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常靜縱使有剛烈的一面,也斷不會做出這樣膽大妄爲的事,畢竟這是株連九族的事。若不是看在顧來儀迅速應對,又是貴爲皇后,指不定宋志軒就遷怒於顧氏一族了。
可剛從慎刑司出來,便看見立於路中央的顧雲飛,以及他身後不遠處的四人擡腳。
鳳未央也不忌諱什麼,迎面走了過去,擡頭看了看月空,這才道:“大人好雅興,賞月賞到慎刑司裡來了。”
顧雲飛朝前躬身作揖,“末將的雅興怎比得上娘娘,只是皇上知道娘娘此刻會從慎刑司出來,才令我等侯於此護送回宮。”
鳳未央往宣政殿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低眉頷首地道:“有勞皇上掛心,深夜還勞煩顧將軍來接駕。那,擺駕回宮吧。”
月朗星稀,不時野鳥啼鳴。
鳳未央坐上擡轎後,手支着腦袋,閉目養神。
隨行護送的顧雲飛,冷不丁冒出一句話:“多謝娘娘能夠去看靜兒,而此刻靜兒估計也已飲下那杯鴆酒。不知娘娘離去前,靜兒可有什麼遺言?”
“她沒什麼遺言,只是唯一對不住的只有你這位兄長,她希望你能夠過得好。”鳳未央撐開一絲眼縫,幽幽望着前面青磚路,道。
顧雲飛臉色莫測,便也沒再問什麼。
鳳未央不管顧雲飛相不相信,她與顧常靜確實沒談到什麼,該說與不該說的,顧常靜一個字都沒有說,唯一求的就希望她能夠成全顧雲飛與辛月的事罷了。
“將軍沒能在妹妹生前見一面,此際也該去見一見她死後的一面,免得草蓆裹屍,被隨意葬在某處。”鳳未央繼續支着腦袋,歪着身子冷眼提醒道,“亂葬崗上野狗頗多,飢餓時也不管生鮮死肉,只要能果腹就行。這一夜下,白日裡頭只怕也是屍骨無存了。”
顧雲飛咽喉與雙目乾涸,生生頓住了腳步,望着擡腳上高坐的女子,眼中流露出不甚感激,便囑咐下屬道:“爾等好生護送昭儀娘娘回宮,本將軍有事離開片刻。”
六名侍衛拱手聽令:“是,屬下遵命。”並且與他頗爲交好的副將,也上來拍了拍顧雲飛的肩膀,示意他放心。“速去吧,這裡有我們。”
鳳未央的御輦也繼續朝紫蘭殿方向走去,只是夜空中一直盤飛的一隻大鳥,突然低飛而下直朝鳳未央衝撞來。
“啊——”鳳未央一聲尖叫,劃破整個靜謐的夜空。
第二日,黃門三品典將顧雲飛,被貶右隴軍營爲中將。只因昨夜奉命護佑鳳昭儀回宮不當,導致昭儀不慎墜轎。
安朝玲一早就過來探望,自是送來不少補品,“人,可好些了沒有?”
鳳未央躺坐在牀上,直至蕊心取來幾個軟枕墊在腰下,望着那一堆東西開口地道:“我本也沒怎麼傷着,你也太過小題大做,還送來這麼多東西。”
安朝玲坐下來,“反正都是要入人口的,左右入誰的口不都一樣?平日裡你也往芳草軒送來不少東西,我這點兒心意又算得什麼,只怕還入不了你的眼呢!”
“看你說的,太后一向偏愛你,如今你又添了六皇子,這安寧宮賞你的東西,各宮都眼巴巴的瞧着呢。”鳳未央便也打趣地道,“我此際若不是墜轎傷着了,哪能就得你這些好東西了去。何況你我好歹是一同伺候皇上的人,也就別光說見外的話了。”
安朝玲便也掩嘴一笑,而後屋內宮女屏退不少後,才一本正色地道:“好端端的,怎就從擡腳墜下來了。好在沒傷及腰骨,只是擦傷點兒皮外肉,不然啊你可得怎麼辦!”
鳳未央也正色一笑,道:“夜裡頭,空中總會盤飛這麼幾隻夜鷹,昨夜也不知這鳥兒犯什麼毛病,突然就俯衝下來攻擊我。這事出突然,底下的侍衛也都反應不過來,我這一嚇不就跌落下去了,拖累他們。”
“有何拖累不拖累的,左不過是他們護主不力,功過賞罰總是要有才行。何況,那顧雲飛本該親自護送回宮你纔對,聽聞他並未隨行在側,這才惹惱皇上,今日一早,便一道詔令就把他貶到了右隴軍營去了。”安朝玲語氣中,頗有一絲解氣地道。
鳳未央卻不這麼想,垂眸之際寒光瀲灩,靜靜地道:“可這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娘娘說什麼?”安朝玲擰眉問。
鳳未央擡首柔柔一笑,“沒說什麼。皇上知道我漏夜去看顧常靜,便好意安排了人來接我回紫蘭殿,當夜正好顧雲飛值守,便把他派了過來。我也是有兄弟的人,念在他二人是兄妹,也不忍顧常靜的屍骨被放在亂葬崗被野狗啃食,這才讓顧雲飛離去。”
末了,鳳未央也多添了一句:“皇上多少會疑惑顧常靜如此出格的舉措,她在宮中這些年,怎就突然就有了要加害我的念頭呢?”
“顧常靜的所爲,能夠只是一死便可了結,到底是皇上仁慈。”安朝玲還是覺得太過便宜了皇后,便接着道:“若說害你的念頭,也唯有皇后纔有。如若不是也搭上了她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指不定顧常靜這一案,也能順理成章把她拉下馬去!”
安朝玲說的沒錯,顧常靜一不是嬪妃,二與鳳未央無仇怨,犯不着以身試法,要去找鳳未央的晦氣。
但,單憑從兩家在朝中的局面來看,她是以家族利益出發,幫着顧來儀除去鳳未央也沒可能。可岔子就出現在顧來儀的孩子也沒了,正是因爲那夾竹桃煙霧的才導致滑胎。
顧來儀爲了這個孩子,三日未進半點兒米粒。
終於,也有讓顧來儀飽嘗痛失愛子的滋味了,可那日傳來她小產,孩子也已成型,鳳未央也不知爲何,卻半點也開心不起來。
說及此,安朝玲也算捋清鳳未央那一句話,“可顧雲飛這一走,顧家也算是解決一樁煩心事。”
“你倒是通透。”鳳未央讓蕊心服侍自己喝了口參茶,才接着道,“顧雲飛眼下正吵着要娶我身邊的辛月,顧氏一族中的那些老傢伙,怎肯點頭同意?此刻他被調離京師,這幫老頑固倒正好省心了,三五年一旦過去,他再調回來,不也什麼都變了嗎。”
安朝玲掩嘴一笑,道:“還是娘娘這一招高明,顧氏那幫遭老頭不讓娶,你倒偏要成全他們。顧氏一族的宏願,可都寄託在顧雲飛身上。一旦顧雲飛與他們反目成仇,倒也是大快人心啊!”
“我哪裡就處處是心機了,還不都是心疼辛月,她自幼跟隨我,爲我出生入死不下數次,總歸期望她能夠有個好歸宿罷了。”鳳未央這話出自真心實意,雖不希望辛月跟了顧雲飛,可到底是要遵從她的意願。
爲情生,爲情死,當年她不顧千山萬水,不懼怕硝煙瀰漫,也都誓死守在宋志軒身邊。
所以情這種東西,往往一激動,便會沒了理智,哪能人爲就阻止得了的呢。若是阻止得了,當年知道辛月與他有瓜葛,那一縷縷的情思也該斬斷了,也斷不會有今天,顧雲飛親自登門求娶的地步。
安朝玲故作吃醋地道:“是是是,娘娘愛惜體恤身邊宮人,也不枉她們如此尊敬、愛戴你。”
白芍輕盈着步伐走進來,“娘娘,太醫院又派太醫過來了,您可是要接見?”
“不必見,讓他們回去吧,本宮的身體由瑞祥大夫照料,有勞他們掛心。”鳳未央眉頭高蹙地道。
“是,奴婢這就去打發了他們。”白芍領命而出。
安朝玲頗爲擔憂地道:“娘娘爲何如此防備太醫院,聽聞您跌落擡轎後,也不肯讓太醫近身檢查。”
“太醫畢竟是男的,怎好輕易就近咱們的身呢?何況我傷在看不見的地方,總不能讓他們看了去吧?我好歹學過一兩招醫術,身子並未有多大毛病,何況跌打損傷也就擦個藥酒的事,毋須小題大做了去。”鳳未央笑容十分自然得體地道。
“娘娘說的極是。眼下我出來也已久,六皇子還在芳草軒等我回去,嬪妾便不多叨擾了。若紫蘭殿這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便差個人支使一聲。”安朝玲起身,不忘握了握鳳未央的手,囑咐道:“那我就走了,你好生歇息。”
蕊心送走了安淑儀,折返回來替鳳未央掖好被子,“娘娘,安淑儀倒是有心,一大早就過來看你。旁的妃嬪可是能不來便不過來,倒真真不把您放眼裡一樣。”
“你也在宮裡頭這麼多年了,應該是知道她們一向捧高踩低。別看我一直身居昭儀,可皇上昨日不也剛提了紀春華的位份嗎?”鳳未央也不會因這些來氣,榮寵這些她早已看得不重,只要能夠確保身後族人平安便夠了。
蕊心望着自家娘娘,頗爲心疼地道:“娘娘這些年一直在默默付出,可皇上卻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娘娘就不覺得心寒嗎?”
就如昨夜出了事,宋志軒都沒來紫蘭殿看望一番,倒是先去了長樂宮安撫皇后,接着去了碧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