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過後沒幾天,蕭元真的攜禮登門拜訪了。
他提前一日下了帖子,謝瀾音聽說後,次日老老實實待在邀月閣,免得出門被他碰到。
又沒見到人,這次蕭元卻沒有馬上離開,陪蔣氏說了會兒話,蔣懷舟客氣地請他去他那邊坐坐,他便去了。
“那是懷舟制香的地方?”到了蔣懷舟的院子,見兩個小廝搬着一箱東西從一間寬敞的屋子裡走了出來,蕭元頗有興致地問。
蔣懷舟點點頭,笑着邀請他,“我帶袁兄去瞧瞧?”
蕭元做了個請的首飾。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
屋中寬敞明亮,幾排櫥架上擺滿了各種曬乾花瓣磨成的粉,幽香撲鼻,亦有制好的香膏,用上好的瓷瓶盛放。蕭元隨意瀏覽,偶爾拿起來聞聞,瞥見玫瑰花粉,他目光微變,繼而挪到香膏那排,很快就找到了一盒。
旁另有兩個小字,“玫瑰”。
蕭元端起瓷盒,沒有打開,便憑那淡淡的香味兒確定了這是她用的。
她曾嬌嬌地靠在他肩頭,他當然記得那股香。
“這個聞着不錯。”蕭元朝蔣懷舟讚道。
是蔣懷舟目前調配出來的最讓他滿意的香膏,得意之作,忍不住多介紹了幾句,末了打趣道:“袁兄喜歡的話,我可以送你兩瓶。”
蕭元笑着看他一眼,“這麼好的東西,擺在鋪子裡價格肯定不菲吧?”
蔣懷舟沒有多想,實話實說道:“小表妹喜歡這個,就專給她用了,不曾拿出去賣。”
蕭元聽了,低頭看手裡的青花瓷香膏盒,似是要確定什麼般,再次擡高,輕輕聞了聞。
蔣懷舟困惑地看着他。
“恕我冒昧,敢問懷舟可曾聽說五姑娘丟過一隻耳墜?”蕭元轉向他,注視他眼睛問道。
蔣懷舟自小在鋪子裡混,心思轉的飛快,馬上猜到了什麼,茫然地盯着蕭元看了兩眼纔不解地反問道:“袁兄怎麼突然這樣問了?”說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莫非袁兄懷疑昨晚那隻耳墜是瀾音落的?”
蕭元沒啥表情,門外葛進耳朵尖,聽蔣懷舟一副他什麼都不知道的語氣,忍不住腹誹了幾句。不虧是表兄妹,三公子五姑娘都挺會裝的,一個明明逗了主子的黃鶯假裝沒逗,如今這個明明知曉耳墜的事還假裝不知,可見五姑娘是同表哥透過話了,不想與主子相認。
自家身份尊貴文武雙全又有仙人之姿的主子被人齊齊嫌棄了,葛進胸口堵得慌。
蕭元並未在意蔣懷舟的欺瞞,蔣懷舟沒有直接否認,已經算是磊落了。
“我生來五感比旁人敏銳,當初撿起耳墜之時,曾聞到淡淡的玫瑰香,與的香味一樣。如果已經擺在鋪子裡販賣了,我絕不會想到五姑娘身上,但既然不曾賣過,而當日懷舟與五姑娘確實在華山,便忍不住問問。”
蕭元看着蔣懷舟,眼裡隱隱流露出幾分期待。
蔣懷舟看出來了,這人之前對小表妹客氣守禮,但心裡還是有好感的,所以在期待得到肯定的回答。
蔣懷舟不敢得罪小表妹,也不願直接欺騙一個真心結交的朋友,看看那瓶,蔣懷舟摸摸腦袋,似是遇到了罕見的趣事般笑了,“袁兄的話有些道理,不過我真的沒聽瀾音說過,一會兒我去問問她吧。如果她沒丟,可能是旁的姑娘恰好用了相似香氣的脂粉,喜歡玫瑰香的姑娘挺多的,我記得袁兄說耳墜是從泉水旁揀到的,被泉水沖刷,香氣變了也有可能。”
這樣明日他說不是小表妹的,對方也能明白小表妹對這門親事的態度。
“那就有勞了。”蕭元誠心地道,又看了一眼,才移開了腳步。
送完客人,蔣懷舟想了想,去了邀月閣。
“泉水泡了一晚的耳墜,他居然還能聞出香味兒?”謝瀾音難以置信地問。
蔣懷舟摸了摸鼻子,“香味本就難散,不信你現在洗兩遍臉,用力搓,擦乾了照樣能聞到。”
謝瀾音頓時泄了氣。
確實是這樣,剛得了的時候,她還誇過這點。
“那就按你說的,告訴他我沒有丟耳墜,讓他誤會旁人去吧。”謝瀾音煩躁地轉了轉茶碗,皺着眉頭道。
蔣懷舟瞅瞅愁眉苦臉的小表妹,惋惜道:“可惜了,我看袁兄猜到丟耳墜的姑娘可能是你時,他似乎很高興,現在註定是白高興一場了。”一轉眼他的小表妹也長成大姑娘了,開始有人喜歡了,蔣懷舟覺得挺新鮮的,忍不住想逗逗小表妹。
謝瀾音一來分辨不出表哥是不是瞎編的來逗她,二來懷疑表哥根本沒領會那人的眼神,瞪他一眼,讓他直接否認去,便去內室了,免得繼續聽他胡扯。
蔣懷舟下午就去了。
蕭元微微失望,轉瞬又恢復了自然,揚言要繼續等下去。
蔣懷舟再去小表妹跟前跑腿。
謝瀾音鬆了口氣,夜裡躺到牀上,回想去年的一幕幕,又有點悵然若失,好在只是片刻感慨,想想失散的父親長姐,想想已經搬到京城侯府的謝家衆人,小姑娘很快就平靜了,裹好被子睡去。
月底林萱生了個小女娃,母女平安。
蔣濟舟給女兒起名叫絨絨,因爲當天下了一場小雪,絨絨的雪花無風靜落,觸動了他的心。
蔣家終於有了姑娘,蔣欽李氏都很高興,絨絨洗三過後,夫妻倆就開始商量大辦滿月禮了。
謝瀾音現在有空便跑到大表嫂這邊,看她哄孩子,乳母給絨絨包襁褓把噓噓,謝瀾音都好奇地學,只有小丫頭拉臭了,她才笑着溜掉,等裡面收拾乾淨了她再進去。臨近滿月,絨絨一天變一個樣,白白胖胖的,謝瀾音喜歡地不得了,除了表侄女,其他什麼都拋到腦後頭去了。
此時蔣家的帖子已經發出去了。
知府方家。
依然少女裝扮的杜鶯兒放下帖子,隔着面紗問方澤,“表哥要去嗎?”
面容擋着,一雙美麗的眼眸像是會說話般,越發勾人。
容貌毀了,爲了繼續攥住男人的心,杜鶯兒對着鏡子下了一番苦功,又請了專門的嬤嬤教她房中術。憑着這雙勾人的眼睛,日益精湛的本事,再加上表兄妹之間昔日的情誼,方澤竟沒有嫌棄她的容貌,越發地寵她了,後宅的事就交給她打點。去年曾經有人介紹過一門不錯的親事,可惜不知怎麼漏了風聲出去,讓女方家裡知道方家有個身份特殊的表妹,不了了之,方澤還沒有厭棄杜鶯兒,就沒急着續娶。
“爲何不去?”
方澤歪躺在榻上,眼睛望着房頂,腦海裡是京城的事,“謝定封侯,父子倆都進了兵部,連侯爺都誇他們父子,有心結交。我已經得罪了謝定,切不可再斷了與蔣家的交情,就算要斷,也得等謝徽真的回不來了再說。”
早知謝定會封侯,她絕不會與謝瑤和離。
可惜沒有早知,方澤只慶幸去年他派人劫走謝瀾音的事安排的天衣無縫。
眼看着男人不知爲何出神,杜鶯兒眼簾垂了下去。
她希望表哥與謝家徹底斷絕關係,否則謝家爬的越高,表哥就會越後悔,後悔到生出於謝瑤再續前緣的地步。謝瑤走的決絕,但她有了女兒,只要表哥誠心悔過,謝瑤極有可能答應,屆時她又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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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西侯府。
侯夫人孟氏也在與沈捷談論蔣家的帖子。
“往常蔣家有事,侯爺都是派人送份禮過去,這次爲何讓我親自跑一趟?”孟氏不解地問,“蔣家在陝西再有分量,都只是商家,侯爺是不是太給他們臉面了?”
沈捷喝了口茶,提點她道:“現在謝徽妻子蔣氏在這邊,讓你去是給她面子。”
鎮國公府顏家敗落後,他們沈家迅速成了盛極一時的權貴,妹妹封后,外甥受封太子,他也成了威名遠播的平西侯。但沈捷心裡清楚,皇上還是防着他的,只讓他鎮守西北,兵部沒有沈家一個人,父母二弟留在京城,也有點人質的意思。
伴君如伴虎,不小心行事,顏家便是例子。
所以他要敬着皇上,也得與朝臣們打好關係,不結黨,但也不能誰都不理。
孟氏懂了,點點頭。
夫妻倆繼續閒聊,外面小丫鬟報三位公子來了。
孟氏瞥了一眼丈夫,才讓人請。
很快沈捷的三個兒子便走了進來。
領頭便是侯府世子沈應時,今年十七,容貌酷似沈捷,只有一雙鳳眼與父親不同。
走在他旁邊的是嫡出三公子沈應明,才十歲,容貌繼承了沈捷孟氏的優點,膚白脣紅,很是漂亮,與世子兄長不同,沈應明活潑愛笑,嘴角有個梨渦,越發顯得調皮。
庶出二公子沈應謹走在最後,不同於兄長的清冷幼弟的孩子氣,十七歲的他嘴脣單薄,眼寒戾氣,或許天生如此,便是刻意討好父母時,也遮掩不住。
孟氏最喜歡嫡次子,笑着將寶貝兒子叫了過來,“後日蔣家孩子慶滿月,明兒要不要去?”
沈應明好熱鬧,立即點頭。
孟氏摸摸兒子腦袋,又看向長子,笑容收斂了幾分,“應時也去吧,你父親脫不開身,你代他走動走動。”
這個兒子雖然是親生的,從小與她不親,才兩歲就被丈夫抱到前院養着了,說是作爲世子得嚴格管教,輕易不許她插手。她拗不過丈夫,幸好很快又生了女兒,這日子纔有了點奔頭,只是與長子的感情不可避免的淡了下來。等她想親近長子時,長子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對誰都一張冷臉,讓她想親近話都說不出口。
“好。”母親吩咐,沈應時言簡意賅。
孟氏在心裡嘆了口氣,目光落到那個庶子身上,沒提他,讓兩個大的下去了,她低頭哄小兒子,問他有沒有去看生病的姐姐,聲音溫柔。
沈捷看看她,想到剛剛離開的兩個兒子,眼裡掠過一抹歉疚,轉瞬即逝,尋了個藉口告辭。
孟氏目送他走,朝那邊的大丫鬟墨蘭使了個眼色。
墨蘭心領神會,輕步出去了,少頃回來,堂屋裡已只剩孟氏。
“夫人,侯爺去了梅閣。”
除了夫人,侯爺一共有三房姨娘。最開始方姨娘住在梅閣,除了侯爺與園子裡伺候的丫鬟,誰都不許進去,侯爺也不讓方姨娘給夫人請安,後來方姨娘與夫人同時有孕,生下二公子難產死了。侯爺將二公子抱給竹園裡的宋姨娘養,很快又擡了位嚴姨娘進來,而這位嚴姨娘不但住進了梅閣,就連待遇都與最初的方姨娘一樣,極受寵愛又神秘莫測。
爲了她,夫人與侯爺不知鬧過多少脾氣,鬧着鬧着認了,大家各過各的,幸好那個嚴姨娘不會生養,住進來十幾年都沒個動靜。
丈夫去了那邊,孟氏都習慣了,靜靜坐了會兒,去跨院看女兒。
梅閣裡,聽丫鬟說侯爺來了,嚴姨娘放下手中書,擡頭看去。
夕陽的光暖融融的照進來,那絕色臉龐上一雙鳳眼,美如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