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換衣間出來時,心情十分別扭。
我不想開門,但早晚都得出來。我也只好咬牙。先開了條門縫,門外,池琛並不在視線範圍內。
耳邊水聲“嘩嘩”,我想,他大概是去洗臉了,這家衣服店,算得上是中高檔。旁邊就是面鏡子。
鏡子裡,身着淡黃色的羽絨襖的丫頭,齊眉劉海。黑長髮遮住兩頰----
想不到,我的臉也能遮的這般小巧玲瓏。腦中騰然冒出以前常描繪的《木蘭詩》中語:“脫我戰時袍。着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出門看火伴,火伴皆驚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
曾幾何時,我把這幾句話反覆描繪,只期待有朝一日給韓祁白個“驚忙”。但他從始至終,致力於“開發”處女行業,並不把我放在眼裡。
到如今……
我看着那鏡中熟悉又陌生女人臉在迅速落敗、枯萎。
佛中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哭,愛離別苦,求不得苦,五蘊盛苦。
我知道,只要七天,韓祁白就會重新輪迴,去接受生之苦。而我卻要在這裡,接受餘下七苦。
鏡中的臉,一片慘白,加上還沾着血,看上去,可怖又可憐。原來我的眼睛,在齊眉劉海下,也可以顯得如此乖巧,韓祁白。最喜歡看女人的大眼睛……記憶潮涌中,鼻子發酸,我趕緊轉身離開。
真便宜了池琛,讓他先看了我這女兒身!
洗手間那邊兒,“嘩嘩”的水聲流淌。池琛在池邊兒站着。拿紙巾擦着手,頭髮似乎洗了,根根筆直,還帶着水珠子。
上身穿着寬鬆的白襯衣,襯衣紮在長黑西褲裡頭,袖口微卷,裡頭沒穿保暖衣,直露出白皙的胳膊,一如初見的純良模樣。
相比之下,鏡子裡的我,裹得像是頭熊。
他擡眸間,見着我時擦手動作一頓,再下一秒,他隨意的丟棄紙團,面露嫌棄道:“你這摸樣真夠噁心。等到鬥裡,把衣服換回來。”說罷,自個兒走去一排行李箱邊兒拖出來一個,撕了標牌,打開箱子把揹包裡的倒斗的工具一個個挪放在行李箱中……
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忍住。
也就一個月的功夫,他就會回去困死鬼陣了。
因爲他不愛說話,我本來也不愛說話,但和他在一起後,我說話是越來越多了……
有時候,我覺得和池琛在一起會憋死。
但當他一開口,我就恨不得把他掐死。
在我佯裝沒聽見後,把臉洗好時,池琛也收拾好了。
他走之前似是想起什麼,瞅着我胸口道:“你拿下來了?”我心下一驚,繼而想起我是拿下來了固定帶。心下鬆了一口氣,“嗯”了一聲,點頭如實道,“固定帶綁着穿不進去。”
“過來。”
他對我招招手,我一怔,他已經把我抓過去。
那兩隻手,一前一後按住我的胸和背,瞬間,我身子僵住。
他衣服上好似撒着香水,味道像是橘子又不像,但那味道騰的一下就鑽腦子裡去了。
以至於後來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相信一個道理,人身和心,是緊密相聯的。
……
我明知道池琛在給我摸骨,但我還是渾身僵硬。
他摸完了後,十分嫌惡的看着我,道:“別以爲我想碰你。”說罷,真鬆了手道:“走了。”
他拖着行李箱從我旁邊走過去,行李箱軲轆“咕嚕”、“咕嚕”的轉着,那聲音,在一片靜謐中,格外響亮……
池琛走到西裝架子那兒,順手拿了個黑西裝,扯了標牌後,穿在身上。走出這小型商場,路旁有公共電話機。
我心裡瞬間堵得慌。
眼看就過年了。
從江城出來時,我也沒和鶯鶯說什麼,更沒見上奶奶一面。
擔心歸擔心,電話還是不能打。
江湖消息傳的比網絡還快,想必這會兒,紅葉若有心發出消息,說我和江戶川死了,那整個江湖都知曉了。
而更可怕的是,這些消息會傳到江湖外。
此刻我若打電話回去,江漢川勢必會發現我沒死,到時免不了再橫生禍事,若再遇上紅葉來殺我,我就沒有這次的好運了……
我與池琛皆沉默。
池琛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但我卻滿腹疑問。剛纔那商場裡,衣服、飾品、所有東西都擺放整齊。
可這鎮上,除了那三個店小二和老闆外,我並沒見着旁人,連殭屍也沒有。正想着,前頭池琛突然停下腳步,我一下磕絆在行李箱上,被池琛一把扶住,我站好後,池琛才鬆開手。
池琛眯着眸,嘴角掛着鬼魅的弧度,眸中詭譎,似乎早有所料。
而我亦是眯起眸子----
說曹操,曹操到。
那前方路,被三個店小二和老闆攔住,他們嘰嘰喳喳又聒噪。
“陸道長,就是這兩個男人!”
“高個子那個好厲害哆!我們都被打趴下了!你要爲我們做主撒!”
“還有矮個子那個……咦?咋子成了女娃娃?”
“咋子回事喲!”
“不會是妖怪吧!”
“……”
陸道長?
在哪?
我下意識的先看向空中,果不其然,空中緩落下一名年輕俊美的男道士。
一身青灰色道袍,手撐黃色油紙傘,下落時衣角飄搖,配着漫天飛雪,怎一個美字了得。
一介道士妖孽成這般姿態,又姓陸,放眼整個江湖,怕只有那二品道門的大弟子,未來二品道門的掌門人陸九重了……
如我所料,那俏道士旋轉緩落在地時,自我介紹道:“道門大弟子陸九重,這廂有禮。”
我盯着陸九重的腳,緞紋靴邊兒上,雪花一片都沒有驚起,不能說其功夫之高深,只能說他改良繩索用得不錯,他腰間的鑲寶玉的腰帶邊兒上,劃過一抹亮光,大概是他收了繩子。
池琛不與應答,繼續往前走,我亦是。
見我們不說話,陸九重翩然一笑,單手撐着油紙傘,迎面兒朝我們走來。
這廂離得近了些,我纔在心中咂舌----人比人,當真氣死人。
陸九重生的那叫一個標誌。
脣紅齒白,劍眉星眸,雖束着道家統一的髮髻卻毫不呆板。
風雪之中,髮帶飄揚,道骨仙風,卻又風流倜儻。
只不過他說的話,卻十分不中聽----
“二位若尋屍玉而來,怕是要失望了。因這屍玉,已在數日前,被我送去家師手中。”
瞬間,我腳下一頓。
竟已被取走了麼……
這麼說來,我和池琛,只能回那蛇冢了!也罷,本來也要去的。
只不過橫生出諸多變故罷了。呆來畝才。
旁側,池琛繼續往前走。
我亦快步跟上去。
江湖品門衆多,排得上號的卻只有九品----
一品佛,二品道,三品儒。
到第四品後,加了門字,是爲門派。如四品罌粟門,九品紅葉門等。
前三品,乃是千百年來的傳統文化,無需,亦不必隱姓埋名。當然,他們也沒有其餘六品那般神秘莫測。
面前,我們已和陸九重打上照面。
他含笑盈盈如春風,看着我,聲音溫潤的能掐出水來。
“這位美女也是盜墓者?九重想結交一二。”
這麼赤裸裸的搭訕,我一怔。
畢竟這是我第一次以女兒身面對別人,雖然,這只是假裝,頭髮都是假的……但我沒接話茬。
因爲我聲音還是男人。
我服用過特製藥水,一時半會兒,無法改變。
看我沉默。陸九重明顯怔了一怔,繼而又眯眸,十分溫柔一笑,將那油紙傘遞過來,聲音溫潤:“好吧,姑娘,茫茫大雪,可需傘……”
下一秒,他話沒說完,人騰飛起來。
與此同時,那三個還在嘀咕個不停的小二和老闆被池琛踹飛向四方,隨着幾聲悽慘慘的叫聲和跌落的砰砰聲之後,空中,傳來陸九重的笑耳。
他踩着透明繩索,逃也逃的風度翩翩----
“看來這位五行鬼兄,對道士有很強的怨念。”
這是自然了。
五行困死鬼陣是道家的道術,想必陸九重看出來了池琛是要爲道家所用的卜卦之鬼。
“知道就滾。”
池琛話不多說,陸九重卻飛身下來,聲音一轉,帶了幾許桀驁:“那不妨讓我來替你出出怨氣!”
話音落,陸九重人已經到池琛面前。
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五帝錢編制而成的短劍。池琛迅速把我和箱子一併推開,一個利索的下旋踢,不但躲開那攻擊,且反守爲攻,半點看不出受傷的樣子。陸九重猛然一躍,揮劍再來----
可池琛躍起的速度遠比他快得多,眨眼之間,池琛便在陸九重的上頭,腳踩在陸九重手中的五帝錢短劍上。
只瞬間,就從下風變作上風,兩招之內已定輸贏。
我心道了句“道門不過如此”時,陸九重撒手撤離,劍落在厚雪中,他人已經用繩索飛逃到屋檐上。
他立在飛檐之上,逃的又是一個不急不躁,還笑意不減。
“若非我剛滅完這一鎮殭屍,廢了不少力氣,你不是我對手。”
池琛並不解釋,也不戀戰,什麼也沒說,面無表情的拖過行李箱往前走。
我再看陸九重,好感全無,再與心道了句----
“若非他心口十五個洞,你更不是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