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正在艙外等得心焦。
他不知道自己把七姑娘和兩個陌生男子留在艙裡對不對,可是看剛纔七姑娘的神,分明不容他質疑,七姑娘再小也是主子,主子的話他不能不聽。偏偏剛纔去回報四老爺時,墨言說四老爺昨夜因爲暴雨沒有休息好,這陣子正在補眠,不便打擾。
直到艙門打開,見莫少璃安然無恙走出來,陳伯提着的心才放下。
雪鳶和青橙虎視眈眈站在艙門兩側,雙臂伸展,作阻攔狀。
剛纔甲板上那些人卻都不見了,四處靜悄悄的,並沒有像莫少璃所擔心的那般在外面等着圍觀。
陳伯管理還有方噠!
莫少璃暗自點頭。
剛纔她在艙內救人的經過,說起來話長,其實時間不過幾分鐘,不然雪鳶和青橙也攔不住陳伯。
見莫少璃出來,雪鳶放下手臂,拉住她上下打量,見姑娘完整無缺,她才鬆了口氣;青橙繃着的神色也緩了下來。
莫少璃對陳伯道:“人已醒了,你去看看他們可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地方,我們也算救人到底。”
“小姐放心,老奴這就去安置。”陳伯聽那眼見着已經死了的人竟真的活了過來,滿心的驚疑進了客艙。
“回去更衣。”從艙裡出來後莫少璃才發現衣服竟早已被汗溼透,冰冷溼膩,讓她感覺十分不適,只想趕緊回去洗個澡。
路上雪鳶幾次開口想問莫少璃在艙裡做了什麼,怎麼救活了已經死了的人,都被她輕描淡寫的轉開了話題。
莫少璃知道雪鳶並不是想要打探什麼,只是出於對她的關心和八卦的天。但她知道,她在艙裡做的那些事如果告訴雪鳶,只怕她不被嚇死,也會嚇昏過去,瞞着最好。何況雪鳶從來就不是個嘴嚴的姑娘。
可是客艙裡面發生的事雖然可以着阿澤代爲隱瞞,但她讓把人擡進艙並把衆人關在門外的事卻鐵定瞞不過莫四老爺。至於會知道多少,完全取決於陳伯想告訴多少,基本上應該除了艙門裡發生的事,別的應該都會知道。
何況當時甲板上還有那麼多下人。
“雪鳶,船上的人都是從府裡帶來的麼?”沐浴更衣後,莫少璃問。
雪鳶思維還停留在姑娘究竟是怎麼把死人救活的事上,隨口答道:“不是的啊!除了陳伯、陳大娘、小陳管事和陳嫂子一家,其餘的應該都是長公……四太太留下的人。”
“哦。”莫少璃端起茶,沒有再說話。
先前她還有些不解,那般混亂的莫府在莫大太太吳氏那樣的人掌控下,怎麼會教出船上這些做事嚴謹,行動有矩的下人?原來都是公主孃親留下的人啊?那便沒有什麼奇怪的了。
原本她還擔心人多嘴雜,有心術不正之人乘機作亂,把今天的事添油加醋,各種曲解的傳到府中,甚至散播出去。
現在看來,倒也不必過於擔心。
她相信公主孃親識人的眼光,從孃親留給她的忠心而又得力的幾個丫鬟便知。
至於陳伯一家,他是船上總管事,不會做自砸腳背的事。
何況即便真有口舌不嚴的人說了出去,九歲的小姑娘,能說出什麼來?無非會說莫家七姑娘驕縱胡鬧。而且如今人已經救了過來,自己並沒有害了人命,傳出去對自己也沒有多少影響。
重要的是爹那裡怎麼解釋。
莫少璃有點發愁。
畢竟莫四老爺是封建社會裡的家長,又是深受封建禮教薰陶的文人,應該不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何況在原主有限的生命裡,莫四老爺對她十分嚴厲。
雪鳶卻安靜不下來,拉着紫萱嘰嘰喳喳的說了剛纔那番驚心動魄的經過,還幾次想找藉口出去探聽消息,都被莫少璃識破,拘着她不讓出去,有事只叫青橙。
莫少璃對青橙道:“把你紫萱姐姐給爹爹新做的竹布袍子和那白色細棉裡衣找出來,再去問下人借一適合阿澤穿的乾淨衣裳。去送給那主僕二人。”
紫萱聽了雪鳶的話後卻擔心起來。
雖然姑娘年紀還小,但莫家對女兒的教養素來嚴格,在陌生男子面前露面已是不妥,竟還和兩個男子關在船艙裡呆了好久,傳到京中老太太耳中,可還了得!
不提莫少璃發愁,紫萱擔心。
卻說陳伯那邊。
他進入艙中時,阿澤已扶了沈三爺到椅中,口中正在說道:“……船上的人救了咱們,管事好像叫做‘陳伯’……”
陳伯看着在椅中坐得直的那人,心中暗自驚異。
果真已經好了?
阿澤看到陳伯走進來,對沈三爺說道:“爺,這便是陳伯。”
椅中的沈策微微擡頭看向來人,拱手道:“某多謝陳伯救命之恩!”
好一雙銳利的眼!
雖只是漫不經心的一眼,凌厲的眼神卻看得陳伯心中微驚。
這哪裡像剛從昏迷中醒來的人?
但陳伯終究久經江湖,只一瞬便恢復了鎮定,笑道:“公子客氣!其實……”
他想要說其實不是我而是我家姑娘救了你,話到口邊卻打了個轉,看了阿澤一眼,說道:“此處簡陋,我家船上有空置的客艙,公子可要移駕去歇息?船上也有我家主人請來的大夫隨船,公子若需就診也極爲便宜。”
沈策這次來淮南,除了母親和表兄三皇子宋恆外,並沒有別的人知道他的行蹤,連國公府的人也都只以爲他去了西山打獵,他並不願和太多的人接觸。
因而他微微一笑道:“多謝陳伯好意!某帶家童和同窗來江南遊玩,竟不慎失足落水,也幸得陳伯出手相救,才保住命。大恩不言謝,後若再相見,某當報救命之恩。今某便在這裡略略歇息,待恢復些許便去追趕同窗,倒不必再勞煩陳伯。”
陳伯見他們主僕不僅帶着奇怪的面具,說話也遮遮掩掩,這般虛弱卻連大夫也不願看,心裡便有些猜疑,說道:“話雖如此,但公子既然來到了我家船上,陳某若連一杯茶都欠奉,豈不被我家主人責怪待客不周!”
沈策知他暗示自己應去向船主人道謝,卻只故作聽不出,說道:“陳伯這麼一說,某倒真的覺得有些口渴了。阿澤,你跟着陳伯去取些茶來。”又對陳伯拱了拱手:“多謝陳伯!陳伯請自便!”說完便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陳伯聽他說話後,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另有計較。
此人帶着面具不肯露出真容,修長拔的材看起來也像是成年男子,言談舉止又極力做出大人的樣子,只是低沉而嘶啞的聲音聽起來卻極像是變聲期中的少年。
再看看同樣還在變聲期的阿澤,陳伯心中更加確定。
這就是兩個半大孩子!
不知爲何要隱瞞真實份?
也算他們走運,落水後遇到了阿珠和七姑娘,才能安然無恙。
陳伯本就不是好事之人,如今又負一船人的安危,便就不想再和這兩個行動奇怪的孩子糾纏下去,免得生出什麼事端。因此雖然有些不喜椅中人的冷疏傲慢,卻也並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只要人沒有死在自家船上,他好好的招待着,然後送走就是。
因而他又客氣了兩句後,便告辭離開。
聽着阿澤跟在陳伯後出了艙,沈策緊繃的神經略略放鬆,睜開了眼睛。
昨夜他們所乘的船遭偷襲,爲了讓躲在船底的暗衛流風和驚雲帶着淮南王世子宋敘安全順利離開,他帶着阿澤跳水,引開來人。
當時阿澤神色驚恐的看着他道:“爺!你怎麼能跳水?要是再昏過去怎麼辦?船上可沒有太醫和一屋子的名醫來弄醒爺!”
京城裡的人都知道,鎮國公府的沈三爺不怕天不怕地,不怕皇上不怕爹,偏偏最怕水。去年沈三爺爲了抓鬥雞掉到湖中昏了過去,生生集齊京城中的名醫,加上宮中的太醫,整整救治了一天才醒過來。
皇上自然也知道。
此次來淮南沈策行蹤雖然機密,但以皇上的縝密心思和對他的關注,還有大皇子三皇子和他的那層關係,他很難避開嫌疑。
希望昨晚他那般向水中一跳,能夠解了皇上的疑心。
想到這裡,沈策眼神忽冷。
世人只知他沈策怕水,卻不知他的怕水背後另有真相。
他暈水是真,四歲時跟隨爹爹去西山打獵,因爲好奇跳進溫泉裡,瞬間便昏了過去,後來太醫說他有暈水症。
可是他沈策是誰,“京城第一紈絝”!他怎麼可以怕水?
所以後來沈策揹着人不知在西山的溫泉裡撲騰過多少回,雖然水技還不能在水裡進退自如,但何至於落水就會暈過去,而且昏迷那麼久。
只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人罷了。
沈籌還自以爲算無遺漏……
也就是前世他不願承認罷了,那麼明顯的事還自個哄着自個,爲了讓沈籌放心,他遠離京城,等回家時京城裡卻已變了天。
而如今,經過前世今生,他的水技已非常人能比,這次昏迷……其實是他不想嘴巴不嚴的阿澤知道他已會水後會不小心說出去,所以在看到莫家的船後故意閉氣昏過去的。
如果他真的還是落水就暈,讓阿澤在水中拖着他泡幾個時辰,兩人不知道早已死了多少回。
但能這麼快把他從閉氣中救醒過來,船上的人也不簡單。
剛纔阿澤說:“……他們讓奴才按這裡!按!按……然後爺就醒了。很厲害是不是?”
沈策面無表的看着他不說話。
阿澤忙裝作給他整理袍襟,低頭避開他的眼神:“爺,你別不信,就是這麼簡單……”
他,當然信。
可是,爲什麼半醒之中他似乎聽到女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