,當年對沮渠牧是何等死心塌地,被自己納進府裡還尋死覓活,可結果呢,不到半年時間,倒是比誰都會勾引他,跟其他妾室爭寵,鬥得你死我活,一見到他就如發、情的小貓,扭腰擺臀,恨不能整日粘在他身上。
女人麼,不就是那麼回事?夫爲天,只要他成了她的男人,她便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眼下她越是拿喬,往後讓她委身於他便越是爽快,他一點不生氣。
武威公主敏銳地捕捉到那一剎那沮渠摩投過來的視線中的yin邪之意,這讓她本來就不爽快的心理愈發難堪。偏在此時,大宮女拿來一本美人譜,隨手一翻,便看到那個思慕已久的男子的絕美容顏,那超塵脫俗的氣質,對比之下,眼前這個沮渠摩便愈發令人難以忍受。
“本公主乏了,大皇子若是沒事可以繼續在花園逛逛,我就不奉陪了。”
沮渠摩恭送她遠去,眼角餘光瞟到那本畫本,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心情陰暗了幾分。眼看武威公主擇駙馬的日子將近,他得儘快將這個礙眼的弟弟除掉才行。
出宮回府,剛進門,李氏柔軟的身體粘過來,兩個渾圓的肉球有意無意地撩撥着他胸腹,媚眼如絲由下往上撩着他,“殿下可回來了,我做了羹湯,快來喝一口。”
李氏拿起調羹舀了一勺,柔弱無骨的身子貼過來,沮渠摩摟着她的腰身,那水蛇腰便在他手裡扭動起來,好不撩人。
他說:“明日,老二過來,你不是一直喜歡他那張小白臉麼?這回,我便成全你!只是這事不許搞砸了!若成了,側妃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李氏眨巴一下眼,“明日,可是還有其他客人要來?”身爲寵妾,即便沮渠摩不說,她也知道他心裡在盤算些什麼勾當。
沮渠摩捏了捏她的鼻子,“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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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沮渠牧便得到沮渠摩的信,說是武威公主想見他,在他府上。沮渠牧當然不會隨便相信,收買了眼線,確定武威公主出宮,去了沮渠摩府上,他才姍姍來遲。
李氏迎他進門,說沮渠摩正有要事與武威公主相商,讓他在花廳稍等片刻。李氏親自爲他奉茶,陪在一側閒話。一雙媚眼直勾勾地看着沮渠牧。
這樣的視線,沮渠牧並不陌生,很多人都用這樣的視線看過他,對此,他已經噁心慣了,也能處之泰然。
喝了一盞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二皇子可是覺着熱了,讓妾身幫你寬衣吧。”李氏的水蛇腰一扭一扭,看起來似乎一隻手就能握滿,惹得人手心發癢,蠢蠢欲動。
一個不注意,李氏便坐上了他的腿,沮渠牧的手不受控制地握住那把腰身,軟軟的,小小的,像極了某個人的觸感。
李氏嚶嚀一聲,明明吃春、藥的不是她,她卻比沮渠牧還要春心蕩漾。
就在此時,沮渠摩領着武威公主進來。
“沮渠牧!”武威公主臉色鐵青。
沮渠牧中的藥並不多,只是這一聲,他便徹底回了神,可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他的手就是捨不得從李氏的腰上拿下來。
武威公主氣得發抖,走過去,狠狠抽了這對狗男女一耳光。沮渠牧頂着鮮紅的指印不說話,視線越過武威公主落到沮渠摩身上。沮渠摩送給他一個輕蔑的笑容。
宋軼坐在麒麟臺幫李宓數銀子,遠遠看見沮渠牧頂着手指印回來,“看這指印,是女人的手啊。”
沮渠牧幽幽看了她一眼,視線甚至多餘地在她腰上繞了一圈,原本坐在她旁邊看書的劉煜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往她面前一擋,便截斷了沮渠牧的視線。
沮渠牧兀自坐到角落裡,若無其事地喝茶去了。
宋軼探頭看了一眼,擡頭神秘兮兮地問劉煜,“你覺得這指印是誰留下的?”
劉煜拿書輕輕敲在她額頭上,“多事。”
一本美人譜,讓漱玉齋又撈了一筆錢,沒引出那些變態,卻引出了一個畫師。
這個畫師名叫張浪,畫得一手好畫,卻因爲嗜賭,欠下一屁股債。
這一日,他神神秘秘地揣着數十卷畫像來漱玉齋,找到李宓,說,他這裡也有很多美人畫像,給漱玉齋出畫本,五五分賬。
李宓只掃了一眼,評價道:“畫功尚可,但人像卻不夠味道。”
要夠味?
張浪狠了狠心,從隨身不待裡掏出另外一卷畫紙,這是十餘張紙卷在一起的,顯然是與另一卷有明顯區別。
“這些畫,我都是賣十兩銀子一張的,你可要看?”
李宓纔不理會他故弄玄虛的伎倆,直接將畫張開,這一看,便定住了眼。
張浪賊咪咪地笑起來,“如何?值吧?”
“這些畫都是哪兒來的?”
“自然是我親手畫的!”
“不,我的意思是,畫得這般栩栩如生,該是照着真人畫的吧?”
“你多心了,當然不是!”
李宓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這畫相當不錯,我得去讓畫骨先生爲你單獨估估價。”
有譜!
張浪搓搓手,“那敢情好!有勞了!”
李宓讓他在這裡等着,急忙去了麒麟臺,將畫像往宋軼面前一丟,“看看,是不是你爲廷尉府畫的那幾人。”
劉煜湊過來瞥了一眼,神色大變。張浪拿來十六張畫像,其中十二張是宋軼畫過的人。雖然這畫畫得不如宋軼有水準,但與宋軼刻骨畫像出來的人像相差無幾。
“真是奇了!你哪裡得的?”
宋軼嘖嘖兩聲,這未免太過巧合了吧。這十幾張畫像看畫紙和墨跡都有些褪色了,並不像是最近畫出來的,所以,這自然不可能是廷尉府泄露了畫像。那剩下的便只有一種可能,這個張浪爲那十二人畫過像。
李宓將前廳的事說了,宋軼眯了眯眼,這還真是應了那句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拓跋琿一定會感激我們的!你可以考慮再問他討點賞銀!”
接到消息的拓跋琿第一時間趕到漱玉齋,即刻提審了張浪。能在廷尉府手下保住秘密的要麼是死人,要麼是啞巴還不會寫字畫畫。
不消片刻,張浪便招了。
他的的確確只是一個畫師,以給人畫畫爲生,碰到極品美人,就會畫畫像賣給畫古樓。至於畫古樓收了畫像,又用它做了什麼,他就不知道了。他只管以十兩銀子一張畫像賣給他們,同時畫古樓也要求他,不得再外賣。
武威公主選駙馬,來平城的人最近多了不少,他可以守在城門想畫幾幅美人畫像,結果就沒一個入得眼的。這也是被債主逼得急了,纔會拿這幾幅畫像來賣錢。
他不過想賺點銀子還債,可不想蹲廷尉的大獄。張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惶恐無措地看着拓跋琿,“小的真的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大人明鑑!”
拓跋琿看着他,眼中閃動着狡猾的光芒,將人扶起,“我再給你一個賺錢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了,見諒。昨晚看了一段一個人發狂犬病的視頻,嚇得失眠到凌晨四點,害得我一天都沒敢直視我家阿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