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百花凋零,殿前的幾株梅花卻是含苞待放,憶兮站在樹下,纖細的手指攤開,手掌之上多出一抹冰涼,隨即冰涼越來越盛,卻也瞬間化作晶瑩一片。
淺眸輕擡,卻也望見那片片雪花自天空墜落,旋轉。
‘凜,知道我爲什麼喜歡雪嗎?因爲這樣潔淨的景色,像沒被污染的世界。’
‘凜,我們一直這樣好不好?’
巧兒到沒有什麼心情欣賞雪,只是有幾分擔憂看着眼前的女子,道:“王妃,雪大了,你身子弱,可不能再受了寒,還是先進屋去吧。”
“你先去吧!”伸出去的手並未收回,憶兮的聲音很輕。
巧兒微楞,卻也未動半分,她可沒那個膽量將王妃一人丟在這裡,更不敢讓她在此淋雪。
想着,便也喚了一旁的丫頭,命她去取傘來。
可還沒等她說完,一抹絳紫的身影便也撐着傘緩緩靠近,巧兒亦是一驚,忙行禮道:“王爺。”
替她攔下冰冷的雪花,夜梓珏手指輕擺,便也示意她們退下。
巧兒自不敢多留,忙行了禮,退了下去。
居高臨下,夜梓珏看着眼前的人。“爲何不進去?”
這些日子,閆大夫來的次數越來越勤,即便每次詢問,他都以受人之託不能告知,但他能看出來,她的身子越來越差了。
而所謂的受人之託,應該也是她了。
憶兮亦擡眸,眼前之人,容顏依舊。
猶記第一次見他,是在宮宴之中,她對這人充滿了懼意。
而現在,卻多了幾分感激,只怕當初,他們也未想過會成如今這般。
“宮中之事處理好了?”他今日竟會回來的這麼早。
“嗯。”夜梓珏的聲音很輕,看了看越漸大的雪,只道:“你似乎很喜歡雪。”
“逸王有書信回來嗎?”不答反問,她現在在意的,也的確是這個。
夜梓珏到也不惱,只道:“十二弟那邊傳來的消息不多,你多數是知曉的,怕是戰情緊急的原因,不過禹城到有戰報傳來。”
憶兮微微蹙眉,但聽到戰報二字,卻未再多問。
“你不想知道?”
“即是戰報,便事關戰情,我應該是不能知曉的。”
“此事有你功勞,你該知曉。”夜梓珏卻未打算瞞她,只道:“禹城一役,大勝。”
勝了……
憶兮看天,很是昏暗。“那便恭喜王爺了。”
雖是恭喜的話,夜梓珏卻未從她的眼中看到半分喜色,他也並不奇怪,只是久久,方纔開口。“你的身子……”
“王爺。”只是話還未說完,便也被憶兮打斷。“之前的事,多謝王爺。”
夜梓珏微微蹙眉。“何事?”
“賜婚一事,不管原因如何,多謝王爺。”
夜梓珏亦是一頓,隨後卻也掩下所有情緒,望着昏暗的雪天,卻也道:“若是有選擇,本王定不會再如此。”
他定不會輕易放手。
憶兮不答話,卻也只以爲他後悔的,是郢霧江山的問題。“對不起。”
“你現在,似乎很喜歡道歉。”
“不是喜歡道歉,而是,真的錯了。”
“即是已錯之事,道歉又有何用?”夜梓珏撐着傘,視線卻也停留在她有些蒼白的容顏之上。“其實,有時本王倒挺羨慕你和十二弟,他雖是皇子之身,可卻並未被身份束縛,而你,似在他面前,纔會自在些,聽他說,你們自小便相識。”
憶兮微楞,若說自小,他相識的,卻是真正的妤憶兮吧!“算吧!那時我和她只是孩子,他似乎是第一次跑出宮,對外界的事物都新鮮的緊,他是皇子之身,哪裡知道銀子是何物,見喜歡的東西,便只管拿了,圖招惹了不少商家惱怒,叫喊着抓賊。”
“他雖少不知事,便也知道賊是何意,一時惱了,便和商家爭辯,言明他皇子身份,可是卻引來一陣嗤笑。”
“那時我也是偷偷跑出去玩兒,碰巧看到他了,便替他付了銀子,他當時近一天沒吃東西,我便帶他去吃了面,此後,便成了朋友。”
“皇家子弟,能用朋友二字,已是珍貴了。”
“此生,能遇夜梓逸,是我之幸,可卻,始終是連累了他。”
···
永熙二十八年,十一月,冬。
郢霧與帝厄禹城一役,郢霧大勝。
面對狼筅的組成的小分隊,帝厄軍隊亦是頭疼,連連幾戰,亦是大敗,更損失了不少斬月的高手。
戰報送回昱城,百官亦是緊張,畢竟禹城一破,他們的鎧甲便被撕碎了。
百官焦急,可偏生皇上並無太多情緒,只是命將士重新佈防其他要塞,似乎對此次丟失的城池一點也不在意。
自大殿出來,寒風呼嘯,赫連熙風迎着風雪走着,並未帶一人。
寬闊的皇宮,華麗非凡,此刻卻顯得如此寂靜,穿過長長的走廊,不知不覺,竟已來到了寢殿。
本是冬日,寢殿內,卻溫暖如春,赫連熙風一襲明黃身影緩步走進,衣服上的雪花還未完全融化。
四周的宮女內侍只是恭敬的站着,見赫連熙風如此,亦是一緊,忙上前準備爲其寬衣。
卻不想赫連熙風只是冷言道:“全部退下,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來,違令者,剮。”
衆人一愣,亦是一驚,哪裡還敢多耽擱,忙行禮退了下去。
走進室內,內力輕推,牆上那沉重的大門竟也緩緩移動着,讓人震驚的是,眼前這精緻的牆面,竟是一道暗門。
門再次合上的瞬間,周遭亦是無盡的黑暗,冰冷的空氣如一柄刮骨剜肉的小刀,刺激着人身上的每一個細胞,像深處在寒冰地獄般。
忽的一聲,四下被幽冷的光線照的通明,仔細看去,卻也知道這光線不是燈光,而是鑲嵌在牆壁上的夜明珠,只是之前被什麼東西擋住了,一揭下遮擋之物,這裡便也變得通明。
四周的石壁很是光滑,除了突兀在牆上固定鐵鏈的鐵腕罷了。
而隨着粗重鐵鏈連接的地方望去,卻也看到靜坐在地上的人,他的雙手和雙腳處都拴着鐵鏈,鐵鏈下的手腕和腳腕處,都有明顯的疤痕。
他就這樣靜靜坐着,盤腿,雙手放在膝上,花白的頭髮垂散着,看不清容貌,明明是冬日,他卻穿的極爲單薄,可即便如此,亦難從他的身上看到半分狼狽的氣息。
直到一陣清淺的腳步聲傳來,他才緩緩擡起眸,入眼卻是一雙金絲龍紋皮靴。
沒有任何震驚,他再次閉上了眸。
赫連熙風未多言,輕撩衣襬,委身坐在地上,卻也將手上的兩個酒壺放在眼前簡易的木桌上。
“禹城一役,郢霧勝了。”赫連熙風的聲音很低,卻也擡手,揭下了酒壺上的酒塞,將一壺酒推到了那人面前。
“是憶兮的注意。”
而提及憶兮二字時,那人卻猛的擡起頭,原本有些渙散的眸,此刻卻瞪的老大,死死的望着眼前的人。
被鐵鏈控制的手亦是收緊,骨節泛着青白,憶兮……
赫連熙風並不吃驚他會是這樣的神色,只是拿了酒壺,淺飲了一口,輕聲道:“她還活着。”
那人亦是一顫,活着,還活着……
可還沒來得急欣喜,他卻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人。“你想對她如何?”
赫連熙風握酒的手一頓,嘴角卻突然勾起一抹冷笑。“我如何?你覺得我會如何?”
“當初率軍踏入帝厄的人是我,你要恨的人也是我,與兮兒無關,你若要尋人報仇,殺了我便是。”
不錯,眼前的人不是別人,真是郢霧車騎將軍,妤澤冶。
“我爲何要殺你?”赫連熙風看着他,眼底沒有一絲溫度。“不錯,當年你的確是直接的兇手,可爲將者,你沒得選擇,所以,不必用尋仇二字。”
妤澤冶眼眸緋紅。“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如此對兮兒?她對你的心我不信你不會不明白,我的確曾懷疑過你的身份,但爲了兮兒,我並沒有放手去查。”
赫連熙風冷笑。“現在後悔了?”
妤澤冶卻淡淡搖頭。“你能爲兮兒幾次三番赴險,不該只是利用,當年的事不管是何原因,我的確是你的滅國仇人,你要恨我,要殺我,我都不會有半分遲疑,更何況,你要復仇,首先動妤家,亦無可厚非,可你不該毀了兮兒的幸福,更不該在大婚當日動手。”
赫連熙風手微頓,未言語半分,只是仰頭,壺中的酒卻多數落在了他的口中。
“你覺得,我殺了你,我和她,還會如之前嗎?”
“要我死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要親自殺我,若你真是兮兒的良人,便是用我這條命祭,又有何難?”
赫連熙風微微有些詫異,不過片刻,卻忽然笑了。“若是如此,我倒情願她恨我,也不想欺瞞她。”
妤澤冶滿是繭的手卻也握緊了酒壺,手腕處的疤痕也更爲明顯。“既然如此,你又爲何不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