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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佳節,錢塘江上賽龍舟。

杭州城每年端午都會舉辦龍舟賽事,熱鬧不下於上元花燈節,謝瀾音特別慶幸她們娘幾個回來的及時,昨晚早早歇下,一夜好眠後起來,神清氣爽。

換身男裝打扮好了,謝瀾音去正院給母親請安。

昨晚夫妻倆小別勝新婚,蔣氏也纔起來不久,面色紅潤如新開的牡丹,眼角眉梢風流盡顯。謝徽去前院了,蔣氏心不在焉地聽管事媳婦回稟這段時日家中瑣事,腦海裡全是牀幃中丈夫的百般柔情。

冷冰冰的人,吹了燈就徹底換了樣了。

“娘今天用了什麼胭脂啊,臉色真好看。”謝瀾音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了,見孃親對着茶水發呆,神情甜蜜溫柔,顯然沒有因爲謝瑤的事受到影響,她也跟着高興,笑着走了過去。

蔣氏立即回神,沒有理會她的俏皮話,視線在女兒身上轉了一圈,先打發三個管事媳婦下去,才故意奇怪地問女兒:“你怎麼又這樣打扮了?不是說再也不出門玩了嗎?”

謝瀾音被賊人扛着的時候確實是那樣想的,但好了傷疤忘了疼,她最多不再去荒山野嶺,可沒打算一輩子都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乖乖女,此時母親笑話她,謝瀾音熟練地替自己找藉口,“我只說不單獨跟三表哥出門了,可沒說永遠不出門,今日有爹爹大姐陪着我,我,我不信我還會不小心扭到腳。”

堂屋裡還有丫鬟,她及時改了口。

謝瀾亭正好走了進來,聞言皺皺眉,讓丫鬟們下去,她低聲問母親:“母親回來時,舅舅可有查到什麼線索?”昨天二妹跟她說了小妹的事。

蔣氏搖搖頭,敷衍了過去。

其實兄長有點懷疑是方澤做的鬼,因爲西安城裡敢得罪蔣家的青幫真沒有幾個,除非買家比蔣家來頭更大。而那陣子蔣家只因爲謝瑤觸了方澤的黴頭,方澤又曾經看女兒看呆過。

但兄長也只是猜測,即便確實是方澤做的,想要報復回去,也得從長計議,讓女兒們知道也沒有用,徒添煩惱罷了。

“好了,那個不用你們操心,今天出去時小心些,別掉到江裡去。”蔣氏迅速轉移話題,意味深長地看着小女兒道。

謝瀾音假裝沒聽到,扭頭與長姐說話。

一會兒謝瀾橋也到了,娘四個說了會兒閒話,一起去給陳氏請安。

三姐妹一溜的男裝,簡直跟三個兒子似的。

謝瑤昨日哭過一次,今日跟沒事人一樣,長嫂進門她動都沒動,照舊坐在陳氏旁邊,打量三個侄女一眼,好意勸蔣氏,“大嫂,瀾亭她們三個都不小了,你怎麼還如此縱容她們?看看這打扮,男不男女不女的,誰家夫人看了喜歡啊?”

蔣氏無奈地附和道:“可不是,只是她們個個都主意大,我想管也管不了,就隨她們去吧。”說完笑着囑咐方菱,“阿菱千萬別跟表姐們學,姑娘家還是穿裙子好看。”

方菱不知該不該點頭,看向母親。

謝瑤碰了個軟釘子,順勢就道:“是啊,阿菱還是多跟你三表姐玩吧,三表姐溫婉大方,這纔是咱們謝家姑娘該有的樣子。”

被誇了,謝瀾薇悄悄挺直了腰背,笑盈盈看着方菱。

方菱想到昨日三表姐送了她很多好東西,也笑了,沒再往大舅舅家的三個表姐那邊看。

謝瀾音並未留意那邊,只與自家姐妹說話,等謝定等人來了,一大家子一起用早飯。

謝定是武夫,不是特別看重規矩,對女兒孫女的教養更是不怎麼插手,都交給妻子兒媳婦們各自管,都是血緣至親,只要沒有犯大錯,教成什麼樣他都稀罕,因此見到三個侄女穿男裝也沒說什麼,飯後他領頭,帶着孩子們去江邊看龍舟賽。

謝家租了一條氣派的畫舫,與杭州知府柳家的船並排領先。

謝循妻子二夫人便是柳家的女兒,當初見謝循一表人才,看着也頗有些學問,便開開心心嫁了過來,結果謝家三個爺,老大功夫超羣,現任杭州守備,將來應該能接替謝定的位置,老三去京城戶部當官,前途大好,只有謝循不頂用。二夫人心中不喜,一看到孃家人,就領着女兒謝瀾薇去那邊做客了。

兩個兒子她不敢領,怕惹公爹不喜。

二兒媳走了,謝定看看旁邊的二兒子,無聲嘆了口氣。兒子不爭氣,確實委屈人家知府千金了。

“將軍,薛僉事求見。”謝定身邊的劉副將在下面揚聲通報道。

謝定笑了,看向長子謝徽,“他這會兒不該在龍舟上準備比賽嗎,怎麼跑這兒來了?”

薛九是謝徽營下的僉事,官居六品,也是謝徽最器重的心腹。

謝徽道不知,目光在長女身上掠過。

謝瀾音也翹起嘴角看向長姐,薛九豪爽不拘小節,對誰都大大咧咧的,連爹爹的話他都敢頂嘴,但只要長姐發話,薛九便比孫子還乖。謝瀾音覺得薛九肯定喜歡長姐,至於長姐……

想到每次她提起薛九時長姐無動於衷的神情,謝瀾音就替薛九發愁。

如果薛九能當她的姐夫,她真的挺高興的。

正想着,蹬蹬蹬頗有節奏的腳步聲傳了過來,轉眼一身黑衣槳手打扮的薛九就走了上來,二十四五的男人,身形高大體格健壯,膚色微黑,五官俊朗,特別是那一雙點漆似的黑眸,流光溢彩。畫舫裡這麼多人,他朝謝定謝徽行禮過後先看向了謝家姐妹這邊,呵呵笑道:“二姑娘五姑娘回來了啊。”

嘴上同兩個小的說話,眼睛卻直勾勾地望着謝瀾亭。

謝瀾亭皺了皺眉。

薛九立即別看眼,看謝瀾音。

謝瀾音輕笑,直接問他,“薛大哥不在龍舟上待着,來這裡做什麼?”

薛九笑笑,朝謝定謝徽道:“秉將軍,這次賽龍舟,每隊規定必須有十一人蔘賽,可我手下一人昨晚吃壞了肚子,今天沒法上場了,那可都是我精心挑選的,臨時也沒有合適的人選補上,斗膽過來問問大小姐,不知她有沒有興致與民同樂。”

謝定捋了捋鬍子,看向長子。

謝徽其實心裡很滿意薛九,而且他瞧着吧,長女對薛九應該也不反感薛九,只是她與普通的姑娘不一樣,不會表達,既不會主動給薛九溫柔小意,又不會在薛九湊上來時扭捏作態,兩人相處起來就更像是同袍。

“瀾亭怎麼說?”謝徽都聽女兒的。

“你另去找人吧,我不擅划船。”謝瀾亭面無表情地拒絕。

薛九馬上道:“我來划船,大小姐替我們擊鼓助威如何?”

他目光熾.熱,謝瀾亭猶豫片刻,點點頭。

薛九高興地直搓手,朝一船人吆喝,“有大小姐爲我們助威,今天頭籌肯定是我們的了,諸位趕緊賭我們贏吧!”一邊說着,一邊興奮地跟在謝瀾亭身後下了樓梯。

謝瀾音靠在欄杆上目送他們,看着薛九始終歪着腦袋同長姐說話,情不自禁笑了。

有這樣的人一直守着長姐,長姐怎麼會愁嫁呢?

稍頃鑼鼓大作,數十條龍舟齊頭並進,謝瀾音仰首觀望,只見領頭的龍舟上一片黑衣。

果然是薛九的龍舟贏了。

謝瀾亭回來時,將彩頭遞給了小妹妹。

魁首有賞金,槳手們每人都分點,謝瀾亭分到的最多,一個十兩的金元寶,另有唯一的一艘玉雕龍舟。

謝瀾音收了金元寶,將玉雕龍舟退回給長姐,“姐姐留着當紀念吧,第一次比賽就贏了魁首,多有意義啊。”

謝瀾亭不喜歡這些金玉之物,小妹妹不要,她就遞給二妹妹。

謝瀾橋本想拒絕着,瞥見那邊方菱眼巴巴地望着玉雕龍舟,便笑着接了過來,回到家後再擺到了長姐的屋子裡。不是她小氣,實在是這龍舟算是薛九送長姐的,長姐不懂男人的心,她們當妹妹的得替她考慮到,免得將來兩人在一起了,薛九要看,姐姐一句送人了,傷了薛九的心。

謝瀾音笑着誇她心眼多,姐妹倆都認定了姐夫是薛九無疑。

謝瀾亭一臉無奈,軍營裡的同袍之情,兩個傻妹妹怎麼會懂。

夜幕降臨,三姐妹納涼過後,分別回了自己的院子。

半夜時分,謝瀾音突然驚醒,聽外面果然一片嘈雜,不但府裡這樣,似乎整座杭州城都動盪了起來,急着喊鸚哥,“趕緊去看看怎麼回事!”

她也迅速跑到衣櫥前,再無心思琢磨哪條褙子配哪條裙子好看,胡亂往身上套。

鸚哥去了,好長時間都沒回來,亦或是謝瀾音心急如焚等得不耐煩,領着桑枝去了母親那邊。纔到正院,就見父親長姐一身戎裝,母親正焦急地說着什麼,似是叮囑。

“爹爹,到底怎麼了?”謝瀾音一陣心慌,她爲父親長姐的本事自豪,卻一點都不想他們真的去打打殺殺,置身危險。

“倭寇夜襲,我們必須走了,瀾音聽話,好好待在你娘身邊,哪都別去。”謝徽摸摸小女兒腦袋,最後看一眼妻子,轉身離去。

謝瀾亭抱抱妹妹,隨即毫不留戀地掰開妹妹緊攥着她手臂的小手,大步去追父親。

燈光明亮,但也照不透所有黑暗,父女倆的身影轉眼就被夜色吞沒。

謝瀾音站在母親身邊,眼睛突然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