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無雙回宮,來不及梳洗就昏昏沉沉地睡了。第二天起來,這才覺得心口的煩悶好了點。她命茗秋去傳太醫。來的依然是老實的晏太醫。
晏太醫望聞問切,說道:“聶美人只是中了暑氣,再加上路途顛簸,吃幾帖藥休息一兩天就好了。”累
聶無雙屏退宮人問道:“皇上可有去早朝?”
晏紫蘇詫異搖頭:“皇上沒有早朝……”他面上閃過一絲猶豫,聶無雙連忙追問,晏紫蘇這纔回答:“但是皇上今天下了好幾道的聖旨宣了好幾位重臣覲見,微臣瞧着京城的巡衛也增加不少。好像……好像……”
“好像什麼?”聶無雙緊追不放。
“好像要出什麼大事。”晏紫蘇低聲地說道,目光中帶着懇求:“聶美人不該再問了,再問就是妄議朝政。微臣可不敢冒這大不韙!微臣告退,告退!”
晏太醫匆匆離開。聶無雙看着他倉皇的背影消失,不由秀眉深鎖。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更何況在這全應國最敏感的朝堂後宮,不過一兩天,隱約有了可怕的流言。到了第三天,皇上突然半夜下極其嚴厲的聖旨,一夜間抓了十幾個大小官員,其中有不足五品的欽天監的官員,也有諫諍司的幾位言官,甚至還有軍中的一些駐守京城的將領。牽涉之大,獲罪的官員之多,簡直是應國開朝以來所沒有的。悶
無一例外,他們的罪名都只有兩個字:通敵!
人心惶惶,到處是人心惶惶……聶無雙即使在深宮中依然能感覺到空氣中瀰漫的緊繃的氣息。所有的宮人走路一律快而輕,生怕多停留一刻,就有了聚衆散佈謠言的罪名。遠在行宮中妃子還未回來,彷彿被一羣遺忘在遙遠地方的女人,再也無人提起是不是要把她們送回這偌大空蕩蕩的宮中。聶無雙幾次去拜見太后皇后都紛紛被拒不見。
她們不見她不是因爲不喜她,而是因爲忙於應付以各種名目進宮打探消息的命婦宗親。八月的天已到了夏末,空氣中呼吸中都帶着灼熱,悶悶的,幾乎要令人窒息。在殿中放多少冰盆都消不了酷熱的暑氣。聶無雙在與“紫霄殿”一牆之隔的“永華殿”中都見不到蕭鳳溟的身影,每每登上“永華殿”的高臺,她看到的都是來往匆匆的官員們。他們面容嚴肅,木然。彷彿在麪皮下帶着一種幾乎要破土而出的驚恐。
三部會審,三審定罪。若是平常的官員下了天牢,那都是能讓街頭巷尾議論好久的話題,可這一次一下子有了十幾位被扣上“通敵”的罪名的大小官員,那足足可以把應國的朝堂震了幾震。聶無雙猜測不出這起驚天的“通敵”案是怎麼樣發生,但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一切都是蕭鳳青的傑作。她每每夜裡輾轉反側,拼命猜測蕭鳳青是如何做到。直到一天夜裡,她忽然從噩夢中驚醒。
他說,”這次朝堂一定要有所變化”她以爲,他不過是要她設法在蕭鳳溟耳邊進讒言,讓有些官員不得被重用而已。
他說,“這次多虧了你的地圖……”她以爲他不過是……
“地圖!”聶無雙猛地想通:真正通敵的不是那些倒黴的官員,而是蕭鳳青!是他!
是他用她給他繪製的齊國佈防地圖去換來捏造的通敵罪證!只有這樣纔可以真假難辨,只有這樣沉穩的蕭鳳溟纔會如臨大敵!
聶無雙捂着砰砰跳的心口,冷汗淋漓,若是別的罪名也就算了,可是這是通敵!一道必死的罪名!心口彷彿被濃重的血腥氣息沉沉壓着。她睜大眼睛,看着眼前虛空的黑暗,忽然發不出聲音來。自己聶家一族,從父親開始到十六歲的稚子通通在“通敵”的罪名下成了刀下亡魂,那這被蕭鳳青污衊通敵的官員,又有多少位垂垂老矣的父親與多少位無辜的總角稚子?
她不敢再想,頭頂沉沉的帳子彷彿變成了山一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蕭鳳青瘋了!他爲了剷除異己竟然這樣狠絕!!
眼前彷彿出現他總是帶着似笑非笑邪魅的臉龐,以及那一雙猶如獸一樣冷而異色的眸子。聶無雙捂住雙眼,頹然地將自己隱在黑暗之中。
……
第二天,夏蘭輕手輕腳地端了溫水進內殿中,卻見聶無雙孤零零窗邊立着,她身上只穿着寬大衣裙,頭髮披散,背影蕭索清冷,乍一看只覺得自己彷彿看見女鬼。
夏蘭定了定神,輕聲問:“聶美人起身了?”
聶無雙木然回頭,看了她一眼:“梳洗下,我要去向皇后請安。”她臉頰煞白,脣色卻極紅。夏蘭見她這樣,心頭一突,知道她昨夜在窗邊肯定是吹了冷風着涼,連忙勸道:“聶美人,皇后娘娘這幾日特地說無事不用去請安,聶美人,奴婢瞧你氣色不好要不要叫晏太醫過來瞧瞧?……”
她還沒說完,聶無雙已經一把掃掉桌上的菱鏡,怒道:“我說我要向皇后請安!”
夏蘭嚇得連忙跪下,聶無雙從未這樣兇她,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對她怒喝。
“奴婢該死,這就爲聶美人梳洗。”
在殿外的楊公公聽見聲響快步走了進來,見地上一片狼藉,不由問道:“聶美人息怒。奴婢讓茗秋過來伺候。”
聶無雙不置可否,只是臉色依然白得嚇人。夏蘭委屈地退下,楊公公屏退宮人,上前問道:“聶美人爲了什麼事煩惱?”
聶無雙美眸幽幽地看着他,沙啞問道:“楊公公可以約睿王進宮來麼?”
楊公公微微皺眉:“聶美人,最近睿王殿下正在忙着一些事,恐怕……”
聶無雙冷笑一聲:“辦什麼天大的事?這些事不就是他搞出來的麼?他敢做,倒不敢來見我嗎?”她費勁心思偷的齊國佈防圖是要讓應國攻打齊國,讓她的大哥建功立業,可是到頭來倒成了他的殺人利器,拿去換了他排除異己的罪證!
更何況還有牽扯到那麼多人的性命!
蕭鳳青每殺一人,她就是把刀遞給惡魔的人!
她一夜未睡,雙目通紅如血,楊公公不由嘆了一口氣,跪下道:“聶美人若想要依靠睿王殿下,就不要質疑他的做法。奴婢相信睿王殿下最後會給聶美人想要的答案。”
聶無雙只是冷笑。
楊公公見她不信,搖了搖頭,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聶無雙最終還是無法出“永華殿”,用過早膳,她身上忽冷忽熱,一下子昏了過去,“永華殿”中的宮人不敢耽擱,連忙去請晏太醫。所謂病來如山倒,她在牀上昏昏沉沉,渾身滾燙如在沸水中煮過一般。晏紫蘇見她形勢危急,連忙爲她放了一小碗的血,又命宮人拿來冰塊爲她退燒。
聶無雙只覺得自己在油鍋裡,渾身綿軟彷彿不屬於自己。
這便是地獄了吧。她笑。她還沒讓顧清鴻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自己卻已經墮入了地獄中。
她一會清醒一會糊塗,清醒時,睜大眼睛看着帳子,糊塗的時候滿口噫語,宮人驚慌失措,大着膽子去請皇上過來看看,卻只請到一道諭旨:讓他們去請太醫院中的院正前來診治。
夏蘭與茗秋兩人守着宮門卻看不到太醫院中有任何人來,不由抱頭痛哭。楊直喝止了哭泣的宮人,沉吟一會,吩咐小內侍一兩句。
聶無雙在牀上燒得迷迷糊糊,像是一條瀕死的魚,忽地一道清風拂過,她落入了一個結實有力的懷中,耳邊有人怒道:“她怎麼會病得這樣重?”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杜若香氣,她想睜開眼睛卻是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也沒有。
晏紫蘇戰戰兢兢地回答:“聶美人先前中了暑氣還未見好,昨夜又受了夜涼,冷熱交加,所以病情纔會這樣兇險。微臣已經爲她放了血……”
那個聲音又怒道:“一羣庸醫!治不好她,本王讓你們統統陪葬!”
聶無雙吃力睜開眼,手伸過去緊緊抓着他的衣袖。
蕭鳳青猛地回頭,異色的眸中帶着她所未見過的焦急:“無雙!你到底怎麼樣了?”
聶無雙幹得起泡的嘴脣一開一合,蕭鳳青連忙低頭靠近她:“你想說什麼?”
聶無雙積蓄起全身的力氣,猛的手一揮,甩了他一個巴掌,“啪”地一聲,殿中所有的聲音頓時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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