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過剛說了一句,讓太后酌情處置她。”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保住殘月……只怕他無能爲力了!
僅僅一個能代表祈瑞國的使者還不算,現在連整個雲國的朝臣也來跪求。
“問問……去去,張公公你去問問……咳咳咳……”雲離落咳嗽起來。
“皇上,皇上小心龍體啊。”張公公趕忙上前幫雲離落撫背。
“你去問問他們……咳……已經斬立決了還不夠麼?到底還在求什麼?”雲離落推開張公公,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是是……老奴這就是去,皇上……小心龍體啊。”張公公不敢怠慢,趕忙出去。
待他再回來時,雲離落臉色很難看。張公公悄悄偷瞄一眼他陰冷的臉色,還哪裡有膽量主動開口回稟。
雲離落深吸口氣,“說罷。”
他知道,那幫人不會放過他,也不會放過她。
“回……回皇上,”張公公跪在地上,“使臣說……必須處以火刑,方能得見我雲國與祈瑞百年修好之決心。不然……”
“嘩啦”一聲,雲離落一掌打飛身側的燭臺桌椅,嚇得張公公抖若篩糠,噤若寒蟬。
“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朕若不答應他又如何”雲離落吼起來,最後忍不住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皇上……大局爲重啊。”張公公匍匐於地。
“呵!大局……”雲離落悶笑起來,“兩年前朕能讓殘月避過一劫,今日一樣可以。”
他陰冷的鳳眸微眯,薄削的脣角勾起詭異的弧度,好似心下已篤定了一個主意,任誰也無法扭轉。
他喚張公公靠前,附在張公公耳邊,小聲交代……
午時降至,殘月被獄卒押出天牢。
望着瓦藍的天空,殘月的心底莫名的留戀起來。
人……終究還是會對死亡有些恐懼的吧。
火刑,這就是與他相伴十餘年,給她最後的結局?她的性命,終究抵不過他對國家安定的渴望。
走向刑場,周遭的宮女內監,紛紛向她唾棄。
“狐媚子!早就該死了。”
“也太歹毒了!皇后宅心仁厚,好心去探望她,她居然行刺我們的皇后娘娘。”
“妖媚惑主的賤人,怎麼纔是火刑?凌遲百次也爲過纔是!”
……
諸多此類的言語,太多太多,殘月早已司空見慣,更何況是當下?
所有謾罵,鄙夷,嗤諷……統統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了。
她就要死了啊,再也聽不到這些了。
忽然想清清楚楚地,聽到更多更多,人們對她的評價。哪怕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將她扒皮抽筋的嘴臉,忽然都變得彌足珍貴起來。
她望向擠滿人的刑臺下,一張張陌生的臉孔,頭腦是從沒有過的清晰。
心卻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了。
原來,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連個來送行的熟人都沒有。也是啊,她身爲影衛,本來就沒有朋友,何況成爲妖妃後,在被皇上下旨誅殺這一刻,所有的人都巴不得與她劃清界限,怎麼還會來送行呢。
太后鳳體欠佳,沒有來觀刑。
皇上有傷在身,更不會奔波到煞氣慎重的刑場來。即便想來,或許他應該想來,殘月這麼想。他是來不了了,會有千千萬萬的人,擋在他面前,阻止他來。
今日監斬的人正是在後宮口碑極好的,善良又仁慈的皇后娘娘。
殘月心下冷笑,既然善良,怎會來做監斬?就不怕鮮紅鮮紅的血光,灼傷皇后高貴的雙眸?
再冷眼看向刑臺之下,愚昧的人們已跪地高呼“皇后萬福金安”。看看那幫臣服的嘴臉,多麼讓人作嘔。
那位仁善慈悲的皇后,不顧衆人詫異的目光,撲向綁在柱子上的殘月,淚水婆娑。
“姐姐……”
皇后欲語先凝噎,擦了擦潮溼的眼角。
“姐姐……你好走啊!”
悲悲慼慼的一聲呼喊,真是喚得人心頭酸之又酸……好一個姐妹情深的畫面。
多麼讓人噁心的嘴臉。
殘月哼一聲,側開臉,藉着柱子的高度,看向遙遠的遠處……
她沒有看到寒刃,沒有看到靈伊,哪怕是厭惡她的風吟也好……他們都沒有來。
真的,從沒想過,自己在這個世上會如此孤單,孤單到一個人來,一個人走……
就在她即將收回目光時,無意間看到靜靜站在人羣外的肖冀。
他現在是御前侍衛首領,本不該出現在這裡。
四目交接,目光沉寂如水,不帶任何情緒,只是靜靜地望着……
肖冀脣角微動,好似要說什麼,猶豫又掙扎,最後還是張開口,脣瓣安靜地動了動。
殘月眉心一收,心砰砰亂跳,趕忙收回目光,微低下頭。
“母妃”
遠處傳來清脆的哭喊聲,殘月倉皇擡頭,一抹水粉色的小身影,哭着跑向刑場。
是甜兒。
殘月的心,狠狠一揪,兩行清淚悄然滾落。
“不要燒我母妃”甜兒擠向人羣,遠處追來一大幫宮人。
“回去!甜兒!”殘月嘶聲大喊。一個小孩子,怎麼會跑來這裡?
她今日若真有不測,甜兒對自己這般情深,會讓她今後在宮裡無法生存。皇后首先就不會放過甜兒。
殘月尋向肖冀,向他投去祈求的目光。
肖冀會意,趕忙上前拉住甜兒,不顧甜兒的掙扎,撕咬,硬是捂住甜兒的眼睛和嘴,將甜兒交給追來的宮人們,然後硬帶下去。
皇后掩嘴低笑,回頭看向殘月,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姐姐來世上這一遭可真可憐,最後只有個小女娃來哭一哭,送一送。”她向前走幾步,仰頭望着綁在高處的殘月。
“本宮只讓白允跪求皇上,用兩個邦交爲要挾,皇上就下旨處姐姐火刑了呢!本宮還以爲皇上對姐姐多麼的情深,最後……還不是爲了皇位,爲了大好江山,棄美人於不顧了。呵呵……他的情義,也不過如此。”
殘月抓緊雙拳,牙關緊咬。
“不是芷兒狠心,成者爲王敗者爲寇,弱肉強食,這是後宮的生存之道。姐姐……你怪不得任何人。”
殘月抓緊的拳,指甲陷入皮肉,滴滴鮮血落在下面的乾柴上。
“要怪……姐姐只能怪自己不夠狠心。”皇后陰冷啜笑起來,“我現在是皇后,堂堂祈瑞國公主,而你……將死之囚,你這一輩子,都只能被我踩在腳下了!”
“母妃疼你愛你,一有空便入宮陪你,將我丟在將軍府不管不問。”皇后踩着臺階,靠近殘月,附在殘月耳邊,輕輕說。
“不妨告訴你,母妃的最後一程,是我親自送走的。”她當下的笑靨,恍若一隻從地獄走來的惡魔。
“你!”殘月咬牙瞪向皇后,憤怒讓她青筋暴起,恨不得當下就殺了皇后,可不管如何掙扎用力,她都靠不得皇后分毫。
“楚芷兒”殘月憤怒的嘶吼一聲。
“母妃就在我的手下,活活悶死了。呵呵呵……”皇后猙獰着眉目,雙手交握,好似想到了當時愜快的時刻。
殘月的心被生生撕裂。姨娘那麼善良,芷兒怎麼忍心……到底是怎樣的恨,怎樣的人才下得去手,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喊有何用?呵呵……你的無極會活過來麼?”皇后掩嘴笑得雙肩顫顫,“是我利用林嫣若給你用了麝香又怎樣?那個蠢女人,和你一樣,毫無頭腦。”
“啊”憤怒的嘶吼,劃破天際。
皇后向身後的內監使個眼神,內監高唱,“時辰到,行刑。”
“姐姐……若有下輩子……我們還做姐妹。”皇后盈盈落淚,哭的好不悲慟。沒人看到廣袖之下,她笑得邪佞的面孔。
“若我不死,定當浴火重生,此生與你糾纏,至死方休。”
繚繞的火焰,熊熊燃起,只一瞬,火光便吞沒了殘月的身影……
只餘下她最後的嘶吼,響徹雲霄,震得天邊飛翔的鳥兒,驚叫躥飛。
莊嚴蕭穆的坤乾宮,瀰漫着濃郁的藥味。
雲離落披着長袍,站在窗前,飄零的枯葉,模糊了遠方高聳的宮牆……
一直沒有勇氣看向刑場的方向,待真正鼓起勇氣,看到的卻只有深遠的藍天,還有長鳴而過的鳥兒。
他身後的桌上放着香爐,最後一抹火星熄滅,菸灰跌落而碎。
到行刑的時辰了。
心底傳來的劇痛,竟比傷口更劇。
他高頎的身體一晃,撐住桌子才能站穩……
“皇上……”楊晚晴站在珠簾後,隔着一片七彩流光,深深望着他孤落的背影。
她本不想打擾他的安靜,可看到他勉強支撐身子,也要望向窗外,明明很擔心卻又不得不做出置若罔聞漠不關心的樣子。
這種無奈的痛,有多難熬,她再清楚不過。
雲離落沒有做聲,也沒有回頭。
楊晚晴緊緊咬住嘴脣,怨惱自己方纔的行爲只會讓他厭煩。在他面前,一直維持幾近完美的形象,不容有任何瑕疵存在。
正準備悄然離去時,凝寂中傳來他乾啞的聲音。
“到底……什麼是愛?”
楊晚晴詫異地看向他突然顯得有些脆弱的背影……
“臣妾也不知道什麼是愛。但臣妾覺得,不顧一切爲一個人好,就是愛。”楊晚晴彎起脣角,想笑,心頭卻是那麼苦澀。
“晚了吧。”他悠悠嘆息,尾音顫抖。
“只要發覺,就不算晚。”
楊晚晴也看向他看向的方向……已經行刑了。
他發現自己的心,卻沒有衝出去,沒有爲了心中所愛拋棄萬里江山。
這是殘月的幸,還是不幸?
低頭間,楊晚晴落下淚來。“臣妾爲她高興,也爲她感到悲哀。”
“何出此言啊。”雲離落努力仰起頭,不然總覺得眼角好像有熱熱的東西要涌出來。
“臣妾與她沒有太多接觸,不過臣妾知道,她深愛着皇上,那種愛很瘋狂,就像飛蛾撲火,熱烈而決絕。而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