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兮……”
低淺的聲音傳來,憶兮緩緩回身,卻見夜梓逸緩步走了過來。
他掃了一樣她剛剛看的方向,什麼也未說,只是說。“我送你回房間吧!”
“好。”憶兮並未拒絕。
房間門口,卻候了一個人,手中拿着藥箱,不用猜也知道他的身份。
“王爺,姑娘。”那醫師行禮。
“進來吧!”夜梓逸道。
憶兮未言半句,自始至終都是出奇的平靜,只是靜靜的伸出手。
手指切上那女子脈搏時,那醫師亦是一頓,而後又仔細確認了幾次,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但也不過是瞬間便也恢復了常色,不愧是在王爺當差的人。
其餘的症狀他並未多問,因爲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誰,醫術,也不在他之下。
他緩緩起身,行了禮。“老夫先下去開副方子。”
說着,亦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夜梓逸。
夜梓逸微微蹙眉,知道情況有些不對,卻也跟了出去。
而再進來的時候,臉上痛怒交雜。
他看着一眼平靜的人,便是聲音都帶了幾分顫抖。“憶兮,你早就知道你的病情……你更知道昨天那藥用下去要付出的代價……”
面對沙場時,面對敵軍時,他不曾有絲毫的膽怯,可是現在,他的聲音竟是顫抖的。
“是,我知道。”憶兮的聲音還是如之前一般平靜。
“那你爲何……”夜梓逸手指攥的很緊,爲何……他怎會不知道。
他的眼眶緋紅,久久,那帶着痛意的聲音卻也緩緩傳來。
“憶兮,我要你回來,不是要你拿命做代價的,你又何苦這樣對自己?”
心疾……最多三年的性命……她之前到底是如何對自己的。
憶兮卻只是淺笑看着他,眸子蒙上了一層血色,不再如以前清澈。
可這樣的笑意,卻讓眼前的人更痛。
“夜梓逸,從始至終,憶兮都何其有幸有你這至交,所以,我並不打算瞞你,你也不必難過,或許這樣對我來說,未必不是解脫。”
夜梓逸蹙眉。“憶兮……”
“只是此事,我希望只有你知道罷了。”
“可是憶兮,你的身子……”
憶兮只是淺笑。“夜梓逸,你可還曾記得,我之前救夜梓珏的時候,你曾承諾過我一個要求,現在,這要求還算數嗎?”
夜梓逸無奈,握着的手緩緩攥緊。“便是沒有那個曾諾,你我之間,又何苦言要求二字?有什麼事,你直言便是,只要是你託的事,我一定盡力做到。”
憶兮淡淡搖頭。“可是這次,我想用這個要求。”
夜梓逸微微蹙眉。“你說。”
“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不管我做的決定是對是錯,求你,不要阻止我。”
憶兮的語氣極爲認真,夜梓逸深黑的明銳的神色閃過複雜。“你要做什麼?”
“可否答應我?”
夜梓逸蹙眉。“只要不是傷害你……”
“所有事情。”
“憶兮……”她即這樣說,只怕又要做什麼傻事了。
憶兮卻擡眸看他,笑道:“反正我沒有幾次提要求的機會了,這次,就當再容忍我一次任性吧!”
夜梓逸眉頭不由得一皺。“不許再言胡話,天下名醫良藥總能找來,不會治不好的。”
“便當讓我心安吧!可否答應我?”
“只要不傷害到你,何事,我都不會阻攔。”
憶兮卻是無奈的笑笑,擡眸看着窗外半晌,清靜的眸光落在夜梓逸眼中。
“明日,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
“不了,讓巧兒陪我便好了,放心,我只是出去走走罷了。”
她依舊是淺笑着,只是那樣的人,卻讓人沒有半分心安,只是夜梓逸卻未再勉強,只道:“好。”
···
皇城的街市,華麗如舊,卻再不似平常的喧囂,清冷了不少,或因戰亂,皇城中多了不少難民,看着有幾分蕭條。
路過城北的時候,藥廬的門是關着的,憶兮放下馬車上的簾子,未言半句。
巧兒守在馬車旁,小心的開口道:“姑娘,前面的柳心園花卉開的極好,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不了,往前走走吧!”
巧兒微楞,再往前走,那就是將軍府的方向,王爺吩咐過,一定要繞開將軍府的方向,以免姑娘看了傷心。
“是。”巧兒小心的開口,卻也對了馬車師傅使了使眼色,可馬車裡的聲音卻忽然傳來。
“不必想法子避開了,我想回去看看。”
巧兒微頓,自然知道她說的回去是什麼意思。“姑娘,王爺……”
“我會跟他說的。”
巧兒無奈,只得繼續往前走着。
下馬車的瞬間,憶兮亦是儘量控制着自己的步伐的。
將軍府的門匾依舊,掛在門上的兩隻貼了喜字的紅燈籠早已不再,府門之上,亦貼了兩張封條。
一片蕭條。
憶兮緩緩走近,纖細的手指卻也觸碰上那白紙朱字的封條,封條顏色已有些變化,看樣子已經貼了好久了。
‘嘶——’
撕拉一聲,那封條被揭下,蒙上塵的府門,也被緩緩推開,她一步步向裡間走着。
‘小姐,晚膳已經備好了,要先用膳嗎?’福伯微胖的身子淺笑的開口。
‘小姐,你回來了,這是剛剛送來的料子,小姐喜歡嗎?’笙兒拿着上好的衣料,清秀的容顏淺笑着。
‘兮兒,你又出去胡鬧了。’穆廖一襲青衫,負手身後,剛毅的容顏如舊,眼底卻是寵溺。
‘用膳了,先去洗洗手過來吧!’妤澤冶站在最後,清冷的聲音卻也平靜開口。
說完,他們皆都笑着朝裡邊走去……‘小姐,快來,就等你了。’
“父親……哥哥……笙兒……福伯……”她的聲音很輕,伸手想要觸碰,可眼前的景象彷彿一縷青煙,瞬間消散。
“姑娘。”巧兒有幾分擔憂的上前攙扶。
憶兮微楞,這才反應過來,入眼的,卻是一片蕭條,院內枯葉堆積,只是再沒了她最後看到的景象,沒了滿地堆積的屍體,連一絲血腥的痕跡都沒有。
而院內,所有帶喜字的東西也全然消失了,這院子裡,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只是太久沒人住罷了,
“這裡……有誰來過嗎?”
“王爺和珏王殿下都來過這裡。”
“院中的屍體呢?”憶兮的聲音很平靜,雖猜到或許有夜梓逸的關係,但不想連夜梓珏也會來此。
巧兒聞言一頓,看着她,有幾分擔憂,卻還是小聲的開口。“有官爵和家人的將軍和將士,都被家人帶回去了,將軍府的衆人……王爺命人將他們安葬了,在將軍府後山的位置。”
憶兮沒再說話,只是緩步向前走着,而直到雲水閣的時候,憶兮還是停下了腳步。
推開門扉,緩緩走了進去,沒再讓任何人跟上。
這裡沒有人打掃過,有些塵埃積累,房間裡象徵婚禮的東西全都消失不見,其他東西卻是如舊,似乎還停留在之前那一晚。
她大婚那一晚,妤府滿門被滅那一晚……
她走到銅鏡前,緩緩坐下,拿過鋪滿灰塵的木梳,她依稀還記得,那日她桌上了鮮紅的嫁衣,坐在鏡前,嬤嬤替她挽着漂亮的髮髻,而她只是攥緊手指,說不出的緊張,和期待……
手指輕輕拭去了鏡子上的灰塵,她似又看到那個精心佈置的房間。
所有人都着了喜色的服侍。
‘小姐,這是今日剛送來的首飾,你看看,喜歡哪些?’笙兒端了一盒子首飾,一臉笑容。
而她只是搖了搖頭。‘無事,隨意留下一些便好。’
‘怎可隨意?小姐,這可是大婚呢!你可不能偷懶。’
‘哥哥,這些皆是你寫的?’憶兮微微有些吃驚,雖知道哥哥書法不錯,但不曾想,卻親自爲她書寫喜聯。
‘不好?’穆廖臉色有些不自然的蹙眉。
‘憶兮,你就別打趣他了,明明是你成親,他卻比你還緊張似得。’花瑟抱了新的紅綢,打趣道。
憶兮臉上的笑意更甚。
‘兮兒。’一隻有力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她渾身冰涼。‘父親,我有些緊張。’
‘傻兮兒,人人都會過這關,不必多想。’
她看着銅鏡,手指緩緩觸碰到自己的右肩,緩緩趴在梳妝檯前,慢慢的睡着了。
夢裡,她似又看到了她熟悉的人。
他們站在一起,朝她笑着。
“父親、哥哥、花瑟、笙兒……”她欣喜,想要朝他們跑去,卻發現如何靠不近他們。
“別走,你們別走!帶我一起走,哥哥、父親,別留下我一個人……”
他們只是朝她笑,緩緩消失在整個房間內……
“哥哥,父親……別走……”醒來的時候,天色已不早了。
憶兮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嘴上明明是蒼涼的笑,可眼淚卻還是悄然落下。
“父親,兮兒好怕……沒有你們的世界……”
再次出房間的時候,憶兮已恢復了之前的神色,未再多看這院子一眼,憶兮卻也輕聲對着巧兒道:“走吧!”
巧兒有些擔心,卻不敢多言什麼,只是點頭靜靜跟上。
出府門的那一個,幾人神色亦是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