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家決定給寧家六房過繼嗣子,這對於小陳氏對於陳家,都是一種肯定,也無怪乎陳姑媽喜極而泣了。
送走陳姑媽婆媳,何老孃嘟囔,“也不知陳家會不會去給胡老爺拜壽。”
何子衿笑,“去不去的有什麼要緊?就是去,胡老爺的壽宴想是熱鬧的緊,不一定就能不能坐到一處。”
何老孃道,“有那許多人?”何家圈子有限,就是平日裡赴宴,也多是與何家門第相仿的,備個三五桌算是多的,而且親戚朋友相熟,自是自在。便是何忻陳家這兩家錢的,也擺過幾十桌的大場面,何老孃不是沒見識過,但胡家是官宦人家兒,與這二府皆不同,何老孃這輩子還是頭一遭與官宦人家打交道,心下很是有些緊張。
何子衿笑,“不是人多人少的事兒,我以前聽薛先生說過,大戶人家但凡有宴會之類,對客人坐次肯定提前有所安排,姑祖母家是賣鹽做生意的,我爹是有功名的秀才,這如何一樣?自然是要分着坐的。”
何老孃點點頭,“這倒是。”
沈氏進來說,“子衿,你去瞧瞧,周婆子把鴨子買回來了,看是不是你要的?”
何子衿出去看鴨子了,何老孃與沈氏道,“要我說,鴨蛋怪腥的,不如雞蛋好吃。”
沈氏笑,“我也這樣說。這蛋們也奇,蛋越小,吃起來味兒越好。似鴨蛋鵝蛋,個頭兒雖大,卻不如雞蛋味兒好。”
“你別太慣着她,這纔剛過了重陽,肚子裡的油水還沒消化下去呢,怎地又給她銀子買鴨子?”何老孃道,“她雖掙了幾個,也不容易,正經有錢置了地纔好,每年有些出產,是個長長久久的營生。”
沈氏捧了盞茶給何老孃,道,“我正想跟母親商量呢,原是想着給子衿置了地的。可我又想着,她也漸漸大了,傢俱嫁妝也得慢慢的置辦起來了,攢上幾年也就齊全了。不然,到時慌手慌腳的,着急不說,怕也不合心意。”尋常人家哪裡要攢嫁妝啊,不過是臨頭買些齊全了便罷。家裡好些的,買幾樣好的。家境差些的,便買差一等的。如今是何子衿得了這一注銀錢,沈氏方動了給閨女慢慢攢嫁妝的心思。
何老孃一想也明白了沈氏的意思,點頭,“這也是。咱丫頭既有這樣的本領,又是她自己個兒掙的銀錢,是該好生備幾樣嫁妝的。”
沈氏笑,“是。”
這婆媳兩個說着話兒,陳二奶奶也服侍着陳姑媽回了家,又繼續殷勤的服侍着婆婆用過午飯,方回自己房裡歇着。
陳二奶奶一回屋便問,“你兄弟做什麼呢?”
陳二妞小聲笑道,“能做什麼,這麼小奶娃娃,吃了睡睡了吃唄。剛吃過奶,睡着呢。娘你小聲些。”招呼丫環進來服侍陳二奶奶洗臉梳頭,去了頭上那些繁重金銀,又換了家常衣衫。陳二奶奶先悄聲細步的去隔間兒看了熟睡的雙胞胎兒子,方回自己屋同長女說話,“行了,我回來了,你也去歇會兒吧。”女兒漸大,眼瞅着就是說婆家的人了,學裡功課便停了,陳二奶奶教她理些家事,以後在婆家是用得到的。因多年期盼方生出一對雙胞胎兒子,陳二奶奶愛若珍寶,竟是眼前一刻都不能離的。今天隨婆婆去何家,便叫長女看一會兒,生怕奶媽婆子不盡心。
陳二妞瞅着這個時辰問,“娘是吃了飯回來的,還是沒吃飯回來的?”
“我在你祖母屋兒裡一併用了的。”陳二奶奶嘆,“我看,你舅祖母是動了真氣。以往我們在你舅祖母面前沒什麼臉面倒罷了,你祖母過去時,她們還是很好的。”
“怎麼,舅祖母連祖母都給臉子瞧了?”
“那倒沒有,只是這親疏啊,一眼就能看出來的。”陳二奶奶又嘆口氣。
“看娘這長吁短嘆的。”陳二妞自丫環手裡接了茶奉予母親,笑,“舅祖母也是,多大點兒事兒,就這般不依不撓的了。大伯孃不是去念佛了,還得怎麼着?只記着咱家的不好兒,那些年的好兒呢,都忘了。遠的不說,就說近處兒,要不是祖母,子衿能來咱家唸書?”
陳二奶奶皺眉,“這是哪裡的話,快閉嘴吧,你這話一出去,原還有三分恩情的,也得給你說沒了。你舅祖母是長輩,再有不是也輪不到你去說嘴,這話叫別人聽到,該說你沒規矩了。就是子衿,嘴裡可沒有你半句不好兒,你這樣在背後說她,叫她知道豈不寒心?”
陳二奶奶緩一緩口氣,道,“長輩的事兒是長輩的事兒,你只做不知就是。你們小輩兒之間,只管照常來往纔好。”陳二奶奶覺着,何子衿能種出那般金貴的花兒,還是極有本領的。
“她那麼精,哪裡會說咱家不好兒。只是你瞧,她那花兒賣了大價錢回來,只買了東西送薛先生。”陳二妞挑起兩道彎彎的眉毛,道,“她是知道咱們兩家不大好了,倘給我們姐妹買東西,豈不是白花費銀錢。薛先生卻不一樣,雖是在咱家教授學問,到底不是咱家的人,只是咱家花銀子聘來的。所以,她才繞過我們姐妹,去打點好薛先生,以後她在學問上有什麼繁難,倘請教薛先生,只看着她前些天送的東西,薛先生也得教她呢。我早知她聰明過人,只是不知她這般勢利。”
“什麼好東西,我問了,不過是給薛先生帶了支筆罷了。”陳二奶奶無奈,問,“你還差那個不成?”
“我倒是不差那個,就是想想覺着寒心,她在咱家時,我給過她多少東西,光點心不知從咱家帶了多少去。她沒琴使,那琴還是娘從舅舅家的樂器行拿來送她的。”陳二妞拈一枚胭脂紅的蜜餞擱嘴裡含着,“她家與咱家遠了,她自然與我也淡了。我倒是想與她來往,只怕我有意,她無心呢。”
陳二奶奶呷口茶,“快別說這些酸話了。親戚間,本就是一本糊塗賬,你這是怎麼了?往日也不這樣的。”
“我就是覺着心寒。”陳二妞道。
“我說句老實話,當初你們一直沒個兄弟,我心裡焦的跟什麼似的。送子衿一張琴,這是想從你表嬸那裡取一取經,看有沒有生兒子的法子。如今有了你們兄弟,不要說一張琴,便是叫我送一百張琴,我也樂意。”陳二奶奶嘆口氣,“你呀,子衿是在咱家唸了兩年書,你也照顧過她,這不是很好麼。如今又計較什麼點心不點心的事,當初也是我說叫你照顧她的,不過吃些點心,這能值什麼。就是她這次從州府回來,給薛先生帶東西是師生情義,她是沒給你東西,可你們姐妹都一樣的,若是別人都給了,不給你,你再說這些話不遲。你只看着咱家對舅太太家的好兒了,你哪裡知道咱家艱難時,舅太太家也幫襯過咱家呢。”
“咱家現在雖日子富貴,可一個好漢三個幫,眼裡也不能沒了人。不然,咱家日子遠勝舅太太家,你祖母你大伯你爹他們還一趟趟的過去做甚?”陳二奶奶道,“她遠了,你近着些就是。你如今是大家小姐的享受着,二十年後呢?”
陳二妞心下不服,“怎麼,娘就覺着我二十年後就不成了?就比子衿差了?”
陳二奶奶爲女兒扶一扶鬢間斜插的小珠釵,道,“你是我親閨女,我自是盼你比世人都強的。可這世上,還不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咱家當初窮苦時,誰料得咱家有今日呢?我與你說了吧,你也不是個笨的,子衿有這一手養花兒弄草的本領,一年這許多銀子的進項,她的親事呀,差不了。我是沒適齡的兒子,我要有,我真樂意親上作親。”
“你呢,咱家除了你大妞姐,就是你了。我聽你祖母的意思,大妞的親事年前要定下來的。她雖是長孫女,可性子不比你在你祖父祖母面前討喜,你也比她聰明,你的親事也快了。”陳二奶奶說着,陳二妞已羞的臉上通紅了。
“這有什麼好羞的,早晚要與你說個明白的。”陳二奶奶看女兒嬌羞的模樣,心下憐愛的了不得,笑一笑,語重心長道,“如今你也大了,親事是早晚的事。可即使成了親,你也得記着,與人多交好,莫與人多交惡。就拿子衿來說,你何必不交好她呢?以後說起來,這是我表叔家的表妹,最會種菊花兒的。難道不好聽?你得學着看人,這些有出息的人,哪個沒脾氣?沒脾氣的那是窩囊廢,我還瞧不上呢。人有本事,就有脾性,你在家是大家小姐,家裡有我有你爹,事事都由你說了算,在外頭可不能這樣。你得該精明時精明,該糊塗時糊塗,像子衿這個,她又沒明明確確的與你生分,你又不是大妞兒那傻瓜,你先時對她的好兒,我先時與你表嬸的交情,人家都沒說什麼,你先自個兒先遠了,傻不傻?”
陳二妞給母親說的半低着頭,沒了話兒。
陳二奶奶笑,“好了,我知道你心裡明白,只是呀,眼裡忒不容砂子了。”
陳二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沒娘你想的這樣通透。”
“你還小呢,我在你這個年紀時遠不如你。你是讀書識字的人,以後肯定比我強。”陳二奶奶問,“明兒個你那新衣裙就送來了,好生試一試,看可合心,倘有不合心的地方,叫繡坊立刻去改了。這是下月去胡老爺壽宴時要穿的,可不能馬虎。”
陳二妞笑,“我知道。倒是娘不是說給我打的新首飾,得什麼時才送來?”
“那是拿去州府鋪子打的,得略慢些,放心吧,月底前定能送家來的。”陳二奶奶瞧着閨女秀氣的臉龐,笑問,“前兒從州府帶回的胭脂可好用?”
“還成,比先前用的好,潤的很。”
“這是最好的芙蓉坊裡頂頂好的胭脂膏子,裡頭放的都是精貴物兒,甭看咱們縣裡的胭脂鋪子也說自家胭脂裡有珍珠粉,那是騙鬼呢。不要說珍珠粉,豬油能兌上些也是好的。這個可不一樣,我聽說上到總督夫人,都是用她家的胭脂水粉。”陳二奶奶道,“那麼一小盒就得十兩銀子,小戶人家一年的嚼用呢。你覺着好以後就使這個。”
陳二妞笑應,一時便回房歇息去了。
大丫環白鸚抱了牀錦被來,輕聲道,“太太這忙了一上午,也在榻上略歪一歪才好。”
陳二奶奶嘆口氣,“你們姑娘呀……”話只說了一半,便不說了。
白鸚素來受陳二奶奶信任的,笑勸道,“奶奶只管寬心,奴婢倒覺着,有一句話何姑娘說的是極對的。”
“什麼話?”
“何姑娘是在鬥菊會上賣花兒的人,咱家姑娘啊,是競價買花兒的人。”
陳二奶奶不覺一笑,“是啊。”自家閨女呀,是瞧着何子衿出了大風頭,心上有些意氣使性罷了。只是,有何好爭的,何子衿也不過是會種花兒罷了。便是賣得幾百兩銀子,這些雞零狗碎的小錢兒,還不在陳家眼裡呢。
“咱們姑娘素來通透,太太一點撥,也就明白了。”親爲陳二奶奶脫了錦靴,蓋上香薰的錦被,白鸚拿來一對美人拳,自個兒坐在腳榻子上,輕輕的爲陳二奶奶捶起腿來。
陳二奶奶忽然道,“二妞漸大了,以後要學的事也多,黃鸝不若你穩重,不如你去二妞身邊服侍,平日間多勸着她些。她年紀小,正是意氣時。”
白鸚手裡的美人拳略頓一頓,柔聲道,“奴婢是太太一手調理出來的,太太叫奴婢去哪兒,奴婢就去哪兒。”
陳二奶奶滿意闔上眼睛,漸漸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