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殿上玉簾輕搖,長公主赫連輕舞起身步下鸞座。
華美尊貴,環佩清越,綽約風姿高潔,她沿着流光溢彩的玉階前行,視線亦落在那一身明黃衣物之人身上。“皇上,此事還得由你抉擇。”
赫連輕舞雖是女子,可在朝中的大臣,也有不少是赫連輕舞一手提攜任命的,赫連熙風對她也是處處包容,所以,她才能殿後旁聽。
赫連熙風神色薄涼,未言半句,久久,才沉聲開口,擲下話語如冰。“傳令下去,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可擅出一兵一卒,違令者,誅九族。”
“皇上!”衆大臣亦是一驚,便是赫連輕舞亦是娥眉輕蹙。
可赫連熙風再未言半句,拂袖,便也離開。
赫連輕舞看着那決絕的身影,眼底亦不由劃過一抹狠意,看來她的弟弟,是真的對那個女子動了心,便是到現在,也未變。
···
夜風寂涼,帶着秋日的蕭瑟。
逸王府涼亭內,一冰藍的身影依坐在涼亭內,身子靠着亭柱,一腿蜷曲,手中亦多了一壺酒,沒有了尋常的玩世不恭,是憶兮少見的愁容。
憶兮一襲白衣,未言語半句,只是緩步走了過去,拿過石桌上的一壺酒,倚身坐了下來,解開酒塞,淺聲道:“你不喜一人飲酒,我陪你。”
說完,亦淺飲了一口,這酒很烈,辣的喉嚨牽起一陣刺痛,可憶兮卻連眉頭都沒皺一眼。
夜梓逸看了他一眼,提起酒壺,仰頭,卻也將濃烈的香醇卻也往口中倒去。
一半入腹,一半卻滑入衣襟,浸溼了衣物,夜梓逸並未擡眸,連原本的聲音都帶這幾分沙啞。“憶兮……爲什麼……”
憶兮未再看他,視線落在這片靜湖之上。“夜梓逸,我真的不後悔,也請你,不要擔心。”
夜梓逸卻忽然起身,靠近眼前的人,原本戲虐的眸中此時已浸滿了血絲。
“可是我知道你不願意,你不願嫁給九哥,否則你也不爲抗旨丟去半條命!”
夜梓逸的聲音有些激動,可在看清女子平靜的容顏和那雙浸血的眸時,神色亦是一頓,帶着半分妥協。
“憶兮,我知道你心中的苦,可是別再這麼折磨自己好嗎?你現在這樣,若妤將軍和穆廖還在,他們定會難過的。”
她的身體已經如此,爲何還要這般強迫自己。
“可是他們不在了!”憶兮的聲音出奇的大了幾分,眸光裡雖有悽楚,卻也帶着明顯的恨意。
是的,恨。
夜梓逸從未想過會在這清澈的眸中看到這樣的神情,而她的話更讓他無法反駁。
“我親眼看到笙兒死在我面前,我親眼看到福伯的腦袋滾到我的腳邊,我親眼看着……看着哥哥死在我懷裡,看着花瑟在我眼前自盡,看着將軍府血流成河……”
憶兮淺飲了一口酒,緩緩別開眼。
“夜梓逸,不管我願不願意,一切都不再像以前了,就像哥哥他們再回不來,就像你的手……就像……整個郢霧,再回不到之前那般了。”
“而這一切,全是我的罪過……”憶兮苦笑,淺飲烈酒。“夜梓逸,我真的是自私的,一直活在你們爲我鑄造的天真裡,活的沒心沒肺,我之前……甚至都從未想過報仇二字,甚至都不知道恨……”
“可如今,爲我擋下一切的人沒了。”憶兮苦笑。“愛我的人,皆因我死,我愛的人……呵……我愛的人殺了我最重要的人,一心……想要我死。”
夜梓逸微頓。“憶兮……”
“其實從一開始我們就錯了,第一次相遇,便註定萬劫不復……”憶兮的語氣平靜了些,緩緩站起身,看着平靜的湖面。
“可是郢霧不能,這是哥哥和父親拿性命一直守護的地方,若是他們還在,定不願見到郢霧此番摸樣……”
“可是便是如此,你也不該如此胡來,九哥的性子我雖知曉,但你不願嫁他,又何苦……”夜梓逸看着眼前的人,眼底亦是複雜。
“我願意。”憶兮打斷了他的話,靜靜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我真的願意。”
“憶兮……”
“只要能爲妤家再盡一份力,我又有何不願?夜梓逸……我活不了多久了,這顆心,也早就死了,一具驅殼而已,嫁給誰,又有何差?只是好在,此次婚嫁我們都明白,未連累珏王殿下而已。”
憶兮說的很平靜,是啊!至少不必再牽連其他的人。
夜梓逸微頓,即便聽醫師說過,兩人心中也都明白,但從她口中說出,卻讓人心底極爲難受。
“憶兮,不可再胡言了,這世上良醫不少,便沒有醫治不了的病。”她不過才豆蔻的年紀而已,絕不會如此的。
“你似乎從未將我當成個醫者,其實我醫術不錯的。”憶兮卻無奈的笑笑。“罷了,便如你說的吧!這酒雖烈,味卻不錯,再陪我飲幾杯吧!”憶兮說着,便也將酒壺遞了過去。
今日之後,只怕這樣的機會,再沒了。
夜梓逸微微蹙眉,卻未拒絕,酒壺相碰,清冽入喉,兩人卻也默契的淺笑着。
這感覺,似太久都未有過了。
烈酒入喉,憶兮緩緩閉上眼,若舉杯能消愁,她願把盞長醉,或者醒來便發現不過是黃粱一夢,是誰和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
皇子娶親,禮數本就不少,更何況這位皇子,還不是普通的皇子,雖是戰時,但卻異常隆重。
夜色亦如往常,溟黑夜空新月如眉,珏王府內亦是掌華燈絹彩,遠遠看去好似滿天的星星落滿整個天上人間。這樣熱鬧,反而顯得那一抹月華欲訴無聲。
月光下,隱約可以看到一個人影,紅綢華服着在他的身上,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裡,月色下,露出一張驚爲天人的容顏。
他的眉目精緻,完美無瑕,然而整個人透露着一股妖嬈血腥之氣。
沫非站在遠處,並未靠近,也未言半句,今日的婚禮雖隆重,主子也按禮數迎娶,可之後,主子卻並未踏入新房半步。
憶兮靜坐在喜房之中,平靜的像根木頭人,未說話,也未動。
到是一旁的巧兒滿臉着急,這都到吉時了,爲何珏王殿下還不曾來掀蓋頭。
第二次着喜服,第二次一個人在這樣的房間等着,可是心性,卻再不像之前了。
至少現在,她連緊張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了。
而偏在這時,門被人輕輕推開了,透過流蘇,憶兮看到了那緩緩靠近的金絲麒麟長靴,是夜梓珏了。
“下去吧!”夜梓珏未看旁人,薄涼的聲音道。
喜房裡侍候的人也是一愣,也不敢多言,忙行了禮,退了出去,包括巧兒在內。
憶兮今日是從逸王府出嫁的,巧兒是夜梓逸賜給憶兮的陪嫁丫頭,而今日逸王府陪嫁的嫁妝亦不少,甚至比之前妤府的嫁妝還要豐厚。
雖然世人皆知逸王和妤府小姐關係好,但這樣的確是不怎麼合禮數,當時也有喜娘建議,從驛館出嫁,可逸王死活不肯,誰又能賴的過他?
衆人皆退了出去,房間,卻也只剩下夜梓珏和憶兮兩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誰都沒說話。
久久,夜梓珏才舉步上前,替她揭下那血紅的蓋頭。
在觸及她的容顏時,便是夜梓珏亦是微微一頓,蒼白的容顏因這樣的妝容美豔精緻到極致,一雙緋色的瞳帶着鮮血的味道,流光溢彩,宛若煙花爆發時的珣麗,又如碧波盪漾時反正粼粼金光的漣漪。
似乎這一切都在說明,她是今夜的新娘,除了那木納的神情外。
修長的手指緩緩鬆開,那血紅的蓋頭卻也落在了地上,居高臨下,夜梓珏的聲音卻緩緩傳來。“我們都有各自的目的,在你不是心甘情願之前,我不會強迫你,這也,算是給十二弟的承諾。”
說完,未再多停留片刻,便也舉步離開。
憶兮未言語半分,只是靜靜的坐在房中,久久,她才緩緩取下鳳冠,摘下滿頭的珠釵,任由髮絲滑下,片刻,卻也緩緩出了房門。
她喜靜,卻不喜冷。
而夜中的珏王府似乎很安靜,她步履清淺的走在木質的走廊之上,巧兒一直守在外面,雖不知道珏王殿下爲何突然離開,但卻未敢多言,只是淺步跟了上去。
而偏在這時,遠處的天空卻緩緩多出很多緋色的孔明燈。
“怎會有人放這麼多天燈?看這個方向……似乎是……”巧兒的話止住,不再多言,因爲那個方向,是帝厄……
憶兮腳步微停,華麗的衣衫被清風帶動緩緩飄起,青絲墨染,紅襟飄逸,可是眸中卻已是一陣輕霧。
‘這叫孔明燈,也稱許願燈,可以將自己心中的願望寫在上面。’
‘這是我最喜歡的夜景,它亦幫我完成了心願,凜,歡迎回來。’
緋色的孔明燈很多很多,緩緩往空中上升,彷彿佔據了大半個天空,可放燈的人,卻似還覺得不夠,一直放着……
憶兮心底蒼涼,如此好的夜景,卻似利刃劃在她的心間……
一抹清涼劃過,憶兮並未察覺,一旁的巧兒卻是吃驚。“姑娘……”
竟是……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