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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秘書長的邀請
電腦的出現把梅香搞得惶恐不安,而愛民路改造工程的順利竣工,着實讓她高興了一陣子。
梅香坐的士從高標準完成改造的愛民路上經過,車子遇到了紅綠燈,司機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梅香說:“這條路改爲雙車道,城內的交通這才通暢了,以前,非要轉大圈不可。政府這才爲我們老百姓做了一件好事。以前開車的天天罵政府,說當官的瞎了狗眼。”
梅香笑着說:“你們動不動就罵政府?這麼多事情都要解決,政府也得一項一項來呀。”
司機大聲說:“現在,哪個不罵政府?有錢的怕死,說殺人搶劫的太多,不安全,他們要罵政府;沒錢的人買不起房子看不起病,恨分配不公,也罵政府。就我們開車的,明明是禁止通行,只要有交通的來了,羣衆自發告訴我們,快掉頭。一般他們都抓不到我們。羣衆恨那些政府官員恨得要死。當官的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都是些腐敗分子。”
梅香說:“沒這麼絕對,不至於所有的官員都是腐敗分子吧。”
司機冷笑地說“呵,我告訴你,一個小小的稅務官員,聽說是個稅務所長,他一個人就有三輛的士。你信不信?”
梅香說:“我不信,一個所長能買得起三輛的士。是你們猜的吧?”
“猜的,哼!他的車牌號碼我都背得出來,XXXXX,XXXXX。”司機一口氣說出了兩輛車的號碼。
梅香聽司機說的有根有據,心想他說的是有此事,便問:“你剛纔說他叫什麼?把車號再說一遍。”說着她拉開包的拉鍊,拿出筆準備記下來。
聽梅香這麼問話,司機這纔回過頭朝梅香看了一眼,看她準備用筆記,連忙說:“你別記,記了也沒用,就是去告也沒用,人家早就有防備,說是做生意的哥哥給的錢。你是幹什麼的?”
梅香笑着說:“我就一下崗工人,很少坐的士,你說得那個人,我好像認識,想看看到底是真還是假,我有點不相信……”
說話間,梅香要下車了,司機說:“這條路不拉開,今天你至少要出雙倍的錢。梅香遞上伍元錢,說:“謝謝!這一元不要你找了。”
司機的議論使梅香有些吃驚,也使她有些欣慰。吃驚地是,老百姓怨氣這麼大,今天她才真正聽到了一個普通老百姓的話,要是這些話被大領導聽到就好了。欣慰地是,愛民路確實修對了,自己兩年來的工作沒有白費。
梅香自己想來也好笑,憑一張嘴,打着市縣兩級政府的旗幟,到各單位遊說,要人家單位自己出資幾百萬改造愛民路。呵呵,自己也敢這麼想,沒辦法呀,也是逼出來的,爲了這條路受的批評太多,爲打架的事還被電視報光……現在,這條路居然成了全市榜樣路。
當初,手無分文,連設計,勘探的錢都沒有,她梅香就敢於向這些部門打欠條,儘管當時說要打欠條被人笑話一通,但最後她還是打了,而且她也親自把錢給還上了。當時她之所以敢於打欠條,她想,愛民路能改造,這個錢她也就還得起,如果不能改造,難道還要她徐梅香私人出錢不成?她纔不怕哩,她在欠條上寫得清清楚楚,是因愛民路改造而欠。
對,我得趕快兌現,今天與的士司機的談話,使她想起自己曾經的諾言。
今天梅香請客,各位領導很給面子,所請之人全到了。今天請的,全是對愛民路的改造給予大力支持的領導。
現在酒席上成了領導放鬆的地方。酒桌席上無大小,都可以開開玩笑,說說葷話。當然喝酒也是工作,而且,酒桌上的話往往比會上說的話更算數,更能解決問題。有時一杯酒還可以換來好多錢哩。
今天宴席上特別熱鬧,採用了一個新辦法喝酒,叫猜籤喝酒。按照酒桌席上的人數,讓一個人將籤子分左右手捏着,只伸出其中一隻手,在場的人按秩序一人猜一個數,誰要是猜對了就罰誰喝酒,全猜錯了就該捏着籤子的人喝。不管是誰,實在不能喝的,可以講笑話、講故事代替。這麼好玩的遊戲,個個都興致勃勃地參與。
他們特別希望梅香猜對,只要是輪到梅香猜籤的時候,大家就特別認真,一旦她猜對,全場是一片喝彩。
梅香在這樣的場合顯得很大氣,也從不讓領導掃興,該她喝她就喝,一杯兩杯,她從不推諉,喝的是十分的爽快,看的人是百分之百的滿意。在場的人都想讓她多喝,她寡不抵衆,只好想辦法,找準其中的一個對象,一比一喝。她倒上一滿杯,與那人乾杯,只要在這種情況下,那人是絕醉無疑,而此時的梅香卻比什麼時候都清醒。
梅香喝酒是有一點小名氣的,人人都說她喝得酒。她也確實喝得一點,但她喝酒有一定的竅門。開始,她是實實在在的真喝,到了後來,她是要別人喝,自己只是做着樣子喝,至於杯中的酒是否真喝下去了,還是杯中是否真有酒,那些領導也不太在意了,因爲他們的確是看到梅香喝了那麼多酒。
徐書記給客人敬酒,客人說:“徐書記,剛纔你杯子裡有沒有酒?”
梅香沒有回話,只是提着酒瓶走到那人的面前笑着說:“你自己倒上,你喝多少我就喝多少,行了吧?”
客人搖搖手笑着說:“我只是問問,不敢不敢。”
一般情況下,是沒有人揭發梅香的。她也就從來沒有喝醉過。
開始,是喝酒的人多,講故事的人少。到了後來,是講故事的人多,喝酒的人少。到了最後,是個個不喝酒,人人講故事。開始還比較文雅,到後來就不管葷素。一個比一個講得精彩。
又一個人猜對了,可他擺着手說:“我實在喝不得了,講個笑話吧。”他清了清嗓子說:“村裡分管計劃生育的副書記,到縣裡參加計生工作會議。開會時他昏昏欲睡,會上說了些什麼他一句也沒聽到,只是迷迷糊糊睡了一小會兒就散會了。回來,村委會開會的時候,村支部書記要他傳達縣裡計生會議精神,這個副書記摸着頭想了想說,沒什麼新的精神,只是聽說‘秭歸——劃歸——蘇聯’管(領導講的是:子宮滑歸輸卵管),這真是稀奇,我在想,中國的秭歸怎麼劃給蘇聯去管呢?”
桌子上一陣歡笑……
有一位領導不太善於言辭,他搖頭晃腦拍着胸脯說:“我是一顆紅心向太陽,能把腸胃交給黨。一個字——喝!”全場就他一人沒講故事,也就只有他喝的最多了。他的確有實力,白酒一斤不醉,啤酒十二瓶不累。人們打趣地說他,半斤打溼口,一斤扶牆走,兩斤牆走他不走。今天他快喝上兩斤。他站起來使勁地拍着身邊一位的肩膀,結結巴巴地說:“你們說的這些話滿街都是,我也會說,我也——會——說。”他全身一軟,一**坐到椅子上,象背兒歌似的唱到:“下班就回家的是——黴鬼,八九點回家的是——酒鬼,十一二點回家的是——賭鬼,一二點回家的是——色鬼。所以說我最多算得上是個酒鬼。”說着說着就歪在椅子上不動了。
那位領導反過來拍着他的肩膀說:“老兄,講真話領導不高興,講假話羣衆不高興,講痞話大家都高興,何樂而不爲呢?”
這時,另外一個領導端着酒杯走到梅香面前打着飽嗝說:“來,服務員,倒酒,我要跟我們年輕漂亮的書記——還有——還有能幹——還有,還有——開心開心,來,喝。”說完酒杯還沒碰到嘴就歪倒椅子上了。
這時候,沒有喝醉的人最高興,他們叫服務員去照顧那個喝多了的人,而此時是他們講故事的極好機會。
後來的故事是信馬由繮不着邊際不加包裝,一個比一個流痞。而且每句話都似乎是講給梅香聽的。當初,她下派到鄉鎮工作時,如果聽到這些故事,就認爲別人是不尊重她,甚至認爲別人是在侮辱她。現在,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合,在這種情況下,她就耐着性子聽,而且還面帶笑容,否則,她知道就會掃了領導們的雅興,而掃了領導們的雅興這宴席就等於白設了,要辦的事也就難辦了。在這樣的場合中,她除了喝酒就笑而不語。
她的電話響了,一看是外地打來的,她有些詫異,打開一接,原來是丁秘書長在外出差給她打來的。她趕緊跑到旁邊去接。
丁秘書長告訴她,他在那裡開四天會,讓她過去玩兩天。
梅香心裡一下子“怦怦”狂跳起來,雖然她感覺到丁秘書長對她十分關心,但是,怎麼也沒想到,丁秘書長會如此邀請她到開會的地方玩兩天。她似乎覺得,丁秘書長已經在向她暗示什麼。剎那間,她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話,只是吞吞吐吐地說:“真不巧,我這個星期都有會。”
丁秘書長非常乾脆地說:“請假吧!就說家裡有事。”
梅香小聲回答:“縣裡的會議我從來沒有請過假,會議是縣委書記主持的,我不敢向他請假。”
丁秘書長又說:“就說你的姨媽什麼的,家裡有急事要去一下,沒問題的。”
梅香沉默了。她覺得還是很爲難,怎麼對林誠說呢?他們結婚後,倆人的行蹤還從來沒有隱瞞過,在她的心裡,夫妻間是不該有什麼秘密的。再說,她徐梅香就是有偷天的膽子也不敢去與另外的男性單獨會面。儘管這個人是她非常敬仰,也是對她非常重要的人。
人還沒去,她就想到老天有眼,怕老天爺的懲罰,比如讓她坐的車在路上壞掉,甚至於出車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不是怕死而是真出事了她怎麼向單位和家裡人交待,她到那個地方去幹什麼?她實在沒有這個膽子。她顯得爲難地說:“這次真的不行哩……“
丁秘書長似乎感到梅香的猶豫,他也感到有些尷尬,是不是自己的話太直白太唐突了?在他的心裡,梅香是不可能拒絕的啊。他不好再要示要求,故作輕鬆地說:“昨天朱英他們來找過我,在這兒過了一夜,說這裡空氣好,我纔想到要你過來玩兩天。再說,在外面開會比在省裡輕鬆多了,這麼好的機會你又來不成,只好以後再說。”
梅香怎麼也想不通,丁秘書長這麼大的領導,怎麼能約自己,到數百里以外的地方去與他見面?聯想到修愛民路撥一百萬資金的事,作爲女人的她,預感到會發生一些什麼。梅香心裡產生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她不知道以後會怎樣。梅香着實犯起愁來。
梅香重新回到桌子上時,一個領導說:“徐書記,是誰的電話呀,講了這麼長時間?把我們晾在這兒,要知道,沒有你在場我們是不會喝的。”說着端起酒杯走到梅香面前將她往懷裡一摟說:“來,我們喝杯交杯酒……”
好不容易,她終於捱到回家的時候。可是家裡卻不見林誠的蹤影。
也許是酒喝多了,也許是接了丁秘書長電話,還因爲是林誠不在家,她只想大哭一場。
想起在酒桌上被人捏大腿,想起那些有侮辱女性的話,想起如今竟出現了專業“**”,想起那些,“五元錢抱一抱,十元錢打一炮,二十元錢睡一覺”的不堪入耳的打油詩,她捂着被子拼命抽泣,好像天下的女人都應該悲哀。因爲男人沒把女人當人看,他們把女性只不過當成擺設、工具而已。這些年來,自己苦苦追求,想幹一點事,想當一個好官,可是,任憑自己怎麼努力,到頭來別人看中的不是她的能力還是她的外貌。
她真地想哭,哭——男人早已忘掉了責任,只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哭——女人早已忘記了廉恥,笑貧不笑娼;哭——是非觀念的黑白顛倒,人性善良的逐漸喪失;哭——做女人難,想做一個本分的女人更難……
林誠怎麼還不回來,他是否在外尋歡作樂呢?……
今兒個社會,別人怎麼過,她不管,但她的林誠怎麼想,怎麼做,她要知道,她不能不知道。可他此時此刻在哪裡?在做什麼呢?她一點也不知道啊!她好想好想弄明白,林誠是不是真正愛自己?他會不會和丁秘書長一樣,在愛着王老師的同時,又想和另外的女人約會?她感覺到丁秘書長今天的電話就是在與自己約會,他怎麼能這樣啊,自己可是把他當親哥哥一樣看待的呀……她把丁秘書長對自己的邀請,看成是所有男人對女人的邀請。男人們都是這樣嗎?……
封建思想的桎梏,現代思想的撞擊,使這個內在傳統,外表現代的女性,深感惶恐不安。她感覺到,自己應該回到廚房去,她甚至開始羨慕舊社會的女性,她們那時只需要面對家庭,而無需面對社會。她感覺到當今社會對女性太苛刻,既要她溫柔又要她勇敢;既要她小鳥依人又要她自立自強;既要她賢淑又要她浪漫;要她下得廚房入得廳堂……
她從自己公文包裡拿出向省財政廳打的資金報告“嘶”地一下撕成了兩半。丁秘書長交待她不能向縣委領導說這事是他辦的,“嘿”她冷笑着心想:我還不願意別人知道我和你們這些大官有關係哩,不然,別人會更加看不起自己,還真以爲自己是個花瓶書記哩。
她慶幸自己,沒有把報告拿到縣裡去蓋章。儘管丁秘書長電話催她兩次,她也沒有拿去蓋章。因爲她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不說是丁秘書長幫忙,我又是怎麼知道向省財政廳要錢的呢?她在等待時機。沒想到,時機沒等到,她卻把報告撕掉了。
她反感而且懼怕人們這樣看她,她恨不得向別人大聲喊:“相信我吧,我能做事!你們千萬不要把我當成花瓶啊!”
她決定了,省裡的這筆錢不能要!要了好多話都說不清楚了,如果要這錢還不知道要和丁秘書長單獨打多少次交道哩,這纔是她撕掉“資金報告”的主要原因。她覺得自己原來想幹一番事業,想盡自己所能做點事情,想在這個社會上留下點什麼,那是多麼的幼稚可笑!
她突然意識到這個社會需要的是女人的美麗,而並不需要女人的能力!
深夜林誠回來,發現梅香還沒睡,滿臉還掛着淚痕。他趕快到牀邊,俯下身子,輕聲說:“不是跟你說了,今天市裡領導來了,你怎麼還不睡?”說着準備吻梅香。
梅香頭一歪,指着掛鐘說:“你自己看看,什麼時候了?市裡領導他沒有家?你們晚上在辦公還是在打牌、洗腳、唱歌、跳舞?你說呀!”
林誠說:“今天我真還在唱歌,市裡的領導唱得可好了,興致濃得很。一把手都在那兒,我能中途跑回來?”
梅香感到頭都快裂了,就說:“好好好,你去唱,最好唱一夜,再請幾個小姐一陪,更好……”說着就昏昏迷迷睡着了。
第二天,她對撕報告的事有些後悔。是不是自己對丁秘書長誤解了?是不是自己太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