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大山想答應,但他知道女兒自從經歷過大難,現在很有主見,因而目光詢問。
哪想到春荼蘼上前一步,躬身道,“謝謝韓大人的好意。只是身爲被告的代訴者,是要避嫌的。您和康大人都是本案的陪審官,若接觸太多,怕遭對方詬病,我們還是住客棧的好。”
在現代,律師是不能和所承接案件的主審法官過往密切的,在歐美法系,律師連陪審團也不能接近,不然若對方投訴你違反訴訟法律,就會導致審判無效。在古代雖然沒這麼嚴格,卻還是要注意一些。
春荼蘼只是公事公辦的意思,但聽在韓無畏耳朵裡,卻是拒絕和劃清界限,反倒令他生出些逆反心理來,緊跟着道,“若擔心這個,實在大可不必。我是武官,負責一地的軍政,至於民政,還是由文官處理。我剛纔已經和康大人說了,不再參與旁審,而是和百姓一樣,在堂下看審。你父親是我的下屬,他既然摻和了這事,也關係到軍中的臉面,這個案子必須是贏下來的,如今我給些方便,哪那麼多講究呀。”說着,看了看康正源道,“對吧,康大人。”
康正源微笑點頭,後槽牙卻咬着,心道:你剛纔哪跟我不再參加旁審了?
聽韓無畏這樣一說,春荼蘼卻不好再搖頭了。畢竟,人家這麼大的官,這麼高的爵位,讓下屬到自己的院子借宿幾晚,那就是恩典,不能不識擡舉。再說,都已經說明院子空着,他自己和康正源都不會去的。
可是春大山還沒有道謝,遠遠的就跑過來一個小丫鬟,臨到前來一看,卻是小琴。
“老爺,老爺,不好了。您快回家看看,太太病了!”小琴焦急地說。
但饒是如此,神態仍然嬌怯怯的,兩眼含着淚水,似落非落,偏跑得臉頰紅撲撲的,說話時,桃花眼對春大山飄呀飄的。可惜,牡丹花喂牛,春大山完全沒有欣賞的意思,皺眉問,“怎麼回事?我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請了大夫沒有?”
“請了。”小琴點了點頭,“只是太太的頭疼症是老病,受點涼,思慮略重些就犯,吃着舊時候的藥,可總也不大管用。”
春荼蘼一邊聽到,差點翻白眼。
徐氏是個蔫了巴嘰,凡事只在肚子裡計較,表面柔弱,但擰起來特別有準主意的人。不然也不會天天扮小白花,看着窩囊沒用,卻關鍵時刻爬了春大山的牀,把所有人都嚇着了。除此之外,她還是個藥罐子,三天兩頭的請醫問藥。
民間有言,住破屋,用破鍋,家裡躺個病老婆,是男人的三大悲劇,春大山就佔了最後一條。平日裡看,那徐氏倒也不裝病,是真正胎裡帶的弱症。不過她這頭疼症就說不準了,這年代又沒有腦CT,請了大夫來,也來來回回就是那一套說詞,總之是死不了,但就是活着折騰人。她抱着頭哼哼,別人也沒辦法拆穿她是不是裝的。就像今天這樣,難以分辨真假。
八成,她是不願意春大山幫助方娘子,但又不敢明着攔,怕觸怒自個兒的男人,所以玩這套從古至今都用爛了,卻萬試萬靈的招數。可她卻不想想,春大山爲方娘子一案忙前忙後,如果最終沒幫上忙,方娘子不管是被判誤殺還是故殺,春大山的名聲也會被牽累的。
官司贏了,人家會說春大山仗義相助,爲人正派。官司若輸了,人家會說春大山爲美色所迷,助紂爲虐。兩個判決結果,導致兩個長遠的後果。這徐氏,還真是不識大體、小肚雞腸的攪家精!怪不得人家說妻賢夫禍少呢!
再看春大山,完全陷入兩難。他也懷疑徐氏是裝病,可她畢竟是自己的老婆,萬一是真病了,他哪能置之不理?而且,又是當着兩位上官的面,他若無動於衷,豈不是顯得太涼薄?
可是,這邊方娘子的案子到了緊要的關頭,女兒又說不回家了,他哪能放心得下?一時之間,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眉頭越皺越緊。
看到他這樣子,春荼蘼雖然不忿徐氏所爲,到底還是心疼父親,不忍心他爲難,努力壓着心中的怒氣,緩着聲音道,“爹不如回家去看看母親,我這邊的事您不用擔心。咱范陽是大唐的領土,軍事重鎮,雖說還不至於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治安也一向很好的。再者鎮上離家也不太遠,至多這樣,女兒若有事,立即就回家還不行嗎?”
“不行。你一個姑娘家,從小沒出過家門,獨自住在鎮上,叫爹怎麼放心?”之前,本打算住在韓大人府上,現在卻又不能了。因爲他不能留下,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無長輩相陪,怎好借宿年輕男子的家裡,就算主人不在,只有僕役也不像話,當真好說不好聽。
“不然你還是跟我回去,明兒一早再過來。”春大山決定。
“時間太緊了,哪耽誤得起。”春荼蘼搖頭道,“我也不是獨自住在鎮上客棧,不是還有過兒、小九哥和小吳嗎?不如這樣,叫小九哥和小吳也住在客棧,您惹還是不放心,就請小九哥的孃親過來照顧一二。至不濟多花幾個店錢,買您個安心好了。”
春大山一時躊躇。
女兒雖然說得有理,可她花骨朵一樣嬌嫩可愛,若不是他親眼盯着,總覺得心中不踏實。
事發突然,爺倆兒在一邊嘀嘀咕咕,倒忘記身邊帶站着兩位朝廷大員。韓無畏豎着耳朵聽了半天,忽然插嘴道,“春大山,你儘管回家去,你女兒的安全,本都尉負責了。”
他這麼說,大家都是一愣,各有心思。
“這位上官真是熱心腸的好人啊。”春大山、過兒、小九哥和小吳想。
“哪裡來的大人,長得比老爺還俊,又這麼年輕。”小琴心思飄忽。
“他幹嗎不顧身份,總盯着人家春姑娘?”康正源面上仍然帶笑,後牙也依舊咬緊。
“這個姓韓的熱情過度,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到底要幹什麼?”春荼蘼腹誹着,心裡瞬間轉了好幾個彎。
她前世是律師,懷疑是她對待事物的習慣,也是職業病。不過她絕對不會自作多情,以爲韓無畏是貪圖自己的美色。
她什麼姿色?倒是很漂亮,卻還不至於讓男人見了就走不動道,再說她身量還沒長開。而韓無畏是當今天子的親侄子,什麼樣的美人兒沒見過,不像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小男人,很容易生出歪的心思來。
那這位爬牆頭的,到底有什麼企圖?幫忙也要有個限度!
一邊的春大山更進一步的考慮,認爲韓無畏此話的意思是,會派兵保護女兒,當下鬆了口氣,很真誠的行禮道,“既如此,屬下謝大人成全。”
“本都尉愛兵如子,蔭及家人,你不必介懷。”韓無畏擺了擺手。
春大山再不婆婆媽媽的,把女兒拉到一邊,又囑咐了幾句,諸如要住最好的客棧,不要怕花銀子,晚上不許出門一類的,之後就和小琴匆匆離開。
春荼蘼回過身,並不說話,只向韓無畏和康正源彎了彎身,轉身也走了。
望着她的背景,康正源輕輕搖了搖頭,“蓬門小戶的姑娘,舉止卻如此大方端莊,舉手投足似是精心教導過的,倒是難得。”
“我怎麼覺得她有點面熟?”韓無畏抓了抓下巴,“我覺得她長得像一個人,可是又一時想不出像誰。”
“別找藉口。”康正源嘲諷的哼了聲,“你要怎麼保護人家?派幾個衛士?”
“派什麼衛士,我自己不行嗎?你不知道我是萬人敵?”韓無畏仍然是若有所思,隨後苦惱地甩甩頭,“我真的覺得像在哪兒見過她。”
“你要跟着她?”康正源想的是另一個問題。
“我很好奇她要怎麼調查。保護她,就要跟着她,這樣能掌握第一手的情況。”
而已經離開縣衙的春荼蘼當然不知道韓無畏的打算,她先是帶人到客棧訂房間。沒聽春大山的話,找最貴、最大的,而是就訂了衙門附近的仙客來客棧。一來離衙門近,打官司出出進進的比較省時省力,二來很少有賊盜在官府眼皮子底下爲惡的,相對安全。
她訂了兩間上房,一間是她和過兒住的,隔壁給小九哥和小吳。但她到底沒麻煩人家小九哥的孃親,剛纔那麼說,只是爲了讓春大山安心罷了。
不過少了父親,本來就捉襟見肘的人手就更緊張了。她掂量半天,才決定派小九哥和過兒去趙老七家附近,以及他經常活動的地方打聽情況。
“事無鉅細,但凡與趙老七有關的,也不管他做的好事還是惡事,愛吃什麼喝什麼,愛玩什麼穿什麼,平時和誰相處得最好,在花樓裡有沒有相好,家中是什什麼情況,能打聽的,都要打聽。”春荼蘼吩咐,“機靈點,別顯得刻意,想辦法和七大姑八大姨的人搭上話就行。趙老七暴斃,正是大家議論的熱點,應該很多人熱衷說他的事。”
“是,小姐放心吧。”過兒揮揮小拳頭。
之所以派他們兩個去,是因爲他們都比較機靈,而且他們正是特別容易討中年婦女、也就是八卦主力軍歡迎的那種半大姑娘和小子。
“小吳,你去盯着孫秀才,就蹲他們家門外,帶上乾糧,等他們家鎖門熄燈再回來。”讓小吳盯梢,是因爲這孩子安靜,長得大衆相,沒什麼存在感。
“交給我吧。就算孫秀才變成蒼蠅飛出來,我都不會跟丟了。”小吳拍拍小胸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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