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這桃花開得很有些不可思議, 因爲, 任誰也沒看出重陽對宮姑娘有意來。
尤其,是與宮姑娘相近的阿曦。
阿曦十歲了,因爲經常幫着她娘跑腿兒,再加上重陽哥先時議過一次親了,阿曦對於男孩兒女孩兒長大要說親的事還有很有些意識的。包括宮姑娘及笄禮後, 也有很多人去宮家打聽啥的。阿曦都曉得,她與宮姑娘關係不錯, 還問過宮姑娘親事的事呢。但就是沒看出, 重陽哥喜歡宮姑娘來。
用阿曦的話說,“我看他們每次見面都會拌嘴, 我還以爲重陽哥很討厭宮姐姐呢。”
她娘總結道,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歡喜冤家?”
於是, 阿曦學了個新詞。
然後,她是個活學活用的孩子, 一次去朝雲祖父那裡,見朝雲祖父與羅大儒拌嘴, 阿曦將手一攤, 無奈道,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歡喜冤家?”
然後……
好吧, 朝雲祖父與羅在儒當天中午飯都噁心的沒吃多少。
總之, 重陽非說自己是相中宮姑娘了,央磨他娘去給他提親。
真個愁死他娘了。
三姑娘與丈夫商量,“重陽非說自己相中了人家宮姑娘, 聽阿曦說,他倆倒是見過幾面,但一見面就拌嘴。這要是真成了親,以後總是拌嘴可怎麼辦?”
胡文笑道,“你看重陽也沒跟別個女孩子拌過嘴,說不得他就喜歡這愛拌嘴的。”
三姑娘看向丈夫,“重陽這是也跟你說了。”
“說了,讓我快些着,不然要叫別人家定了去的。”胡文道。
三姑娘有些猶豫,道,“前些天,範舉人娘子帶她家閨女來了幾趟,在老太太面前說話,瞧着也是溫順懂禮的女孩子。”
“就是天仙,也不比自己相中的。”胡文在這方面很有主見,道,“我少時一眼就相中你,可不就享一輩子福麼。我看重陽這眼光與我相仿。”因自家也算書香門第,胡文對這四字看得再清楚不過。那範舉人不過是一窮家,估計是看他家裡有銀子,又與阿念相近,這才動了心的。胡文卻是不大看得上這樣的人家。
經陸家之事,三姑娘對書香門第四字也不大執着了,點頭道,“成,那我尋個由頭,先瞧瞧這位宮姑娘如何?聽子衿妹妹說是個極聰明的女孩子,跟阿曦也很好。”又與丈夫道,“你在外也打聽一下宮家人品如何?家風可正派?千萬不能那等一屋子小妾通房的?”自言自語,“忘問了,不曉得這宮姑娘是正出還是庶出。”
胡文道,“宮財主家裡就一老妻,怎麼可能是庶出?他家二子二女,兩個兒子都娶親了,兩個閨女小些,一直在子衿妹妹的女學裡唸書。”
三姑娘聽說宮財主家裡就一老妻,心裡就願意了一半。因鹽商多豪富,許多商賈又不守禮法,不要說妻妾分明瞭,多少稀奇古怪的亂事兒都有。宮財主家只有一位老妻,可見這宮財主就是個正派人。三姑娘打定主意,第二日就去子衿妹妹那裡,想讓阿曦邀宮姑娘過來玩耍,她好藉機看一看這位宮姑娘。不想宮姑娘就在江家呢,宮姑娘是過來送東西的。她爹宮財主不知道從哪裡弄了兩筐筍乾過來,宮姑娘道,“我家人不會吃這個,我想着,以前在山長家裡吃過筍乾燒的菜,索性就給山長送過來了。”除了筍乾,還有一些南面兒乾果,宮姑娘收拾了好幾匣子,一併送來給何山長嚐嚐。
何山長謝過宮學生送來的東西,師生二人正在說話,三姑娘來了。就是何山長也得說一聲來得巧了,請三姑娘坐了,給二人介紹。
宮姑娘一看山長家裡來了親戚,就欲起身告辭。何山長笑道,“你只管坐着,這不是外人,是我姐姐。”
三姑娘笑道,“以前在繡坊鋪子裡見到過你家定的衣裳,只是沒見過你本人。”又誇宮姑娘生得靈秀。要三姑娘說句實在話,不怪她兒子偷偷的相中了人家。這宮姑娘生得,柳眉杏目瑤鼻瓊腮豔光四射美貌非常,較之陸大姑娘,從相貌來說,就強出三條街去不止。三姑娘年輕時都不一定有宮姑娘生得貌美。
何子衿就引起個話題來,說到宮姑娘送筍乾之事,笑道,“三姐姐也愛吃這個,一會兒拿些去,煲湯是極好的。”
三姑娘笑,“那我今兒可有口福了。”
宮姑娘道,“先前在山長家吃過筍乾鴨煲,那筍乾吃在嘴裡又脆又嫩,在我家一做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三姑娘笑道,“這筍乾發一發,把老的地方斬去,如做鴨煲,煲到兩到三個時辰,就可入味了。這道煲有個竅門,裡面再放一兩塊火腿味兒更好。”
宮姑娘認真聽了,三姑娘道,“看宮姑娘也通廚藝。”
宮姑娘道,“如今天冷,正是煲湯的好時候。以前在山長這裡,常見煲一鍋好湯來做熱鍋子的底,味兒也很好。”
三姑娘微微頜首,笑道,“那你可是對了你家山長的性子,她燒的菜,我們一家子都喜歡吃。”
宮姑娘笑道,“是,山長這裡許多菜都給我學了去。”
何子衿笑道,“阿曦在這燒菜上沒什麼興趣,難得有願意學的。待得那筍乾,我整理幾道菜譜給你,你試去做做,要是哪裡不懂,只管問我就是。”
宮姑娘又謝過何山長贈菜譜之情。
三人說一回話,宮姑娘瞧着時辰不早,便起身告辭了。
待宮姑娘走後,三姑娘方悄與何子衿道,“這姑娘生得真好。”
“是啊。學裡的女孩子裡,宮姑娘是數一數二的了。”何子衿好笑,“也難怪重陽相中了人家。”
三姑娘道,“我看她說話就很大方,不似那等靦腆不得見人的。”先時陸大姑娘就是個寡言鮮語的,當然,人家寡言鮮語的原因可能是人家根本不樂意胡家的親事。但正因受過陸家的傷害,三姑娘現在最煩的就是不愛說話的。宮姑娘容貌既美,說話間也透出大方明快來,又是自己兒子相中的,三姑娘心中就又多了幾分喜歡。
三姑娘看何子衿含笑望她,自己也笑了,道,“你不曉得,重陽現在都快急死了,跟娶不上媳婦似的。託了我,又去託他爹。妹妹,你與我實說,你覺着宮姑娘如何?”
“千金難買心頭好。”何子衿道,“她在女學四五年,不論女先生們還是學裡的女孩子們,沒誰說她不好的。何況,重陽這麼相中了人家,三姐姐你要有意是得加快些,宮姑娘生得模樣好,媒人一天往她家跑八趟。”
三姑娘道,“我想着,要不過幾日你這裡做個老鴨煲什麼的,叫宮姑娘過來吃飯,我也過來,再說說話。如何?”到底是兒子的終身大事。
何子衿笑道,“也好。”
三姑娘非但是託了何子衿請宮姑娘吃飯,還託阿曦問問宮姑娘對重陽的意思。
阿曦辦事兒很快,沒幾回就回復姨媽了,道,“宮姐姐說,以前都不曉得姨媽是重陽哥的娘,還說姨媽性子好,就是重陽哥討厭。”
三姑娘道,“你沒替你重陽哥說幾句好話分辯一二。”
阿曦道,“如何沒說呢。說啦,不過,我說了也沒用,宮姐姐可討厭重陽哥了。”
三姑娘這心就有些不是滋味兒,怕兒子這事兒難成。回家同丈夫說了自己的擔憂,胡文道,“這不要急,我去探探宮財主的口風。”
爲了長子的親事,夫妻倆齊上陣。
胡文與宮財主都是北昌府的富戶,彼此來往雖不多,也是認得的。大家在一處,生意上沒的聊,便聊兒女。彼此互誇兒子,胡文說宮家子穩重,宮財主就誇胡家子妥帖,尤其胡文因着在江姨丈身邊跑腿兒,如今在北昌府人面兒頗廣。宮財主道,“上遭我去知府衙門辦事,以前去了,排隊等着,亂哄哄的坐沒個坐處,站沒個站處,如今可是井井有條,還有人端來茶給咱們吃。我聽說,就是您家公子安排的,別看年輕,我瞧着,您家公子定是要青出於藍的。”
胡文笑,“他也就是跟着他姨丈跑個腿兒。”以往胡文都要兒子低調,不要在外顯擺與江知府的親戚關係。如今胡文在宮財主面前是半點兒不低調了,道,“先時還怕他年輕,知府衙門上上下下的,人多事多,我還擔心來着。如今瞧着,倒還沒誤過事。”說着嘆口氣,“只是,一家有一家的難,老兄你光看他好的地方了。”
宮財主端起茶吃一口,道,“哪裡是我光看他好的地方了,你家公子的好,長眼的都看得到。老弟你還有何可愁的。”
“可不就是那孩子的親事。”胡文嘆道,“如今這都十七了,豈不叫人急。”
“你還急什麼,只怕你眼光高,等閒人看不上。”
“我家的事,老兄你也曉得,我是不打算給兒子攀高枝的,門當戶對就好。”胡文露出微微惆悵,“我家重陽,除了唸書不大成,別個我瞧着,倒也不比同齡的孩子遜色。再說我家,我只有髮妻一人,就是從我這裡,以後我也不叫兒子納丫頭納妾的。就是拙荊,亦非刻薄之人。結果,還是在親事上這般坎坷。”
宮財主能聚起萬貫家財,那就不是個笨的,想着與胡財主交情不深,怎麼胡財主就說起他家長子的親事來了。宮財主因長女過了及笄禮,正是說親的年紀,媒婆天天來,故而在這上頭也比較敏感,微一琢磨,就有些明白了。宮財主先想了想重陽這孩子,重陽現在是江知府身邊的小紅人,他自然是曉得的。也見過重陽行事,並不因是江知府的外甥就有驕狂之舉,言談舉止挺招人喜歡。就是重陽的模樣,現在想想,也是個高挑俊郎的少年。再說胡家家境,比他家不差。而且,胡家底蘊可非他家能比。何況,胡財主還說了,他家兒子不納小,這一點兒,宮財主便頗爲意動。只是一樣,宮財主踟躕了,胡家並非北昌府人氏,而是蜀中人氏。這要以後萬一回蜀中,他怎麼捨得閨女喲。
宮財主一時想的遠了,連忙拉回思路,笑道,“這老話說的好,好飯不怕晚,興許是緣分未到。”
“是啊。”胡文道,“就不知他這緣分在哪裡了。”
兩人都沒把話挑明,只是親親熱熱的吃了回酒,就各回各家了。
宮財主一回家就同老妻說了胡家這事兒,宮太太都覺着丈夫是不是聽差了,宮太太道,“胡家太太我曉得,她家原是書香門第行了商的,聽說胡家太太是要給兒子尋一門書香門第的好親呢。”
“這個我還能聽差!”宮財主道,“絕對沒差!我瞧着,胡家怕是相中咱家大丫頭了。”
宮太太挑眉,“真的?”
“八\\九不離十。”
宮太太搓搓手,道,“這可真是想都想不到的親事呢。我聽說,範舉人娘子見天的帶站她家閨女去胡家說話呢。”
“範姑娘能同咱家閨女比?”宮財主小細眼一眯,不是他吹牛,他覺着,滿北昌府商賈家的閨女,都沒他家閨女好。
宮太太道,“我是瞧着不如咱們大丫頭了,但人家爹是舉人,這如何一樣。”
宮財主問老妻,“先時胡家那親事因什麼吹了,你知道不?”
宮太太道,“這事誰會往外傳呢。陸家說是陸老翰林身體不好,找香門兒的看了,讓要家裡孫女去廟裡祈福,怕耽擱了胡家,親事就此作罷。胡家也沒說過什麼。”
“看來,錯不在胡家啊。”宮財主道。
宮太太跟着點頭,“我覺着也是,不然,倘是男方的錯,陸家定不能叫自家閨女去廟裡。”
宮財主道,“胡家能不將此事外傳,也算厚道了。”什麼樣的過錯才能讓兩家進行一半的親事斷然退掉,想也知絕不是什麼好事。胡家便是一怒之下將此事宣揚出去,也沒人會說胡家的不是。而胡家卻未在外說過陸家不是,便是胡家厚道了。
宮太太也是深以爲然,道,“胡財主和胡太太在咱們北昌府也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幹了。先時我裁製衣裳都是去千針坊,如今誰不是去胡太太的繡莊呢。”
宮財主道,“他家還有樁好處你不曉得呢。”
“啥好處?與江知府家是親戚?這誰不知道?我聽說胡太太就是自小在知府太太孃家,與知府太太一道長大的。胡太太跟知府太太親姐妹一般,就拿何學政家當孃家的。”宮太太與胡太太接觸不多,但因爲大家在商賈界也都有些名氣,再加上,江知府在北昌府就這幾門親戚,故而宮太太對胡太太的底細也略知之一二。
宮財主就把胡家只娶正妻無通房妾室的事說了,宮太太眼睛一亮,“當真?”
“自是真的,胡財主親口與我說的。”依他與胡財主這個年紀,斷不能在這樣的事情說打誑語的。
宮太太不愧與宮財主是夫妻的,仍是猶豫了,“咱們就他們兄妹四個,這胡家可不是北昌府人氏,以後怕要回老家的,這我如何捨得?”捨不得閨女。
“我也這般想呢。不然,這胡家當真是極好的人家。”門第略高些,也不算離譜,難得還有這好幾門顯赫親戚。而且,胡家長子亦是穩重之人,胡財主又說了家中無妾室通房,可見其家風亦是清明。就是北昌府本地人家裡,這樣好的也沒幾個啊!
宮財主越想越覺着可惜。
胡文一回家,就把同宮財主露口風的事與妻子說了,三姑娘問,“你看宮財主意思如何?”
胡財主道,“看他頗有些意動。”
三姑娘遂放下心來,只是,胡文猶疑着,還是問了出來,“那宮姑娘當真貌美?”
“這叫什麼話?重陽的眼光還能差了!”
“那還好。”胡文想到宮財主那雙小眯眯眼,不禁又問,“那姑娘眼睛大吧?”解釋一句,“宮財主那眼小的,就一條縫。”
三姑娘道,“宮姑娘是大杏眼,比重陽眼睛不小。”重陽是生得濃眉大眼類型。
胡財主此方放下心來,生怕兒子相中個小眼睛姑娘。
三姑娘是雙管齊下,丈夫這裡叫同宮家露個意思,她又去何子衿那裡讓何子衿安排請宮姑娘吃飯的事。重陽還特意提醒他娘一句,“她愛吃筍乾煨肉。”
三姑娘道,“唉喲,你連人家愛吃啥都打聽出來了?”
重陽道,“有一回在姨媽家吃飯,這道菜她跟阿曦倆人就吃光了大半盤子。我說叫她們丫頭家要少吃肉保持苗條,結果,還不識好人心來着。”好吧,結果險沒給那宮丫頭懟死!
三姑娘無語,看兒子半日方道,“就你這樣的,人家能中意你纔怪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