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的悠閒日子,雖表現上看起來與往日無異,但莫醉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
縱然上次蘭榮王並沒有說這幾日他便想法子將她調出伏昇殿,但她卻清楚,蘭榮王並不喜歡拖泥帶水,既然他有此意,那八成已經準備就緒了,只是不知道他何時會以何種方式行動。
知道自己在這裡的時日不多,每擡一次眼看這裡的一花一木,她心中便多一分不捨,縱然不願承認,但她卻明白,之所以不捨,是因爲她越來越習慣了這份安逸。
多年來,即便是在卓府,她也從未有過如此舒心的日子。
因爲只有被困在這裡,她才能暫時將報仇的心思擱置在一旁,說是被迫無奈,其實,自己內心深處又何嘗沒有渴望。
只要一出了伏昇殿,便可以繼續原計劃的一切。
每思及此,她心中便多了幾分希望,又掩不住幾許失落。
“姑娘讓了賀蘭三個子,賀蘭卻還是被打了個落花流水,”手中捏着一顆黑子的賀蘭融擡眼見她一直皺着眉頭,歉然道,“賀蘭的棋藝實在差得很,姑娘一直皺着眉頭想法子要賀蘭勝,實在是費神了。”
“啊?”莫醉猛一醒神,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一眼棋盤,失笑道,“將軍的棋藝果然差得很,這樣也能成爲敗軍之將。”
賀蘭融露齒憨厚一笑,頗有些不好意思。
她擡眼望向窗外,只見一輪彎月掛在樹梢上,皎潔如銀,悄悄地靜靜地,灑在這偌大的宮城中,如夢似幻一般的靜謐。
“今夜的月色真好……”
她的話音未落,門口便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
“所以雪莫特地爲姐姐做了道小菜,好讓姐姐更有個好心情賞月下棋啊。”
朦朧燭光中,一個紅衫女子娉婷而來,口中雖是對莫醉說話,但一雙美目卻盈盈望着賀蘭融。
碧綠剔透的盤子宛若荷葉狀,一灘清凌的湯水上臥着幾樣或淺綠或深綠的食材,被精心刻成了綠葉繞碧花,看起來甚是賞心悅目。
姚雪莫笑顏盈然,只待賀蘭融贊上一句。
她對賀蘭融並無非分之想,此番討好,必定是希望能討得他的歡心,然後請他想法子放自己出去。
只不過,她這敷衍也太明顯,那盤子上,明明就只擺着一雙竹筷。
莫醉心念及此,恍若不知,不動聲色地對賀蘭融道:”雪莫的這道小菜做得真是精緻,只看上一眼便讓人垂涎欲滴了。將軍何不嘗一嘗?”說着,便將筷子拿起,遞給了他。
賀蘭融是個直腸子,他方纔聽說這小菜是姚雪莫專門做給莫醉的,只瞧了一眼便轉了目光,現下聽莫醉這麼說,也不願拂了她的好意,便伸了手接過筷子,剛將筷子伸了過去,卻又縮了回來,遲疑片刻後,又伸了過去。
姚雪莫以爲他不喜歡這道菜色,不由微微蹙了眉頭。
莫醉也瞧出來他似乎左右爲難,問道:“將軍可是晚膳吃得太飽,此刻不餓嗎?”
她如此問,實是給他找了個臺階下,只要他一點頭,縱然雪莫會有些失望,也不會有什麼怨言。
“不是。”哪隻賀蘭融卻太過老實,並沒有聽出她的話外之意,搖頭道,“恩公想讓賀蘭嘗一嘗,賀蘭本不該推辭,只是,”他仍未放下竹筷,卻頓了一頓,露出爲難神色,“賀蘭從小便對竹筍有過敏之症……”
“啊?”他話音剛落,一旁的姚雪莫便猛一跺腳,氣道,“這個該死的獨……”她話未說完,便覺醒自己不能編排主子,哼了一聲,跑了出去,絲毫沒了方纔進來時的優雅端莊。
她話雖未說完,事情卻已然明朗了,估摸着是獨孤遲看出來她心思不正,故意指着她做了道賀蘭融吃不得的小菜。莫醉心中好笑,伸手將竹筷接了過來,夾了一塊竹筍放入口中,直覺涼爽清新,極爲爽口,忍不住多吃了幾口,笑道:“真是難爲雪莫了,如此佳餚,倒便宜了我。”
賀蘭融不解:“這小菜本就是姚姑娘做給恩公的……”
“將軍,你是主子,我是奴婢,恩公二字,我可萬萬不敢當。”雖然已經否認了多次,但賀蘭融似乎認定了她便是救命恩人,時不時便會恭敬地喚上幾次,似乎生怕她忘了自己對他的救命之恩一般,“若將軍再喚我恩公,我便要自稱奴婢了。”
這一招牛頭不對馬嘴的威脅卻甚爲有用,賀蘭融一怔之後,忙道:“不可不可,恩……不,莫姑娘是賀蘭的恩……怎能……”支支吾吾了半晌,卻再也不敢將“恩公”二字掛在嘴上,而且,後半句卻是被一個哈欠給逼了回去。
“時日不早了,將軍既然倦了,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見他一臉倦容,莫醉抿嘴一笑,積聚兩日的抑鬱頓時化爲了烏有,道,“明日有的是時間呢。”
又一個哈欠襲來,賀蘭融似是困得恨了,眯着眼睛點了點頭,對她恭敬地施了一禮,這才轉身離去,不過,連步伐都有些雜亂。
送他出了門,她擡頭望着那一輪彎月緩緩而動,癡癡地待了許久,纔回身收了棋盤,關上書房的門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不知爲何,她雖躺在牀上,但輾轉反側,總是睡不安穩,而且,明明眼皮沉重,但精神卻似乎愈發地清爽了。
正苦不堪言之時,她突然想到橋老頭兒總是傻傻地瞪着眼數一二三四隻羊,每次還沒到第十個便猛然一閉眼,鼾聲都能蓋過天打雷劈。
想起橋老頭兒瞪眼又猛然閉眼的傻模樣,她不由撲哧笑出聲來,睜了雙眼,連原有的一絲睡意都沒了。
周圍漆黑一片,如同在卓府自己每每被噩夢驚醒之後所看到的一樣,伸手不見五指,她幽嘆一聲,輕輕的嘆息聲響在空蕩蕩的房中,清晰而充滿憂傷。
許久不見橋老頭兒了,不知道,自己一次做了那麼多的衣服鞋襪給他,會不會把他給慣壞了,說不定現在都已經被他一剪而空了。
她坐起上身,伸手推開了窗子,再躺下,重新閉上雙眼,“一隻,兩隻,三隻……”
猛然,一股刺鼻的氣味隨風飄來,耳邊,似乎還有細微的噼噼啦啦的聲音響起,莫醉不由乾咳了幾聲,心中一凜,翻身而起,趴在窗口向外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門外,濃煙滾滾,隨風而來,幾乎已經瀰漫了整個後院,其間火花亂竄,轉眼間,便燒到門前。
她一驚之下猛然回神,慌忙抓起外衫,直接從窗口跳了出去。
雖只是一瞥,莫醉卻已然瞧見了院中到處都堆積了木柴,顯然是有人蓄意放火。
她心頭一震,一邊大喊“走水啦!”一邊向東苑跑去。
一路上,濃煙幾乎鋪天蓋地而來,待她到了東苑,雙眼熱淚奔涌,連嗓子都有些啞了。
伏昇殿後院極大,分東南西北四苑,她們四人中,只有她因想離着書房近些住在了西苑,而茱萸、怡然和姚雪莫都住在東苑。
“茱萸!怡然!雪莫!”她用盡了氣力拍打門,卻聽不到裡面有任何動靜,眼見火苗已經竄到了上樑,她心中一驚,莫不是她們都被煙給薰得暈過去了?
想到後廚便在旁邊,她不及細想,跑過去尋了把斧頭,又返回去一把劈到了門上。
還好只劈了四五下,那門便支撐不住,啪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她們三人果然是昏了過去,莫醉無計可施,只好將她們一個個背到了院中的空白之處。
待將她們三人都扶到了安全之地,莫醉已經累得氣喘吁吁,雙腿發軟,額頭上不斷有汗珠滴下,她方要歇息一會兒,突然想到前院的兩位將軍,心中大叫不好,若是兩位將軍已然發現殿中走水,這會兒早就該趕來探望她們,莫非他們也昏迷不醒嗎?
她一咬牙,拾起了地上的斧頭,拔腿向前院跑去。
沒想到前院火勢更大,熊熊大火已經吞了整個寢居,遠遠地,便覺得身上臉上炙熱炎炎,每向前一步便疼了幾分。
“賀蘭將軍!獨孤將軍!”她扯了嗓子四下裡大聲喊叫,卻聽不到任何迴應。
她心中一橫,一咬牙,拎着斧頭便向火海衝去。
似乎聞到了髮絲燒焦的味道,莫醉心生怯意,腳下一頓之後,正要擡腳向前,突然覺得有人被人一抓,身子憑空而起,片刻之間便離了寢居極遠。
她一怔之後,大叫一聲:“快放我下來!不然我用斧頭劈啦!”
只覺得身後力道猛然一鬆,只聽砰地一聲,她從半空直直摔下。
“啊!”沒想到那人會突然鬆手,還好自己被火烤得幾乎沒了只覺,不然這一摔怕是半天都爬不起來。
“你做什麼?!”
“你做什麼?!”
兩人齊齊出口,都愣了一愣。
莫醉從地上艱難爬起,火光中見一個男子背手而立,低着頭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不由怒從心生,揮着手中的斧頭,大聲叫道:“好端端地你抓我做什麼!”
“好端端地你跑進火海做什麼!”那人一叉腰,學着她的模樣,也大叫了一聲。
莫醉氣急,不願和他分辨,正要擡腳重新跑進去,卻被那人猛地一拉,腳下不由又退了幾步。
“你……她登時大怒,正待發火,火光一閃,正好瞧清了他的容貌,一驚之下,叫道,“是你!”
“是我。”那人微微一笑,俊美的五官在火光映照下竟有些不陰不陽的妖冶之美,“你的目光也忒差了些,過了這麼久才認出我來。”
“你第一次是個新娘子,第二次是個小宮女,”聽他對自己竟有些嘲弄之意,縱是在這般危急時刻,她也有些哭笑不得,“這一次又變成了小太監,哪裡有那麼好認的!”
“本來我只欠了你一條命,可卻救了你兩次,雖然有些不值當,但看在我本就是俠義之人的份上,也就不和你這個凡人俗子計較了。”嘴角揚起得意笑意,他擡腳欲走,“走了。”
突然想起他便是大名鼎鼎的魔教教主華飛影,莫醉心中一動,一把拉住他,急忙道:“不行,你不能走!”
“爲何?”他似乎有些吃驚,倒也沒有掙脫。
“你,你得幫我救人!”本就是理所當然說出口的話,被他一瞥,她倒是有些理虧,怕他一飛就跑了,一急之下將手中的斧頭朝他揮了一揮,道,“不然,我可要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