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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放錯了地方
徐望生現在是忙忙碌碌兩頭使勁,一邊是兒子一邊是妻子。兒子大寶離高考只有一百天了,從學習計劃和作息時間上,他要隨時根據兒子的學習進展進行跟蹤督導。這可是家中的大事情,也是決定兒子一生的最關鍵的時候,他一點也不敢怠慢。蘭花所需要的貨源他也不敢怠慢,那可是一家人的生活來源啊。
蘭花現在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她每隔兩三天拖一車雞蛋和農副產品進城,這些貨源全是望生和父親從鄉下收購的。
目前,他們家的經營模式是蘭花管銷售,他和父親管貨源。可是,他和父親倆從鄉下收購的貨,供應不了蘭花的那趟汽車,望生乾脆在家裡設了一個收購站,把農民用菜籃子提到街上賣的一些零星的雞蛋、蔬菜收購,這樣母親也參與到了進貨的行列,她一邊幹家務一邊在家裡幫助收些零星貨,這才勉強保證了貨源。
望生現在一門心思地投入在“考學”和“購貨”這兩大事情當中,當然也就無心回首那甜蜜的愛情和挨批斗的傷心事了。就連學校派人來調查他被打成反革命的前前後後的經過,他也懶得對人說起,說了有什麼用呢?給他平反?還不知道以後又會怎麼變哩,他真地是徹底不想提起那段傷心的往事了,一心想着安安逸逸和蘭花好好過日子,把兒子培養好。
望生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宏偉大志,也模糊了王芳那張漂亮的臉!外面現在究竟變成了什麼樣,他不想操這個心。任憑風浪起,她只想抱緊老婆和孩子。
轉眼,兒子高考到了最關鍵的最後一個星期。
大寶兩眼呆板的看着書,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想去做數學題卻連最簡單的公式也記不起來了,急得抓耳撓腮,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望生知道兒子出現了嚴重的考前“空白症”。這怎麼得了?不及時處理好這個症狀,高考成績就會受到很大影響。面對兒子的這一狀況,他不能聲張也不能表現出非常擔心的樣子。
幾乎一夜沒有閤眼,想着如何解決兒子這個大問題。他打算這個星期不到鄉下去了。哪怕蘭花沒有貨賣也不去收雞蛋了。他要好好地陪兒子幾天!
帶兒子到哪裡去散心呢?上縣城?顯然不行,路程太遠,需要乘車來回顛跑不說,環境太吵鬧,不利於兒子的心靜。目前兒子最重要的是心態要平靜,這需要一個清靜的環境。對!把兒子帶到白鷺湖去,那裡真是太安靜了。
這些年,望生已經不到湖裡討生活了。只是專門給妻子蘭花當採購員。他聽說,縣裡要求五岔河鎮對白鷺湖進行改造,改成了什麼樣子他不知道,他想帶兒子去看一看。
兒子坐在書桌前,和昨天一樣呆頭呆腦地兩眼盯着書,身子一動不動。他咳嗽一聲後走近兒子,笑着說:“大寶,我明天不想到鄉下收貨去了。”
兒子以爲爸爸要專門留在家裡督促他的學習,轉過頭,非常苦惱地說:“爸,我現在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看不進去了?好啊!說明胸有成竹了。乾脆明天陪爸爸到白鷺湖去一趟,好嗎?”望生顯得無所謂地笑着說。
兒子本以爲爸爸要批評他,沒想到爸爸卻要他陪着到白鷺湖去。白鷺湖他從小就吵着要去,小時候就天天等爸爸從湖裡帶回好東西來吃,有蓮蓬、甜藕、菱角、野鴨蛋……白鷺湖好神秘,他至今還沒有去過,他真地很想去。不過,這個時候自己能去嗎?這學習的事還煩着哩。他望着父親說:“以後再去,我今天不想出門。”
望生顯得有些掃興地說:“唉,滿以爲兒子可以陪陪我的。”他停了一下說:“反正你在家也看不進去,不如陪我去,就一天,不耽誤你學習的,相信我,我是老師喲。”
大寶站起來,看着父親笑了笑,說:“好——反正,我現在一看到書本頭就發暈。”
望生輕輕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那就別看了,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
清早,奶奶精心爲他們父子倆準備了飯菜和茶水。他們一本書也沒帶就和兒子沿着五岔河朝白鷺湖走去。他們家的小木船好幾年沒有下過水了,要不今天他一定會駕着小船去的。雖然是炎熱的夏天,可五岔河堤上沿路佈滿密密匝匝的楊樹,人走在樹底下河風一吹倒也蠻涼快。
一路上,父子倆高高興興,談着家裡的一些笑話。
望生說:“你媽第一次賣雞蛋的時候,我和你爺爺就躲到白鷺湖來了,生怕幹部把你媽扭送回來。呵呵,我們很晚纔回去。回去一看,你媽和奶奶高高興興在數錢……”
“想想,媽媽年輕的時候就比你敢闖……”大寶呵呵笑着說。
說話間,白鷺湖到了!
他興奮地對兒子說:“小時候,這白鷺湖在我的心裡,就是天下最大的湖。”
大寶笑着說:“你連最大的淡水湖是鄱陽湖也不知道?”
“呵呵,小時候還真不知道,後來才從書中知道。人從書裡乖嘛。”
大寶撿起一塊小石頭,使勁往河中扔去,石頭飛出老遠重重地落到水中“咕嘟”一聲響。他連扔三塊小石頭,一塊比一塊扔得遠,“咕嘟”聲也一次比一次響,在他扔石頭的時候,他爸已經朝前走了一段路。
他撒開雙腿跑上幾步,一支手臂搭在他爸的肩上喘着粗氣,說:“我這是第一次到白鷺湖,只知道從湖裡摘回的蓮蓬,又嫩又甜。”
望生有些興奮地拍了拍兒子肩膀,說:“到了,翻過這道堤就可以看到了。”
他們從河堤下面走上河堤上,望生看到了一片完全不曾見過的世界。昔日白鷺湖的風采現在已蕩然無存。放眼望去,只見一行行樹林鑲着一塊塊魚池,好整齊。
大寶被這整齊的世界迷住了。
徐望生四處張望,到處在尋找,那碧波盪漾,婀娜多姿的白鷺湖哪去了?!頓時,他的心好沉、好酸、好惋惜,昔日的白鷺湖,已經不復存在了!人定勝天,望生腦子裡突然冒出這個詞,他沒想到這兩年,自然湖泊真還被人們給改造成了漁池。
自然湖泊爲什麼要改成漁池?望生有些不理解。他只知道那麼美麗的湖泊不見了,好可惜!人工漁池比自然湖泊好在什麼地方呢?他當然不知道,但不管人工漁池有多麼好,望生還是喜歡他心目中的原始湖泊。
他帶着兒子從魚池邊走去。魚池對面有幾個帶草帽的人正向魚池裡投食,看到有人來,其中一個人停下手中的活,向他們大聲喊,買魚嗎?
望生領着兒子朝餵魚的農民走去。望生笑着問:“這是你們自己的魚池?”
“不是,這裡是白鷺湖漁場,我們是漁場的職工。”那個喊話的農民又繼續開始向魚池投食。
他這個投食的動作很象大寶向河裡投小石子的動作,大寶笑呵呵地跑到那人的面前,問:“大叔,你休息會兒,我幫你投食行不行?”
大叔停下來說:“行,只要把食投進魚池就行,投到岸上魚就要費勁地爬上岸來吃了。”
大寶說:“那有魚會爬上岸的?最多也只見過魚跳上岸。”
大叔哈哈大笑地說:“我們這兒的魚都會爬,你不信,等我們起塘的時候你來看,你就知道了。”
大寶接過大叔手中的碗,在旁邊的大木桶裡舀起一大碗飼料,甩開膀子拋向魚池。魚食落到水中,一羣一羣的魚兒游過來,搶着食兒。大寶看到魚兒往上一跳,再往下一紮這麼往返不停,直到把食搶完……魚兒吃食,大寶哈哈大笑。
望生連忙給那大叔遞上一支白沙煙。
大叔趕緊把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笑着接過煙,又掏出自己的打火機先給望生點燃,然後點燃自己的煙。他們幾乎同時從口中吐出煙雲。大叔將煙含在嘴裡,走進他居住的魚棚裡,端出一把椅子遞給望生說:“坐下來歇會兒。”
望生接過椅子坐下問:“漁場效益怎麼樣?”
“效益當然可以,每年給鎮裡交不少稅哩。”
“每年交多少呢?”
“具體數字我也不知道。鎮上的領導經常到漁場來,我們漁場的場長在鎮上紅着哩。”
“噢,你們一年拿多少錢?”
大叔眯着眼吸了口煙,舒服地慢慢吐出一口菸圈,彈了下藍布衫上的魚飼料說:“去年我拿了三千元。要不是這三千元,一家人日子都無法過下去了。”
望生說:“現在農副產品不好賣?還是收成不好?”
大叔說:“怎麼說呢?家裡去年種了九畝棉花,而旁邊一戶種的是水稻,兩家一個是旱田要幹,一個是水田要溼,兩家互相扯皮。不象以前幹集體,種植的品種是一樣的。現在,各人是各人的想法,你說棉花值錢,他說稻穀值錢。誰也調解不好。”
望生說:“哦,以前統一種植,就不存在這個問題。”
大叔接着說:“去年,我的九畝棉花收成還算可以,按常規畝平可收一千多斤籽棉,可賣六七百塊,總共可賣六七千塊。沒想到,到賣棉花的時候,價格猛跌,總共賣了不到四千塊。上交隊裡的提留一千五百塊,再除去投入兩千塊,基本上是所剩無幾,這一年幹上頭搞了個持平,一家老小算是白乾了。”他呵呵一笑接着說:“有的人家管理不好,一年苦上頭還虧哩。現在種田虧本的事常有。”
望生丟掉菸頭,笑着說:“種田虧本,這田還怎麼種?”
“不種有什麼辦法,農民不種地還能做什麼?一年上頭盼的就是田裡的一點莊稼,一天不下地,心裡還癢癢。哎,眼睛都望瞎,到頭來只落得虧本,可來年還是照種不誤。”大叔滿臉無奈地說。
大寶已經把桶子裡的飼料全拋灑完了。他跳跳蹦蹦地來到他們跟前,擦着頭上的汗水,高興地說:“爸,塘裡好多魚,太有意思了。”
看到兒子這樣高興,望生有點得意自己的計劃,他站起來又遞給大叔一支菸,說:“打擾了,我們到那邊去看看,你忙吧。”
大叔笑呵呵地陪他們父子倆走過一口魚池,臨別時還笑着說:“年底來看我們乾魚塘,那才真好玩哩。”
大寶大聲說:“好啊,年底一定來。叔叔再見!”
他們父子倆從這邊魚池走到那邊一口魚池,再沒有看到其他的景象。望生領着兒子轉到幾塊蘇丹草地裡坐了一會兒。這些蘇丹草葉是專門種來餵魚的。大寶使勁地用手拔起蘇丹草投到魚池,看着魚兒爭吃,又拔一棵投進漁池……
已經是中午時間,望生將兒子帶到幾棵大樹的地方,在樹陰底下,他們拿出飯菜,開始吃午飯。
望生看到兒子狼吞虎嚥地吃得很香,一邊吃還一邊東看看西瞅瞅。兒子情緒如此飽滿,臉上找不到昨晚的一點愁容。知道兒子心情徹底放鬆了,他心裡舒坦極了,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吃完飯,大寶仰面朝天躺在青草地上,大聲喊:“啊,藍天、白雲、田野、村莊……”
天色已晚,可兒子玩性還正濃。一會兒跳起來摘一根樹枝在空中亂舞,一會兒又跑到旁邊撿一塊小石頭。
望生心裡此時倒有一點悶悶不樂——那麼好的湖泊怎麼說沒就沒了呢?儘管今日棋盤格式的白鷺湖是五岔河的養殖重點單位,還爲家鄉增添了不少的稅收,但望生的心裡依舊還是留戀那湖中有星星、有月亮、有荷花、有摘蓮人的天湖一色的白鷺湖。
大寶用手膀子搭在他爸背上,喘着氣高興地說:“爸,今天是我陪你到白鷺湖,明天你陪我到白鷺湖好嗎?我想在那裡看幾天書,我相信在那裡肯定能看得進去。”
“行啊,我正想在那些小溝溝裡釣兩天魚哩。我明天陪你!”
大寶高興地又一蹦一跳的滿地找了幾塊石頭,他要把這些小石子扔到河裡去。他一邊使勁地往河裡扔石子,一邊興奮地說:“好,一言爲定,明天早點起牀,天亮之前要趕到白鷺湖。”……
大寶緊張的學習引起的考前“空白症”,把徐望生着實嚇了一跳。他不動聲色與兒子交談遊玩,不知不覺中兒子恢復了常態。臨考前大寶思想上沒有了任何心理負擔,考試時他基本上沒出現失誤,發揮得很好。
大寶沒有辜負老師和家人的希望,順利地考上了國家名牌大學——武漢大學。
大寶開了五岔河的先河,填補了五岔河沒有國家重點大學生的空白。
蘭花樂滋滋地拿出幾千元大擺酒席,宴請所有的街坊鄰居。
奶奶給兩個孫子換上乾淨的衣服,拿着梳子趕着給兩個孫子梳頭。大寶笑着說:“奶奶,我們什麼時候梳過頭呀。”
奶奶呵呵笑着說:“今天不同啊,家裡會來很多客人。把自己收拾乾淨,是對客人的尊敬,知不知道?”
聽奶奶這麼說,哥倆都不跑不躲了,站着讓奶奶給梳頭。
爺爺樂呵呵地搬着桌椅板凳,忙裡忙外……
鄰居們帶着自己正在讀書的孩子,高高興興來參加徐家的“升學宴”。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也能考上大學。
幾個婦女拉着這個矮胖的農村媳婦說:“蘭花,你福氣真好,大寶爲我們的孩子樹立了榜樣,我們小地方的人也可以考到大城市去讀書哩。”
蘭花笑呵呵地說:“是他爸教的,我沒管過,反正考上了就讓兒子繼續讀書,考不上也不怕,就和我一起去賣雞蛋。”她根本不知道武漢大學有什麼特別意義,只知道兒子考上就好。
蘭花把街坊的孩子們叫到一個桌子上,喊道:“大寶,小寶,你們倆陪你們的伴啊,將來都到一個學校去讀書,也好相互有個照應。呵呵。”
街坊們聽着蘭花的話高興,是啊,大寶帶了個好頭,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都能考上好大學呀。
兒子考上重點大學,對徐望生是個極大的安慰。他以前的理想就是教書育人,培養出色的學生,讓自己桃李滿天下,讓湖窩裡飛出金鳳凰。可是,自己一夜間就成了反革命……原以爲自己再沒有機會教學生了,現在,他把自己的兩個兒子當着自己的學生。大寶理科好於文科,小寶文科好於理科,他按照兒子的愛好,引導他們發揮自己的特長。把自己的教學經驗在自己兒子身上實驗……“我成功了!”他在心裡爲自己喝彩。可是,他心裡分明還在我自己惋惜、遺憾……
徐望生從自己的人生經歷中感悟到,人的一生,選擇職業是有訣竅的。他深深體會到,人就是要善於經營自己的長處。經營自己的長處能給你的人生增值;經營自己的短處,會使你的人生貶值。正如富蘭克林說的:“寶貝放錯了地方就是廢物。”
不知怎麼,徐望生認爲,自己是個被放錯了地方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