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那棺蓋,一股腐屍之氣襲來,可在場的三人,卻無絲毫迴避之意,甚至連一絲厭惡之感都無。
棺柩裡,靜靜躺着一具骸骨,身上的衣物已經腐蝕的差不多,看上去有幾分駭人。
四周有一些陪葬品,卻也不過是一些長劍之類的武器,怕是姑姑生前所用過的吧!
穆廖帶着泥土的手撐在棺蓋之上,緊扣,面色亦不是太好。
憶兮亦站在棺柩的一處,有幾分擔憂,清淺的聲音卻也道:“哥……”
“這樣,還能驗嗎?”低沉的聲音有幾分顫抖,穆廖卻也開口。
憶兮站立原處,她知道這樣對哥哥何其殘忍,可若是不管不顧,更殘忍。
“我儘量……”看了一眼棺柩裡的屍骨,亦淡淡開口。“哥,若你不忍,可先回避……”
“不必。”穆廖亦打斷她的話,看着棺中的屍骨,道:“我該知道她的死因的。”
憶兮見如此,亦不再多言,緩步上前,從小袋中拿出手套和口罩,戴好。
這裡沒有太多的東西,開棺已是大不敬,更不可能將屍體移出,只有這般檢驗了。
將剪刀和小刀擺好,憶兮小心的清理屍體上已有些腐朽的衣物,由於時間太長,很多布料卻也是一碰即碎。
未過許久,憶兮亦清理完那腐朽的衣物,露出裡間有些發黑的骨骼。
憶兮仔細檢查了那骸骨,娥眉輕蹙,取過小刀,在那骨骼上輕輕刮拭着。
可久久,那顏色亦未改變,人體因腐朽骨骼可能會發黑,可不該是這種顏色,憶兮眸光一緊,卻也仔細檢查着那牙齒,亦呆愣了幾分……
視線流轉,亦落在那女子腹部之上,仔細尋找着,可那腹部的位置,卻什麼也沒留下……
憶兮緩緩收回手,神情亦有些複雜,不該如此的。
穆廖未說話,視線只落在她的身上,似在等待她說明情況。
憶兮脫下手套,亦揭下口罩,這纔開口。“若未猜錯,姑姑生前,中過毒,而且……姑姑腹中並無孩子……”
不過兩句話,穆廖卻如遭雷殛般,身形微晃,幾乎站立不穩。
“哥哥!”憶兮一驚,忙上前攙扶,穆廖輕擡手拒絕,似用了極大的力氣才支撐着自己,清俊的眸中帶着一抹心殤,不敢質疑道:“你說什麼……”
中毒……沒有孩子……
憶兮緩緩收回手,卻也低着頭,道:“人若在生前中過毒,尤其是血液性毒物,在毒素進入人體後,主要會沉積在骨骼和牙齒之上,形成黑色或黃褐色的斑紋。”
“而姑姑骨骼,牙齒皆是黑色,這不是不同的腐朽就能導致的,唯一的原因,只會是中毒。”
這已足夠證明,姑姑的死並不是意外。
穆廖面色已難看,卻還是不死心的上前檢查,仔細辨別了那骨骼之後,手指亦緩緩收緊。
憶兮站在原處,雖擔心哥哥,可有些話還是得說清。
“而那穩婆說過,當年並未見過孩子,若姑姑真的有了身孕,該還在腹中的,而五個月的孩子,骨骼已經形成,若還在腹中,應該也會留下痕跡的,而偏偏姑姑的腹部處,並未有胎兒留下的痕跡。”
“可孃親當時真的有了身孕,孃親不會騙人。”穆廖亦有幾分失控。
“我知道,姑姑不會撒謊,可這就更說明,這件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是有人蓄意陷害,甚至可以說早有預謀。”
看着那棺中的枯骨,憶兮亦接下身上的披風,拍去披風上的積雪,卻也走至棺前,將棺中的枯骨蓋上。
“哥哥,當年的事,你還記得嗎?姑姑在膳食之上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若真的是下毒,多半是從餐飲上動的手。
穆廖卻也知曉憶兮的意思,思慮片刻卻也搖了搖頭。
“當年,我一直是與孃親在一起的,不管是用膳還是就寢,若真是下毒,不可能只有她一人中毒。”
這就奇怪了,若非如此,又是如何下的毒呢……
“若是蠱毒呢?”冷冽的聲音傳來,憶兮亦是一愣,穆廖神色更是錯愕,兩人皆望向那黑衣之人。
憶兮不是沒有聽過巫蠱之說,便是漢武帝當年的巫蠱事件更是牽連數萬人,甚至連衛皇后和太子都受其牽連。
可那也只是因握權者被術士佞臣蠱惑導致的,她是醫者,根本不信這所謂的巫蠱。
可現在這裡,竟也有巫蠱之說嗎?
相對於憶兮的吃驚,穆廖卻是面色鐵青,只覺由內而外的寒意襲遍全身,蠱毒,他又怎麼可能沒有聽說過。
“凜,什麼蠱……”饒是再三思量,憶兮還是難以接受。
凜淡淡瑤瑤頭,沉聲開口。“此事我亦是聽說,穆將軍應該比較清楚。”
憶兮蹙眉,卻也擡眸看向哥哥,到底是什麼事?
穆廖到未否認,久久,那低沉的聲音卻也傳來。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只有九歲,不過是個孩子而已,可當時皇城卻出現過一次沸沸揚揚的事。”
“是關於蠱……”
穆廖點頭,卻也道:“是,聽聞當時有宮中的妃嬪爲了得寵,不惜請了南苗精通蠱術的人對皇上用蠱,事情敗露後,皇上大怒,不僅處死了那名妃子,更是重罰了南苗族人。”
“南苗……”
“是,我當時還小,並不知道蠱是什麼,可那斷時間,那個人卻始終早出晚歸,爲的也是這蠱毒的案子。”
憶兮微愣,哥哥口中的那個人,只有一人,郢霧司空,穆玄明。
“哥哥是說,當年處理蠱毒案子的人,是穆家!”
穆廖亦淡淡點頭。“除了他,還有便是刑部的人了。”
“那南苗的人最後如何了?”難道此事會有南苗有關、
“從那之後,便再未聽說過南苗之人,怕是都被處決了吧!”
全部處決……
憶兮亦有些吃驚,“僅因一人之錯,便連累全族之人嗎?”
“蠱毒陰狠,被世人所忌憚,以他的處事風格,怕是不會留下活口,而皇上對此亦有顧慮,亦不會多說什麼。”
而對於這樣的決斷,穆廖到不覺得有什麼,只是剛剛那人的話卻不得不讓他起疑。
轉過頭看向那黑衣之人,眼眸收緊了幾分,卻也道:“不過我到不知,你竟會對當年的事如此清楚。”
甚至知曉,他比較清楚。
凜自然看出了他的懷疑,開口道:“蠱之說亦是聽說,只是穆將軍年歲較長,我纔會斷定你知曉一二,卻不知其中的緣由。”
他這並不算解釋,而是說清楚而已。
穆廖看着他,他說的到也不假,十三年前,他亦尚不知事。
“此事我會調查清楚,兮兒,你不能再管了。”不願再多言,穆廖亦推動那棺蓋,想將一切復原。
“爲什麼?哥哥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十三年前剛出蠱的事,僅一年時間,姑姑就出事了,哥哥難道沒有懷疑的人嗎?”
沒錯,便是打擊報復,司空府的人亦不是吃素的,更何況當時姑姑已經失了寵,若真是打擊報復,兇手不該把目標轉移到穆玄明在意的人身上嗎?
而姑姑會武藝,不可能隨便就被人襲擊,應該是相熟的人才對,而在此期間,只有一人入了府,那便是現在的司空夫人。
而聽哥哥訴說中,那女子並非毫無心思之人,甚至不惜陷害姑姑。
可有一事卻不對,那女子即是穆玄明的青梅竹馬,便該不是南苗的人,難道自己猜想錯了嗎?
合棺的手一頓,卻也不過片刻,穆廖便也繼續手上的動作。“我說過了,此事我會查清,你不必再參與。”
若孃親真的中蠱,那人的手段便不知這些,他不能讓兮兒出事。
“不,我要查。”憶兮聲音很低,卻也帶着幾分堅定。
當年的事對哥哥來說無疑是心中最想遮掩的傷痛,而現在他卻打算自己獨自一人去掀開。
穆廖神情緊了幾分,緩緩轉過頭,卻也對上那毫不迴避的雙眼,聲音亦帶了幾分慍色。“你現在長大了,凡事便都任意妄爲了,對嗎?”
“我沒任意妄爲,我知道我早做什麼。”憶兮亦低吼回去,可話到嘴邊,竟也無力了起來,看着那熟悉的輪廓,亦輕聲開口。
“哥哥,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或許在你心中,我和父親的性命,比你自己的都重要,這麼多年,你始終事事做到最好,軍功上不輸於太多比你年長的人。”
憶兮低着頭,嘴角卻也勾起了一抹自嘲。“我一直以爲,那是你與生俱來的,可那夜哥哥醉酒之後,我卻知曉,你除了好強,卻也有不安,你不想讓父親失望,不想讓姑姑失望,更多的,是要皆公事淡忘一切。”
“而我這些年卻始終自私到接受你的寵愛,卻忽略了你的一切感受。”
“兮兒……”
穆廖微頓,他的手心忽然變的很燙,扶着憶兮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可是哥哥,我長大了,我也有想要守護的人,請你,不要始終將我拒之千里之外。”
滴滴晶瑩聚集眼眶,穆廖看着眼前的人,手指亦緩緩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