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春華心中一記暗笑,她這一通話下來,別說是選秀了,就算是要立後,也可以利用這個理由儘量拖延住,相信顧國公他們不是傻子。
蕭才人從來沒這麼長臉過,今日可以在御書房有一席之地。
此刻,她小聲而怯懦地開口道:“臣妾自入宮以來,多是與安昭儀娘娘走的近些。安昭儀貴爲太后侄女,總少不得對臣妾提起太后。臣妾雖未能有幸侍奉過太后她老人家,但從安昭儀娘娘口中得知,太后她老人家恩澤天下,福澤後宮,疼愛子孫後輩。所以,太后辭世前,便是拉着安昭儀的手說到過:後宮皇嗣雖福薄,但貴在兄弟和睦,懂得孝悌與禮義,日後便也是少了兄弟不合,且角逐紛爭的困擾。”
言下之意,反駁了剛纔顧國公以太后作項一事。
霎時,所有人紛紛看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蕭才人,就連宋志軒也把目光投射而去。
蕭才人故作受驚一般,忙忙屈膝作揖,聲音悠揚婉轉地道:“皇上恕罪,臣妾畢竟人微言輕,剛纔實乃多嘴了。”
宋志軒眉宇淡淡,不置可否地道:“你平身罷,朕恕你無罪。”
蕭才人心中一陣歡喜,眉梢忍不住流轉顧盼生輝之色,立即脆聲道:“謝皇上。”
紀春華不着痕跡翻了一個白眼,不過是一個上不得檯面的才人,此次藉着替皇上解憂,未必就能獲得了皇上青睞。
而與此同時,顧國公等人頓時臉黑沉得如竈上的鍋底,心底恨恨不平,表面上卻是悶聲不語。
如今連太后都搬出來了,便是想讓皇上以皇嗣薄弱問題,遵循孝悌之禮,舉行全國選秀。
可現下卻被倆小女子你一言我一語的駁回去,如此四兩撥千斤,那此次的選秀塞人入宮一事,可見是要作罷!
宋志軒舒展眉宇,笑道:“衆位愛卿也都聽到了,不是朕不願選秀,而是時機不宜。何況朕的後宮也不缺女人,有三位賢良淑德的昭儀侍奉着,並能夠替朕妥帖打理後宮,朕已然知足。如今,只待邊關作戰的衆將士凱旋歸來,朕自會如期舉行選秀事宜,畢竟邊關苦寒,衆將士孓然一身未有佳人,朕還可以把備選的女子,作爲犒賞出色將士們的福音賜下去,也好君臣一家親不是?”
此言一事,不少人背脊一挺,整個人僵在原地。
宋志軒原本就有拿宮中美人賜給將士的習慣,因爲長年征戰的衆將領,有的容顏難免有毀,難以解決人生大事,只因大家閨秀不願嫁一草莽武夫,世家大族也不喜三品以下武將。
宋志軒把這些敬獻入宮的女子逐一賞下,這不僅能掌握住有功將臣,還可以提拔新人將領繼續爲朝廷賣命。
那麼,此次預備作秀女的那些閨秀,指不定就得被皇帝指給那些武夫,豈不是白白糟蹋許多大臣辛苦養育出的女兒?
所以,宋志軒這話一出,京中不少準備攀龍附鳳的官員與世家貴胄,少不得速速把女兒婚事敲定下。免得日後被聖上一道聖旨召入宮中,然後無辜賜給他人,作爲皇家拉攏將領的籌碼。
“邊關戰事吃緊,至於不宜選秀,臣等可以不必再提!那麼,皇上之前與禮部商議立後一事……”顧國公不是蠢蛋,自然要多加利用這個藉口,拖延鳳未央鳳臨天下的步伐。
他不提,他們倒是張口來問了。
宋志軒鼻子冷哼一聲,翻開禮部剛呈上來的文書,拿筆勾畫着,快要磨光顧國公等人的耐性後,才緩緩道:“顧卿倒是消息靈便。朕是打算鳳昭儀立爲後,可立後一事,還不打算公佈朝堂,舉國皆知。而你如今於御前提起,那朕不妨也說開了罷。”
“臣僭越了,臣昨夜也是聽禮部無意說起的。”顧國公也深知自己着急了一些,凡事以君爲尊,君不談之事,臣下豈可妄自議論。
但總不能禮部文書下達,事已成定局後,他們才紛紛出聲抗言吧?
宋志軒起身離開案前,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同樣的,朕的後宮也不可一日無後。朕是天下國君,皇后便是天下國母,她有着垂範天下女性的重責,更是朕的左右臂膀。”
“鳳昭儀出身金陵名門,先祖鳳銘更是魏高祖時期的名相,她生性仁愛孝順,憐憫慈愛,更是身兼天下女子之德,有母儀天下之美。朕未稱帝時,她便已下嫁於上林,勤儉持家,侍奉長輩,無一事不妥帖。何況,朕起兵當年,更是深得鳳家爲上林軍資助糧草與軍器,從未索求過回報。”
“鳳瑾珏有從龍之功,卻不居功自傲,多次固辭爵位,願以擔以太傅一職,入翰林院編修史書。而鳳家長兄積德行善,廣恩佈施,幼弟鳳瑾嗣更是力效朝廷,保衛邊疆。鳳氏一族,更不會以外戚身份,而橫行霸道魚肉鄉鄰。”
“朕一生無所愧對於天地,或任何人,唯獨有愧於她。朕建國立本三年,才堪堪迎她入宮封爲昭儀,不能給予正室名分。所以,朕承應天兆,順從民意,要立鳳昭儀爲皇后!”
這一番話說完,除了高臺鳳家,更是暗地裡貶謫當年顧來儀未被廢后時,顧氏一族在民間欺壓百姓之事。
此時,宋志軒已經走下來,並已穩穩牽過鳳未央的手,一同走回上面去。
“皇上……”鳳未央望着拉着她的男子,看見他那一雙安撫又堅定的眼眸,忍不住低聲喚了他一句。
此時,一同站在上面的二人,如同金童玉女,閃耀生輝,高貴無比。
宋志軒此舉,已是定了鳳未央爲皇后的地位,如今二人一同居高臨下審視底下的諸人,倒要看顧國公爲首的幾個大臣們,有何意見!
蕭才人最會看形勢行事,便趕緊跪下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一聲高呼,更是一粒定心丸,所有人霎時驚醒過來,御前伺候筆墨的內侍,以及宮女們也紛紛跪下,高呼吾皇萬歲、皇后千歲之語。
紀春華望着身邊突如其來跪下的蕭才人,橫眉豎眼道:“蕭才人你——”
可呵斥聲已被高呼聲淹沒,而諸位大臣想出聲反對的言辭,看來已派不上用場,只好重重嘆氣一聲,也跟着跪下來喊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此刻,整個皇宮都在迴盪皇后千歲之語,猶如天雷,聲聲不息。
如此喜悅之聲,就連鹹福宮內,也隱約可聽。
昨夜,剛死裡逃生的顧來儀,此刻呆呆靠坐在門欄處,曬着暖洋洋的太陽,面色呆滯。
聽到外頭皇后千歲之聲,便生生扯出一絲哀涼的笑容,伸手抓起一縷頭髮尋找蝨子,還自言自語地道:“鳳未央,你終究還是封后了!”
“娘娘,該吃飯了。”
每日給她送飯的小宮女慧兒,已拿着食盒走進來,擋住了顧來儀前面的陽光,形成一道陰影,原本還在癡癡傻傻笑着的她,臉色在陰影霎時變得陰沉可怖。
“娘娘——”慧兒嚇得趕緊後退一步,溫熱的陽光重新照耀在顧來儀的臉上,暗沉的陰霾才被一掃而空。
剛纔狠戾的氣息,仿若從未出現過一樣,顧來儀又掛上呆滯的笑容,雙眼空洞無神地問慧兒:“今日吃什麼吃什麼……”
慧兒見她伸手過來搶食盒,便趕忙從食盒把菜全端出來,原本難見肉丁的餿食飯菜,今日卻變得十分豐盛。
一碟百花雞,一碟冬筍炒肉條,一碟油亮的青菜,還有三個白花花的饅頭,一碗只有後宮妃嬪才能享用的精米白飯,並且還有一小壺玉液釀。
“娘娘,皇上如今立後了,皇后正是紫蘭殿的鳳昭儀。”慧兒邊擺出碗筷,邊一臉高興地道:“紫蘭殿的蕊心姑娘,特地到御膳房讓各宮加菜,奴才們也不例外。自然了,娘娘的飯菜是紫蘭殿特地囑咐的,皇后娘娘是想着要舉宮同樂。”
顧來儀卻一動不動了,望着這一桌豐盛的飯菜,然後埋首,全身猛烈抖動起來,淒厲的笑聲從她口中逸出:“啊哈哈哈……什麼舉宮同樂,什麼皇后娘娘,統統狗屁!!!”
才十二歲的慧兒聽着害怕,忍不住怔怔望着突然癲狂起來的顧來儀,音色顫抖地道:“娘娘……您怎了,不要嚇慧兒啊!”
“娘娘,你叫我娘娘?”顧來儀瞬間擡起頭,一雙赤紅的雙眸死死盯着慧兒看。
慧兒害怕得直後退,“娘、娘娘……”
九歲時,慧兒便被掖庭宮提出來,分配來鹹福宮,兩餐不斷的給對方送飯。
她一直是這般叫她的,可也沒見對方有何不悅之處啊!
當然,慧兒還不知對方曾經是皇后,當年陪着宋志軒南征北戰的顧來儀!
顧來儀見她退後,便一把抓過慧兒稚嫩的雙肩,聲音已扭曲地吼道:“這些是做什麼,她鳳未央這是要做什麼!!!”
慧兒嚇得腳下不穩,跌倒在地。
顧來儀也順勢放開她,看她狠狠跌落,然後轉身一掃那一桌的飯菜,發瘋吶喊:“啊啊啊!!!”
所有碗筷與碟子,哐當碎落,三年裡最爲豐盛的一頓美食,瞬間被顧來儀糟踐成泥。
三年來,從未吃到過一頓好飯的她,看着這些食物,恨不得它們就是鳳未央的血肉,被她一腳一腳的踩在腳下!
“皇后之位你終於如願已得!如今我已落魄至此,你鳳未央難道還要來耀武揚威嗎?鳳未央我恨你,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顧來儀一點也不顧忌對方已然貴爲皇后的身份,開聲就是憤恨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