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受了傷,糾結在他眼底的憤怒居然有那麼一瞬似有瓦解之勢,但轉瞬又淹沒在莫名繚繞的火焰之中。
他最討厭背叛,也從不允許背叛。尤其是他在意的人,一旦背叛,不可原諒。
“蓮波,修書與良國,貴妃行爲不檢,有失婦德。朕特念兩國邦交造福百姓,只廢黜貴妃之封位,遣回良國爲戒。”
蓮波應聲磨墨,鋪開紙張,伺候雲離落寫下休離殘月的聖旨。
“你要休我?”殘月凝眉看他冷傲的背影,摸向懷裡的瓷娃娃,他好看的筆跡居然要寫休離她的文字。
“朕不殺你,已是對你龍恩浩蕩!”他看也不想再看殘月一眼,在明黃色的絹布上龍飛鳳舞揮舞一氣。
最後在蓋上玉璽的印章時,他的手還是有那麼一瞬的猶豫,但最終還是重重蓋了上去。
嗚咽之聲,出自殘月。
緊緊捂住疼痛的心口,那裡有個代表他的瓷娃娃。最後陪着她的,真的就只有這個瓷娃娃了。
蓮波見雲離落微低着頭,臉色那麼難看,目光亦是落寞得讓人心疼,輕聲問了句。
“皇上,真的要……休了貴妃娘娘?”
這一刻,蓮波很想看到他開心的樣子。那幾日,有殘月在的坤乾宮,充滿了輕快的歡笑。即便她厭惡極了,他的身邊有女子承寵,尤其是殘月這個從小就另她厭惡的女子……
忽然之間,蓮波又希望殘月可以留下來。她不希望,殘月的離去,連帶他的笑容也一併帶走。
蓮波怕極了五年前那個秋雨瑟瑟的夜晚,到處都是死屍,到處都是鮮血……
“皇上,貴妃娘娘身系兩國邦交,還是……再好好考慮考慮吧。”蓮波聲音很輕地試探說。
雲離落冷冽的目光如一把刀,悠地射向蓮波,嚇得蓮波當即跪在地上,不敢再多言。
一把抓起桌上墨汁已乾的聖旨,狠狠丟向殘月,重重打在殘月無力的身子上。
很疼。
當看到明黃色的絹布上,張狂霸氣的字,眨落眼角的淚,笑了。
他不要她了,徹底永遠不要她了。他要攆她回良國去,自此天涯是路人。
“你笑什麼?”他冷聲問。
她不想回答,撿起聖旨,捏在手中。一手緊緊按着胸口,想起身,卻渾身無力。
“朕在跟你說話!”
殘月終於從地上勉強站起來,好累,好想找個能睡覺的地方躺一會。擡腳往外走,手臂卻被他一把拽住。
他的力氣好大,差一點就將她拽倒在地。幸好撞在他的胸口上,才穩住身體。
“你就不想說點什麼?”他迫使她紅腫的眼看向他。
他明明記得,就在前幾日,她說她想他,那份思念另她不懼禁令,冒死私自擅離,只爲來看他一眼。
那份感動,深深觸動他塵封已久心中的那根弦。
“落哥哥說,只要月兒不棄,他便不離。”她脣角的笑,璀璨了眼中晶瑩的淚水。
“是你先背叛朕!”他有力的大手緊緊攥住殘月纖細的手臂。
她纖白雪嫩的脖頸上,有一道殷紅的血痕,還有他大手印下的淤青。
“我的心……從不曾背叛過。”即便有,也只是迷路而已。愛他之心,從未改變。
“人心隔肚皮。”
殘月嗤笑,“你就是這個樣子,向來只相信你自己。”
她**裸的抨擊,險些讓他無地自容。發現她的手摁着胸口,一把搶下殘月胸口內藏着的那個瓷娃娃。
“這是什麼?”從瓷娃娃的外形看,不難看出是個男人,而那娃娃的臉卻沒有五官,難以辨別是何人。
“你的情郎?”他擰聲冷問。
殘月的心口就像堵着一塊巨大的石頭,倔強地嘶喊,“對!情郎!還給我”
憤怒瞬間燎原,徹底摧毀雲離落的全部理智。一把將瓷娃娃摔在冷硬的地面上,落地粉身碎骨。
“不要”
殘月痛心地嘶喊。這個瓷娃娃陪伴了她五年,與她一起走過很多很多想念他的無眠之夜。她的心好像破了一個口子,無法癒合。
雲離落脣角一勾,得意又邪佞地欣賞殘月悲痛無比的目光。
“還說沒有背叛?你的眼睛已將你的心事全部泄露!”他低吼着。
空氣中,收藏在瓷娃娃內的字條隨着漸漸消逝的風飄飄而落。他手掌一翻,那字條就如得了靈魂,已落在他手中。
以爲得了吹傳殘月謊言的證據,無比張狂地邪笑,可當他看清楚字條上的字時,他徹底愣了。
“寒涼之物,少食爲宜。”他清楚記得,這是他寫給她的字條。
她居然一直收着,還摺疊得這樣規整,似視若珍寶。
可爲何收在那個瓷娃娃之中?忽然想起那個瓷娃娃身上的袍子,不正是他經常穿的玄色袍子……
怔怔地看向殘月,只看到她毫無光彩的目光。
她睜開他的大手,緊緊攥着手裡的聖旨,踩過瓷娃娃的碎片,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他好想問她去哪兒,好想留下她,卻沒有那樣的勇氣。
如果沒有背叛,緣何她用性命保護雲意軒?還害得他當着那麼多人無法凌厲行事。更可恨的是,面對她的倔強堅持,他居然沒能狠下心。
才兩個多月的接觸,她居然左右他到如此地步。
自大狂妄如他,早就唯我獨尊慣了,怎受得了生命裡出現可以牽制他之人。
那一夜,他沒有再說一句話,身影頹廢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那一夜,靈伊和風吟跪了一夜。
那一夜,殘月去了梨園,枕着他們曾經愛愛過的被褥,一夜無眠。
次日,雲離落命人將甜兒安置在坤乾宮深處一所偏僻的小院子裡。他去探望甜兒時,甜兒正抱着雙膝蜷縮在牀的角落。
“怎麼不吃飯?”他看了眼桌上未動的飯菜。
“甜兒擔心皇祖母的病。”她平靜的小聲音沒有怨恨,卻看也不看雲離落一眼,顯然心存不滿。
“你皇祖母年歲大了。”
“不是皇伯父在皇祖母的藥裡下了毒麼?”甜兒抓緊腳下的褥子,聲音依舊清透平靜。
“那是大人的事。”
“母妃呢?皇伯父要如何處置母妃?”
“小孩子只需記住乖乖聽話!”
“嗯,甜兒一定很乖。”她跳下牀,開始大快朵頤已冰冷的飯菜。
雲離落想阻止甜兒,想說熱一熱,轉念想到她是雲意軒的女兒,這個心軟的念頭又打消了。
甜兒吃飽了,半低着頭乖巧地坐在圓凳上,一聲不吭。
殿外的陽光透過窗子,灑進來細碎的斑駁。殿內光線並不明亮,甚至有些陰暗,還好屋子不潮溼,沒有讓人厭惡的黴味。
“甜兒爲何喚她……母妃?”雲離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無異。難道甜兒是她和雲意軒的女兒?看年紀似乎差不多。
怒火當即在心底翻涌不息,努力呼吸才能盡力按奈。
甜兒的生母不是難產死了麼?宮裡有記檔。殘月今年二十二歲,甜兒十歲。她怎麼可能十二歲產女!
證實殘月不可能是甜兒的生母,他又莫名地歡喜起來。
“母妃曾經是父皇的寵妃,寵慣六宮。”甜兒清脆的聲音,字字清晰。
怒火再次翻涌,幾近崩潰爆發的邊緣。
“後來,母妃成了皇伯父的寵妃,也是寵慣六宮。再後來,皇伯父不喜歡母妃了,喜歡上了皇后娘娘。皇伯父賜死了母妃,是火刑。甜兒親眼看到,母妃被綁在火場上,大火無情地吞噬了母妃……”
甜兒垂下長長的眼睫,遮住眼底氤氳的水霧和隱隱縈繞的恨意。
雲離落的眉心越皺越緊,幽深的眼底迷茫似一團白霧。甜兒的話……他似乎沒有理由不相信。
“皇伯父曾賜死母妃一次。如今母妃回來了,皇伯父還要再賜死母妃一次。”甜兒的聲音依舊那麼平靜,就像秋日裡一池無波無瀾的水。
沉默在陽光晦暗的古色屋子裡蔓延,凝滯了空氣,暗淡了破窗而入的細碎華光。
許久,雲離落默然起身,漠然離去。
房門打開那一瞬,大片大片的陽光照射進來,刺得甜兒趕緊眯起眼。
他高傲又孤獨的背影對着光,頎長的身體周圍散着一層層華麗的光暈,好像從最清澈天空降落的孤寂神祗。
房門再度關上,房間瞬間昏暗下來。
甜兒弱小的身影,一個人繼續孤單坐在原處,不吵不鬧,異常安靜……
那天,即便雲離落喝了很多的酒,也沒能從渾渾噩噩的意識中尋到絲毫有關殘月曾經在腦海裡殘留下的任何影像。
他只知道,夢中有一片桃花林,有一隻很美很美的紙鳶遠遠地飛上天空。俊美的少年身旁有一個很美麗的小女孩,她的笑聲清脆如銅鈴,大眼睛亦美得如清透的水……
桃花,紙鳶……她繡的香囊亦有這樣的景物。難道……一切的一切只是他遺忘了而已?
殘月,殘月,殘月……靈伊說她是殘月,曾經也是他的影衛。她說她五歲就伴在他身邊,將近二十年的相伴,他怎麼會忘得這樣徹底?
即便如此,爲何從不曾有人向他提起過?又爲何沒有告訴他,他忘記了一個人,一個從小就伴在身邊,對他很重要的人?
打爛了空了的酒壺,他踉蹌着直奔棲鳳宮。
皇后被他那一掌打的不輕,臥牀已起不來身。即便沒有那麼嚴重,她也要裝作病態纏綿,試圖博取他的垂憐。
聽說雲離落來了,皇后趕緊讓金鈴往她臉上撲粉,希望臉色能更蒼白一些。
雲離落搖搖晃晃闖進來,整張臉醉得通紅,一對驕傲的丹鳳眼亦佈滿血絲。
皇后弱弱起身,又倒在金鈴懷裡,“妾身身子不適……不能起來向皇上行禮。”
嬌嬌弱弱的姿態,楚楚可憐的模樣,真真要酥了男人的錚錚鐵骨。
雲離落搖晃着坐在她榻邊,一把摟住皇后的肩膀,他總覺得皇后在晃,抱在懷裡她就不會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