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她還是太虛榮,只要受了欺負定當如數奉還。可又有誰知道,她怕他再拋棄她,就像六歲那年,蓮波打了她兩巴掌,她只會捂着臉哭。他將她丟在煉獄,可怕的煉獄,一呆就是七年……現在她不怕了,她不怕他再棄她。
“踐人!看你還拿什麼跟我爭!”林嫣若一把抓住殘月受傷的側臉,還未癒合的傷口當即更深扯裂,鮮血混着雨水流淌滿臉,好似一朵染血的白蓮花,清冽鮮妍卻妖媚而悽美。
雲離落站在屋內,冷眼看着院內的一切,繃緊的俊臉掠過一絲波瀾,極爲短暫的一瞬只怕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大太監張公公將他臉上任何一絲變化都盡收眼底,會意一笑,輕聲說。
“皇上,再過幾日就是封后大典。皇上龍恩浩蕩正欲大赦天下,眼前不易觸犯血光以免……”還不待張公公的話說完,雲離落一揚手,“好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在喧雜的雨夜格外清晰,行刑的內監住了手。
林嫣若哪裡肯依,一跺腳說:“離落哥,不殺一儆百何以正宮規!”
“你是皇后麼?”雲離落風輕雲淡的口氣即刻噎得林嫣若無言以對,嬌容委屈地擰在一起,美目噙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是皇后麼?”
林嫣若神色怔忪。他背對燈光屹立窗前,昏暗的雨夜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炯亮犀銳的目光,是洞悉人心的精明,是睥睨萬物的桀驁,更是漠視一切的孤傲……他只需安靜佇立便擁有君臨天下的氣勢,讓人在他面前不由屈膝朝拜。
林嫣若跪倒在滿是積水的院內,聲音惶恐,“若兒不敢僭越,日後定當恪守本分,不再狂言亂語。”
雲離落寒眸微凌,院內衆人跪了滿地,皆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這就是王者。執掌生殺大權的王者。
“送貴妃娘娘回宮。”他淡漠的聲音如針般刺入林嫣若的心。
“離落哥不回去?”林嫣若冀盼看他,張公公已恭敬迎出來。
“貴妃娘娘,皇上這是疼您。雲國皇后是祈瑞國公主,身份尊貴不比尋常。娘娘總將正宮規此類言辭掛在嘴邊,皇上深知貴妃脾性率直,只怕將來那位不這麼想。”他對她恭敬地做個“請”的動作。
林嫣若再不甘願也只能遵旨,在院門口忍不住回頭,瞪向趴在長凳上起不來身的殘月,她暗咬貝齒。就在此時,一道高頎偉岸的身影大步奔入雨中,抱起殘月轉身進屋……張公公趕緊關上院門,阻住林嫣若所有視線。
“他是皇上,九五之尊,居然頂雨抱個骯髒不堪的踐人。她憑什麼!她有什麼資格!她是禍國妖女,死不足惜!”她聲音沙啞,眼淚不受控制。
張公公恭聲說:“皇上不顧龍體爲娘娘擋刀,此等殊榮聖寵史無前例。只是損傷龍體可大可小,若被不知內情之人拿去渾說,只怕要污衊娘娘,是您有意行刺皇上……畢竟您與太后走的偏近。”
林嫣若倒抽一口冷氣,平日敬重他是皇上跟前人,但這會兒也不免惱他,“公公是威脅本宮了!”
“奴才只是提醒貴妃娘娘。娘娘在宮裡這兩年,應該知道如何明哲保身,也知道當下形勢,一旦行差踏錯就是萬劫不復。再說蓮波姑姑,伺候皇上多年,還不是被貶奴巷永無翻身之日。一朝天堂,一朝地獄,皆在一念之差。”
林嫣若心下一沉。他早已不是那個溫文爾雅笑容可掬的寧瑞王,也不是可以手把手教她做紙鳶的離落哥,他現在貴爲九五,是一個不知何時已權勢熏天可以翻雲覆雨的人物,即便太后手握重兵,也只能隱忍害子奪位之痛,親善和藹待他。
上了肩輦,林嫣若抓緊雙拳,骨節泛白。若不是爲了將殘月從後宮裡翻出來,她也不會靠攏太后。當日行貞刑的兩個嬤嬤,即便是太后跟前的人,也逃不過失足落水溺斃身亡的下場。
“殘月,來日方長,終有一日我林嫣若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屋內溫暖,殘月忍不住打個寒戰。溼漉的衣衫下,後背一片血肉模糊灼辣疼痛。她閉緊雙眼努力隱忍,不想看到絲毫光芒,還有他那俊美無雙的臉。
親自冒雨抱起她,這是多大的殊榮……他的明黃龍袍都刺痛了她的眼。
殘月感覺到他灼熱的目光,萬般愁緒縛繭的心緩緩的、慢慢的滑過一絲暖意,隨即竟覺得無比的踏實舒坦,平靜得想睡去……
“怎不解釋?”他低沉的聲音好似一塊石頭砸入平如鏡面的湖水,蕩起一片再無法平息的漣漪。
殘月心下嗤笑。他心知肚明,何必解釋多此一舉。在煉獄時,師傅分了藥,一幫孩子不分男女脫衣服赤條條地站在一起,誰若跟誰有那麼點交情,不會在背地裡做謀害勾當,就互相拉夥敷藥,她當時性格孤僻不喜與人多言,只有寒刃肯幫她。若說肌膚之親,她與寒刃不知有過多少次。
這些……雲離落怎能不知,他也曾在煉獄裡訓練過。
沉默,壓抑得讓人呼吸困難。
良久。他退掉她的衣衫,紆尊降貴親自爲她上藥。
殘月心下一顫,更緊地閉上眼。胸口牡丹刺青的花蕊處,傳來絲絲癢意,那裡早已癒合的傷口每每變天依舊刺癢。那一刀……太深了。
她暗含抗拒的沉默讓他心情煩鬱起來,上藥的動作不再溫柔小心,痛得殘月冷汗涔涔,依舊不聲不響任由他擺佈。
“求我!哪怕說句話!”他吼着,一把將殘月翻過來,後背壓在褥上,痛得殘月鑽心刺骨。
殘月抓緊手邊被子,長而翹的睫毛猶自帶着雨水的潮溼,在眼下投下一片迷離的影。兩片飽滿的嬌脣蒼白無色,脣角微挑起一點弧度。
雲離落捏緊她的下巴,猛地吻上她的脣,惱恨讓他變得狂躁,肆意允,霸道汲取,直糾纏得她的脣舌麻木,大腦一片空白,就連呼吸都變得雜亂無章。他放開她的脣吻上她薄涼的耳廓,他低啞的聲音就在她模糊的意識中低低傳來……
“你是朕的女人,不可以碰除朕以外的任何男人。”
殘月猛地睜開眼,看向淺色的紗幔……十二年前他也是這般說。可後來,他將她丟在煉獄,棄進青樓,送入皇宮……
“聽見沒有!”得不到她的回答,溫柔頓時消散,他一把扼住殘月的後腦。
殘月望着他深邃的黑眸,既然他已有了摯愛至寵,何必還要糾纏她?當看到他眼底縈繞的殺氣,她只能點頭,“聽見了。”
他勾起脣角,滿意地邪魅一笑,落下更加灼熱的吻……
雲離落的吻如烙鐵般灼痛殘月每一寸肌膚。她滿身疼痛,滿心悽楚,即便吻得纏綿而深情也感覺不到絲毫蜜意,只有厭惡、反感、牴觸。
她推搡他厚重的身體,後背的疼痛終讓她輕吟出聲,蒼白的臉頰飄起兩抹緋紅。
那輕軟而似幻似醉的嚶嚀,激起他體內更加濃厚的渴望,吻愈加瘋狂,更深探入她的口中,翻攪掃蕩,霸道而強勢地允她香甜的津液,好似要將她吞入肺腑與他融爲一體。
“月兒……別怕。”糾纏的脣齒間溢出他破碎的聲音。
殘月渾身一顫,悽苦的心似有一股溫暖涌過,鼻頭一酸淚水滑落。原來她根本瞞不住他,即使努力保持淡靜冷漠,他依舊可以輕易看穿她的恐懼。
他的吻吞下她的哽咽,她的委屈。薄涼的大手移動在她潤滑嫩嫩的肌膚上,絲絲沁涼撩起難以壓抑的燥熱……有那麼一瞬,她忘記疼痛,忘記抵抗,呼吸愈加急促,綿軟的身軀輕輕扭動,空虛的身子只想向他靠近,尋求一種異樣的滿足。他的大手一點點向下,滑到她的腹部處,她驀地睜開眼,所有熱火頃刻湮滅,只怔怔地看着牀上紗幔輕飄無力的盪漾……
雲離落鬆開她甜美的脣瓣,迷昧的深眸漸漸清朗,映着她蒼白的臉頰。
殘月趕緊側頭,錯開他深沉幽邃的眸光,嬌美的容顏隱在牀幔投下的陰影處,雙手緊緊抓住身下褥子,麻木的脣輕輕嚅動,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雲離落的心驀然一痛,俊臉埋在她的頸間,墨黑的長髮落在她臉上,發間清香混着他身上特有的薄荷香。
“是我忘了。”他聲音很沉,愧疚之意遮掩不住。
殘月一驚,他……還是第一次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心海翻涌,道不明是何滋味。突然覺得,這一刻的他是她從沒見過的脆弱,像個孩子……她想抱緊他,給他屬於她的體溫,手擡起又頓住,終還是沒有勇氣只能放下。一股溫熱的溶液在他的身上漫開,隨即傳來血的味道。
殘月倒抽一口冷氣,“你傷口裂了。我幫你換藥。”
明黃的龍袍上暈開一大片殷紅。殘月目光恍惚,好似看到宮門大破那日,那件九龍戲珠龍袍上緩緩綻開的血蓮……
殘月顧不上自身疼痛,趕緊起身。當他看到褥子上染滿她的血,他突然惱了,低吼一聲憤然離去。
“不用你管。”
雨依舊下着。他出了梨園,腳步突然停下,轉身看向夜裡光線昏黃的窗子……他清晰看懂她嚅動的脣說了什麼,心又是毫無預料的疼痛,只呢喃一聲便大步離去。
“你不髒。”
自從雲離落以鳴鞭方式駕臨梨園後,全宮上下皆知那位被貶爲宮奴的“月貴妃”就藏匿在深宮梨園。
宮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逐漸從封后大典轉向那位禍國妖妃。衆說紛紜褒貶不一,有人說,她承蒙聖寵,鳳翔九天只在早晚。也有人說,帝王英明,想置一個人於死地只需將其推上風尖浪頭成爲衆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