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兮呆愣在原處,身上的力氣被瞬間抽走般,腦海中轟然一片蒼白,像是極北方的風,呼嘯着橫掃而過。
天與地都籠罩在無盡的黑暗之中,一把銀白的劍此刻卻顯得那般耀眼,劍尖晃動着殷虹的血珠,血液也的開始一滴滴地往下流淌,滴入泥土的聲音每一下都重得像是砸在她心裡,只覺得自己置身於冰窟之中,徹骨的寒冷幾乎將她滅頂。
凜卻忽然蒙上了她的眼,猛的一個轉身,手中的星祭已經劃上那人的脖頸。溫熱的血液隨着血肉被劃破的聲音,噴涌而來,散在她的臉上,身上,冰冷的觸感在自已的皮膚上一寸一寸地爬過去,直到心底。
“快走!”熟悉的聲音傳來,不知是誰爲他們擋下了眼前的危險。
妤澤冶話語剛落,凜卻整個身子墜了下來,憶兮猛的抱住眼前的人,觸及那溫熱的血液,聲音顫抖的不像是她的。
“凜……”
雙手按住他的胸口,看着那傷口的位置,眼眶通紅,本就沒了一絲血色的容顏更是慘白。
妤澤冶回眸,眉心一蹙,長劍穿心而過,正中要害,卻還是喊道:“護他離開!”
四周不知何時已多出來不少郢霧的將士,皆是沒命的廝殺着,硬生生的殺出一條血路。
憶兮不知道是怎麼離開的,只是按着那傷口的手已經滿手血跡。
隨軍的軍醫亦看到這傷,眉宇亦是蹙眉,隨即卻也淡淡搖搖頭。“穿心而過……必死……”
“他不會死!”憶兮赤紅的眸死死的看着眼前的軍醫,眼中的傷痛和語氣中的堅定讓衆人一愣。
“他不會死,你答應過我的,凜,你說過這役一結束我們就一起回去的。”憶兮如瘋了一般,忽望向四周,呢喃着。“對,手術!手術!一定能治好的。”
顫抖的手猛的攀上自己腰間的包,着急的翻找着,冰冷的淚水更是急如雨下,噼哩啪啦落在憶兮的手上,血淚相容,竟讓人分辨不清。
卻不想一隻滿是鮮血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嘴角的血跡沿着脖頸劃下,卻無聲的吐露着幾個字。“別……哭……”
“凜。”看着那緩緩睜開的眸,憶兮的眼淚更急,猛的握住他的手臂,像是一個孤單的孩子。“我不哭,我不哭,只要你好起來,只要你好起來……”
凜的眸光不似之前,有幾分恍惚,沒一道視線卻似一把利刃般,生生紮在憶兮的心口。
憶兮想要緊握那手,可那手卻無力的往下滑落。
“不要,不要,凜,不要……”驚恐的握緊那手,帶着無盡的害怕與痛心,手指觸碰那脈搏處,憶兮亦是一顫,錯愕的看了一眼已然昏厥的凜,顫抖的手卻是猛的攀上他的脈搏。
不會錯,即便是微弱,但還是有心跳的。
再也不顧及其他,猛的撕開他胸前的衣襟,亦有些呆愣,這的確是心臟的位置,可是……
腦中一道寒光閃過,久遠的聲音卻再次傳來。
‘大家看一下這個片子,大家看出什麼來嗎?’
‘患者心臟被人刺了一刀,教授,這有什麼特別的?’
‘可以這麼說,但受傷的,也不算是心臟。’
‘不算心臟?可那是心臟的位置啊!’
‘的確,這也算是醫學上的奇蹟,大家看這裡,人的心臟位於二肺之間,左胸前壁第五肋間隙鎖骨中線內側半寸處,心的前上面鄰胸骨和肋軟骨,後面是食管和胸主動脈,下面緊貼膈肌,心臟的每一次跳動收縮的時候,與隔膜間會形成一條極小的縫隙。’
‘所以患者算是極爲僥倖的,剛好在這個時間和縫隙被兇手刺入胸腔,表面看的確是心臟的位置,實際上卻沒有真的傷及心臟。’
“僥倖的奇蹟……”憶兮亦低聲呢喃。
“小姐……”一旁的軍醫有些看不下去,之前若還叫她軍醫,可看着眼前已散落的青絲和敵軍的喊話,也知道她的身份,自不敢怠慢。
“幫我,帶他進去,快!”憶兮忽然急道,那軍醫亦嚇了一跳,卻不敢再多言,只得按照她的話去做。
整個帳內,卻也只剩下凜和憶兮兩人,帳內早已被蠟燭照的通明,憶兮看着木牀上面色慘白的熟悉身影,握着手術刀的手亦緊了幾分,不管是昏睡,她還是給他用了麻藥。
緊咬薄脣,卻也用剪刀剪開他的衣物,左胸上有一個一寸寬的血口子,皮肉有些外翻,但是刀口很齊。
緩緩下刀,加寬了傷口的尺寸,快速的將那條斷裂的血管紮好,這才仔細檢查着受傷的情況,憶兮心中亦是一顫,雖如她所想,心臟雖無明顯傷痕,也沒有活動性出血,但肺上有一條一寸長的傷口,胸腔內有大概八百毫升血性液體,肺和心臟嚴重壓縮,這亦是重傷了。
憶兮手指收緊,卻也開始清理胸腔壞死組織和胸腔的血性液體,每一下,都彷彿用盡了一生的力氣,憶兮眼眶赤紅,卻硬逼着自己將眼淚逼回去,凜……求你,別丟下我。
沙城古道放眼望去,四處橫屍雜陳,斷石枯木,悲風四起,夾雜着來自大漠的沙塵,模糊了蒼穹的輪廓,帶來幾分深深的蒼涼。
整個可哈維城在漫天的風沙下分外荒涼,血腥的氣息寸寸瀰漫,如同死寂的深海捲起暗流,悄然將人籠罩。
突厥……亡了……
此番戰勝,穆廖卻再未多過問哈維城中之事,而是匆匆趕回了營帳,沙場上的戾氣未消減半分。
翻身下馬,穆廖看也未看眼前的人,只道:“人呢?”
衆將士未敢多言語,只道:“在裡間的行營裡。”
將軍能問的人,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未說話,穆廖直接朝外走去,不大的營帳外,全站了軍醫,來回踱步走着,面色亦露難色,見穆廖來此,亦是急忙過來行禮。
穆廖眸光至始至終都未好過,只看了一眼他們身後的營帳,卻也道:“她在裡面?”
“是……小……小姐和驍威將軍都在裡間呢?”一軍醫小心的回答。
“情況如何?”穆廖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語氣,凜的舉動的確讓他有幾分意外,而他亦看到了他的傷,很重。
那軍醫俯首相視一望,卻也有些爲難。
“如實說。”穆廖現在卻無什麼耐心。
聽到此言,一軍醫這纔敢開口。“回穆將軍,驍威將軍的傷是穿心而過的……下官等已經如實告知小姐了,可小姐依舊不管不顧,已經在帳中待了兩個時辰了,現在,下官等亦不知道里面的情況。”
穿心而過,不管是對於爲醫者或者習武者來說,都是已知曉的結果。
而那接過只有一個,那便是死……
穆廖目光未從那營帳移開,卻也未再動分毫,眼前這一幕,似乎像四年前,凜剛入府的時候,被馬踏傷,兮兒也是這般救治他的,現在亦然。
“留下兩人在此,其餘人去醫看受傷的將士。”穆廖的聲音很輕,衆人一愣,卻也不敢多言,只行了禮,退了下去。
夜色很濃,明明火光不停晃動着,整個營帳在此刻安靜的異常,即便是攻下了他們備戰許久的城池,也無半分喜悅的氣氛。
一連兩日,憶兮未歇息半分,原本就散落的青絲凌亂的流瀉腰畔,幾乎遮住了容顏,一身衣物之上血跡宛然,是蒼白與墨黑間唯一的顏色,分外刺入眼目。
大軍也因此,只得駐守原處。
她就這樣守在凜的牀邊,看着牀榻上一動不動睡着的凜,乾澀的眸已經掉不出一滴眼淚,彷彿靈魂被掏空,緩緩填滿了恐懼。
手術過後,亦用了消炎的藥物,可是他卻沒有半分要醒的跡象,握着他的手,發現原來有很多話想和他說。
“凜……”她的聲音已經嘶啞到極致,她卻絲毫未在意。“似乎從一開始,我便一直在欠你,而欠你最多的,便是命,你是不是傻,那是利劍啊?也能這麼擋嗎?”
“你明明可以躲開的,以你的身手,爲何還要顧及我呢?”心中一陣驟痛,乾澀的眸眼淚亦是瞬間劃出。“對不起,明明說好能保護自己的,卻總自私的自己闖禍,偏生還要你來替我收拾殘局。”
“我以後不會再如此,只求你,醒過來,求求你……別丟下我一人。”
可是眼前的人只是依舊安靜的睡着,令她一字一句都淒涼。
而偏在此時,帳連被人猛地掀開,一身勁裝的穆廖亦疾步走了進來,一把拉過憶兮的手,道:“跟我走!”
憶兮亦看清來人,卻也只是掙脫那人的人而已。“不,我不走。”
“他還沒死,你便想死嗎?”穆廖的聲音帶着從未有過的怒意,從小到大,這是他第一次對憶兮這樣的語氣。
看着面前臉色憔悴到極致的人,穆廖的眸中亦是悲痛,兩日兩夜,她皆是呆在這帳中,不吃不喝不睡,自一人低語。
憶兮只是搖着頭,道:“不要,哥,他傷的很重,我必須要留在這裡。”
穆廖眸光一緊,卻忽然鬆開憶兮的手,一把抽出腰間別的利劍,劍鋒直指凜。“我現在便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