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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鵝毛般的雪花簌簌飄落下來,再緩緩落在地上,積成厚厚的雪。

謝瀾音牽着四歲的弟弟站在侯府門口,望着那邊的馬車越走越近,鸚哥在旁邊替兩個主子撐傘,另一邊蔣氏與謝瀾橋共撐一把,眼裡同樣是雀躍。

“岳母!”終於到了門前,身披黑色大髦的薛九利落下馬,不顧地上積雪就朝蔣氏跪了下去,聲音同以前一樣洪亮,“岳母,薛九不孝,如今才陪瀾亭回來看您!”

“快起來,都是一家人,瞎客氣什麼。”蔣氏笑容滿面地將大女婿扶了起來,仔細端詳一番道:“好像又長高了,瞧着也更結實了。”

薛九呵呵地笑,同岳母說完話,先朝謝瀾橋喊了聲二妹妹,然後好像突然才發現謝瀾音也在這裡般,誇張地後退兩步,作勢又要跪下,“皇后娘娘也在啊,恕微臣眼拙沒看見您,微臣這就給您跪下請安。”

晉北雖然早不記得大姐夫了,看到他這副搞怪的樣,還是咯咯笑了起來。

謝瀾音哼了聲,盯着薛九道:“你倒是跪啊,本宮等着呢!”

“少瞎扯,趕緊接你大姐去!”蔣氏可不管女兒是不是皇后,沒好氣瞪了她一眼。

謝瀾音笑着去了,晉北顛顛地跟在姐姐身後,謝瀾橋給她們撐傘。

蔣氏趁機給女婿解釋道:“臘月十八封后大典,皇上特准瀾音在家住一陣子,屆時再從這邊迎進宮中。”就像花轎出門一樣。

“他倒會哄人。”薛九有些諷刺地道,還是無法徹底介懷蕭元當初的欺騙。

蔣氏咳了咳,警告又不掩親暱地看大女婿一眼,也去車前接長女了。

小丫鬟挑開車簾,裡面謝瀾亭照舊一身素色男裝錦袍,只是懷裡多了個裹着小斗篷的男娃,兩歲的男娃眉眼精緻,粉妝玉裹的,簡直就是一個小小的謝瀾亭。

小傢伙盯着車外的人,眨眨眼睛,突然咧嘴笑了,彷彿十分害羞般,捂着臉轉到了孃親懷裡。

這,這可不像他娘……

蔣氏等人俱皆錯愕。

謝瀾亭向來古井無波的眼裡多了絲溫柔,低頭道:“驍兒快給外祖母姨母舅舅請安。”

“不!”男娃埋在孃親懷裡,脆脆地道,聲音裡帶着玩鬧般的笑。

蔣氏娘幾個情不自禁都笑了,只有謝瀾亭臉繃了起來,冷冷道:“去。”

驍兒像是知道孃親是真的生氣了般,立即就轉了過來,大眼睛轉了轉,朝蔣氏道:“外祖母!”

男娃都會自己判斷年齡了,蔣氏一顆心都快化了,立即將外孫接了過來,連續親了好幾口。她高興啊,外孫模樣像長女像丈夫,萬幸脾氣不像,蔣氏一直都想知道丈夫小時候笑起來會是什麼樣,現在總算能從外孫身上看到些許影子了。

晉北見孃親抱了小外甥,有點吃味兒,誰料自己突然被人抱了起來,轉過腦袋,就對上了這個據說是他長姐的人。

“晉北叫大姐姐。”謝瀾音柔聲哄弟弟。

晉北瞅瞅姐姐,小聲喚了聲。

謝瀾亭笑了,摸摸弟弟腦袋道:“晉北長高了,有學功夫嗎?”

一家人就這樣邊聊邊去了暖閣。

傍晚謝徽從宮裡出來,看到活潑愛笑的外孫,難得喜笑顏開。到了用飯時間,一大家子去謝定那邊用團圓飯,陳氏早就被關瘋了,這種場合自然沒有她,只有謝定與謝家三房,以及謝瑤母女倆。

隨着蕭元登基,謝瀾音封后,原先看大房一家不順眼的,如今一個比一個老實,二夫人不敢鬧了,謝瑤更是閉緊了嘴巴,不敢再諷刺半句,唯有過完年就要十二歲的方菱,最近有些巴結謝瀾音的意思。

但謝瀾音早通過這幾年看穿了方菱爲人,謝瑤心高氣傲,方菱則極會審時度勢,以前覺得二房與沈家成了姻親,就一心討好那邊,現在沈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方菱便將目光投向了她。對此謝瀾音只吩咐身邊的丫鬟,不得放方菱進門,她在家的時間不多,不想浪費精力與一個沒有感情的親戚虛與委蛇。

宴席上,大房與三房言笑晏晏,二房那邊格外冷清。

二夫人盯着斜對面的謝瀾音,雖然她寧願死也不想求她曾經不屑的蔣氏之女,但關係到女兒謝瀾薇,二夫人猶豫半晌,最終還是在散席前朝謝瀾音走了過去,跪下給她磕頭,“瀾音,娘娘,我求你了,求你幫你三姐姐一把吧!遼東那等苦寒之地,你三姐姐嬌生慣養的怎麼受得住,求你在皇上面前說說情,讓她和離回來行嗎!”

看看跪在面前披頭散髮的女人,謝瀾音嘆氣道:“二嬸母起來吧,我求過皇上了,他說不治你與二叔的罪已是給咱們謝家臉面,我再去求,皇上聽了厭煩,恐怕連我也不喜,所以接三姐姐回來一事,恕瀾音愛莫能助。”

說完看了謝定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當然沒有替謝瀾薇求過情。對於那樣一個曾經以視她嫁得悽慘爲樂的堂姐,謝瀾音不會惡毒到落井下石,卻也沒傻到以德報怨,爲了她干涉蕭元對沈家的復仇。

二夫人還想追上去,被謝定沉聲喝止。

~

天徹底黑了下來,謝瀾音躺在自己未出閣前的閨牀上,不知爲何覺得有點冷。

她情不自禁緊了緊被子,回想這陣子,天翻地覆簡直同做夢一樣,而自從蕭元進宮登基處理政事,她已經一個多月沒看到他了。

謝瀾音想他,跟家人在一起時多滿足,輪到自己獨處就有多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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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在做什麼?

剛剛登位,肯定很忙吧,所以沒時間來看她。

失落地翻個身,突然聽到熟悉的敲窗聲。

謝瀾音怔住,下一刻不顧天冷,掀開被子胡亂提上繡鞋,就朝窗子跑了過去。

打開窗子,冷風呼嘯而入,還將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吹了進來。

“可算來了!”也不嫌棄他身上冷了,謝瀾音緊緊撲到了他懷裡。

蕭元冷啊,外面天寒地凍的,他也怕凍到她,迅速關了窗戶,抱起衣衫單薄的妻子朝牀大步而去,先將她塞進被窩,他再飛快扯掉外袍隨手丟在地上,打着哆嗦迫不及待地鑽了進去。

“想死我了。”蕭元緊緊抱住她,低頭就要往她脖領裡鑽。

謝瀾音被他冰得瑟瑟發抖,卻又心甘情願。

蕭元發覺她冷,暫且停下,雙手探進自己的裡衣,一邊溫着一邊問她,“有沒有想我?是不是樂不思蜀了?”

謝瀾音趴到他身上,捧着他冷冰冰的臉替他暖,故意笑道:“是啊,大姐回來了,你不知道驍兒有多可愛,而且小傢伙長得特別漂亮,將來大了肯定跟我大姐一樣俊美脫俗。”

她這樣誇別人,蕭元吃味兒了,低聲道:“咱們兒子肯定比他還漂亮還可愛。”

謝瀾音本就羨慕長姐的孩子,聽到這話嘆了口氣,伏在他胸膛道:“咱們兒子還沒影呢……”

“今晚就有了。”蕭元一翻身將她壓到底下,急切地親她,“瀾音,今晚咱們就生兒子,我多來幾次,你爭點氣,早早懷上……”

像是喝醉了酒般,不停地重複兒子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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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正好也是謝瀾音想要的,不論是兒子還是女兒,她都想要。

小別勝新婚,夫妻倆如藤蔓般彼此糾纏,原本已經有點冷了的被窩,很快就又熱了起來。

而城西一座兩進的小宅子裡,沈應時形單影隻地站在窗前,默默看雪花飄落,屋子裡點着一盞燈,燈光昏暗,照得窗外的雪別有一種蕭瑟孤寂的美。

晚風不時吹進來,沈應時卻感覺不到冷。

好像他的人,本來就是冷的。

父親死了,養母發配邊疆,生母就在京城,不可能不思念,卻不想認。

他不想被人憐憫,不想靠母親享受榮華富貴。

這些都是早就料到的,但沈應時沒料到,他忽然也不想再等瀾橋了。

她不嫌棄他,謝家也不嫌棄他,讓他在京城等着,明年就把瀾橋嫁他,可真的成了親,一無所有的他能給她什麼?她會不會慢慢地忍受不了,會不會後悔?

沈應時不敢承受,不敢想象她臉上後悔的神情。

關上窗子,沈應時走到衣櫥前,默默地收拾行囊。

說是收拾,其實也就幾件衣裳罷了,唯一值錢的,是那人留給他的麒麟玉佩。

現在她身邊有蕭元,有分別多年的弟弟,也算是一家團聚了吧?

最後看一眼麒麟玉佩,沈應時將其收入懷中,決定稍後去放在顏家門前。

其實他早就認她了,否則不會一年年期待她先認自己,但想與不想,他都是沈家的兒子,骨子裡流着顏家仇人的血。

收拾好了,沈應時走到桌前,磨墨寫信。

才寫了一個字,院子裡突然傳來敲門聲,在寂靜的雪夜突兀清晰。

沈應時皺眉望向窗戶。

那敲門聲微頓之後,又響了三下,確實是來找他的。

會是誰?

沈應時迅速收好信紙,想了想,將包袱放進衣櫃,這才提燈走了出去。

靴子踩進積雪,吱嘎作響,雪花在燈光裡打着旋兒,隨風而舞。

“誰?”停在門前,沈應時低低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