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新房。
太子剛用金秤桿將許雲柔頭上的紅蓋頭挑了下來。
屋子裡有片刻安靜,跟着女眷們紛紛誇讚太子妃的好相貌。
謝瀾音站在一衆女眷裡,看着身穿一身大紅嫁衣低頭坐在牀上的許雲柔,看着許雲柔明顯清瘦了的臉龐,不免有些唏噓。
她與許雲柔算是截然不同了吧?自己嫁給了喜歡的男人,卻遺憾沒能做正妃,許雲柔倒是當了萬女羨慕的太子妃,但她嫁的不是她心裡的人,但凡她有半點喜歡太子,此時都不會如此木然。
誰更幸運?
至少目前,謝瀾音覺得她寧可做蕭元唯一的側妃,也不會願意與許雲柔換。
“殿下,該飲合巹酒了。”負責太子大婚的女官笑着提醒道。
太子點點頭,目光移到許雲柔臉上,見她木木的不似新嫁娘,顯然還沒有想通,心生不喜。
女官端了酒過來,太子剛要托起酒杯,門外忽然傳來小太監宮女們的驚呼,好像還提到了殿下。他在這裡,外面還有誰能被稱爲殿下?
太子暗道糟糕,立即放下酒杯往外走,轉身太快撞了女官一下,托盤上酒杯雖然沒倒,酒水卻灑了出來。女官心慌地望向太子,卻見衡王蕭逸疾風一般闖了進來,佈滿血絲的眼睛越過衆人,直接落到了許雲柔身上。
許雲柔呆呆地站了起來。
她好像聽見了太子的聲音,聽到了女眷們的吸氣聲,可又好像沒聽見,眼裡全是門口熟悉的那個男人。許雲柔以爲自己已經忘了他,已經做好安心當太子妃的準備了,如今再度遇上,她才突然有種活了過來的感覺。活了,心更疼了,許雲柔用盡所有力氣朝蕭逸搖搖頭,求他不要說出來。
搖完了,她不敢再看,微微仰着頭轉了過去。
但蕭逸看到了她滿臉的淚。
那一刻,蕭逸突然如釋重負。
父皇母后朝局,他什麼都不想管了,他只知道,她不願意嫁太子,她心裡還有他。
沒有理會面前低聲警告他什麼的兄長,蕭逸直接朝許雲柔走了過去,太子又不是死的,猛地拽住他往外走。蕭逸學業上不如太子,功夫勝過他許多,反身就將太子推開了,無視旁邊目瞪口呆的女眷,抓起許雲柔手就往外走。
“你瘋了!”許雲柔哭着往回縮,不肯跟他走,“蕭逸你走吧,我求你了行不行?”
“不行,現在我就帶你去見父皇,父皇要你死,我跟你一起死,只要我活着,就不會讓你違心嫁給旁人。”蕭逸如着了魔,不容拒絕地拉着許雲柔。
許雲柔哭成了淚人,說什麼都不肯配合,兩人正僵持,太子突然發出一聲怒吼,“都給我出去!”
謝瀾音正看那對兒苦命鴛鴦看得入神,突然聽到太子雷鳴般的怒喝,嚇得打了個哆嗦,連忙與其他女眷一起往外走。最後一個人出來後,身後的門猛地被人關上,之前主持婚儀的女官乃皇后的人,知道出大事了,她肅容催女眷們迅速離開,不得再在東宮逗留。
女眷們將消息帶到了前面,短短一刻鐘不到,賓客們就如潮水般涌了出去。
謝瀾音心砰砰地跳,謹記在宮裡不宜多說,一直忍到上了自家馬車,她才撲到蕭元懷裡,桃花眼裡還裝滿了難以置信,“衡王居然來搶親了,那可是太子啊,現在他們兄弟倆爭一個女人,傳出去……你說,皇上會怎麼處置?”
將許雲柔改嫁給衡王?
想想都不可能。
蕭元看着她明亮她眼睛笑,“今晚差不多就能知道了。”
他平平靜靜的,眼裡沒有太大波瀾,謝瀾音奇怪了,坐直了問他,“他們出醜,你不高興嗎?”
“一個小小的醜聞,過些時日也就淡了,對他們不會有太大影響,有何值得幸災樂禍的?”蕭元握住她手,沒有告訴她今日這一出只是個引子,最重要的好戲還要等等才能上。一個太子一個衡王,都是皇后所出,可不是一樁醜聞就能搬倒的。
謝瀾音仔細想了想,忽的有點替許雲柔擔心,“如你所說,太子衡王不會出事,那她……”
蕭元毫不動容。
人各有命,與母后姨母相比,許雲柔算是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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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宣德帝看着跪在眼前的沈皇后娘仨,內閣首輔許朗與許夫人娘倆,雖然還沒有斥責半句,但他額頭暴起的青筋已經彰顯了他的憤怒。
兒子不能有錯,許家不能得罪,沈皇后將所有罪名都攬到了自己頭上,叩頭道:“皇上,是臣妾考慮不周,只想着全了雲柔的清譽,勸她嫁給太子,事後又沒能約束好逸兒,才鬧成今日之禍。臣妾有罪,請皇上責罰。”
蕭逸看不得母親這樣,急着道:“母后,這事與你無關,你早答應了將雲柔嫁我,只是咱們都沒料到二哥會那麼巧……”
沈皇后連忙打斷他,“閉嘴,如果不是你二哥救了雲柔,雲柔……”
“岸邊那麼多人,難道二哥不去救,那些太監宮女會坐視雲柔溺水?”經過小錢子提醒,蕭逸已經想明白了,此事完全是太子一手謀劃,爲的就是跟他搶雲柔!
再看太子時,蕭逸眼裡滿是仇恨。
太子徹底對這個蠢貨失望了,不屑跟他理論,朝宣德帝道:“父皇,此事與母后三弟無關,是兒臣鬼迷心竅,得知那日秀女全在牡丹園,兒臣一時犯了糊塗,想去牡丹園預先見見那些秀女,不巧碰上雲柔落水。當時兒臣並不知三弟提前求娶過,否則絕不會下水救人。”
宣德帝重重哼了兩聲,當衆道:“太子所爲有愧朕多年教養,罰閉門思過半年,期間不得參與朝政。衡王行事魯莽,意圖抗旨搶親,念在事出有因,同罰閉門思過半年。皇后糊塗,顧小節亂點鴛鴦譜,罰禁足思過一月。”
都是掃顏面的懲罰,卻又不疼不癢。
罰完了,宣德帝看向了許朗。
許朗已年過五旬,頭髮泛白,此時叩首道:“皇上,小女不守婦道,擅自與衡王殿下私定終身,先是壞了臣家門風,又導致衡王殿下衝動搶親,臣再無顏面留她在世上,只求皇上允臣帶她回去,給她留個全屍體。且子不教,父之過,臣教女無方,不堪內閣首輔之職,還請皇上允臣告老還鄉。”
許夫人一動不動地跪着,許雲柔只是默默地哭。
蕭逸急了,仰頭求宣德帝,“父皇,這一切都怪兒臣魯莽,求父皇饒過雲柔!”
宣德帝看看兩個兒子,再看向跪在那兒哭的許雲柔,心裡確實動了殺念。
換個人的女兒,他絕對會殺,但許朗不同,許朗是他登基後一手提拔上來的內閣首輔,對他忠心耿耿,他不能因爲兒子們的錯,一下子要了許雲柔的命。許朗就這一個女兒,還是老來得女,幾乎把女兒當命根子寵了,他真賜死許雲柔,許朗能不寒心?
“愛卿言重了,”宣德帝俯身,將許朗扶了起來,嘆道:“好好一場婚事落得這樣,其實誰都無過,只能說陰差陽錯,雲柔與他們兩個都沒有緣分,何至於張口就要孩子的命?辭官的事,朕只當沒聽見。”
許朗怎會真捨得女兒死,不過是以退爲進罷了。
“皇上不怪臣,臣感激涕零,可臣女德行有虧,萬萬不配再嫁太子爲妃,她也沒有臉再活在這世上……”
“許大人!”蕭逸急紅了眼睛,“雲柔是你女兒,你怎麼如此狠心?”
許朗充耳未聞,再次朝宣德帝跪了下去,“求皇上成全。”
宣德帝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回到龍椅上道:“雲柔無錯,朕絕不會讓她冤死,只是現在她被推到了風頭浪尖,留在京城恐怕會惹人非議。朕先安排她去法寧寺清修一年吧,等明年風聲過了,你們再接她出來,另擇良婿。”
他相信許朗是聰明人,知道該將女兒嫁到什麼地方。
許朗再不甘心,但這確實是目前他能爲女兒爭取到的最好結果,誰讓對方是天家?
“謝皇上恩典!”
他深深伏了下去,額頭觸地,餘光卻斜向了不遠處的沈皇后母子三人。
此仇不報,他不姓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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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一家三口出宮不久,宣德帝對此事的處置也傳了出去。
葛進過來回稟,蕭元就讓他當着謝瀾音的面說。
謝瀾音聽了,替許雲柔鬆了口氣,又因爲宣德帝對沈皇后母子三人的輕罰憋悶。
這三人讓宣德帝丟了這麼大的臉,讓皇家淪爲整個大梁朝的笑柄,居然如此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難不成還因此廢了太子?”蕭元笑着將她拉到懷裡,親親她臉解釋道:“他一共三個兒子,兩個是親的,狠狠罰了,他還能用誰?”
他還有閒情自嘲,謝瀾音更心酸了。蕭元哪點比太子衡王差了,叫宣德帝如此冷落他?
蕭元拍拍她肩膀,眼睛望向了窗外。
其實他也想不通,父皇到底喜歡沈皇后什麼,以前沈皇后沒有犯過錯,現在犯了,父皇竟然還要寵她?
然而蕭元終於猜錯了一回。
就在沈皇后禁足期間,宣德帝在近二十年專寵後,終於翻了其他妃嬪的牌子,還封了兩個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