掇芳園最深處的碧心湖,像是鑲在這塊珍寶上的一顆璀璨的明珠。?
一陣風吹來,湖面上泛起道道漣漪,像千萬條金魚在遊動。夕陽最後的餘輝灑在水面上,給湖面更加增添了幾分神秘的嫵媚。?
此時已到了嚴冬,空氣中帶着明淨、冷冽的寒意。?
許是掇芳園的設計者,當初考慮園子四季景緻的均衡,特意在碧心湖四周種滿一些常青的樹木。諸如黃楊、松柏樹、冬青樹。使湖水到了寒冬時節,倒映着岸邊樹影的青色,保持一種生機,不負“碧心”之名。不似其它的地方,一到秋冬季,遍地都是草木凋零,滿眼荒蕪之色。?
此時天色將暮,遠處的山峰變得青黛如墨染,慢慢地只剩下影影綽綽的一個輪廓。?
“這湖真美,比宮裡的太液池都美上幾分。想不到都冬天了,水面還有幾分綠色,難怪殿下捨不得……”春渚在一旁感嘆道。?
蓮蕊接口讚道:“以前只覺得雲隱山上的望春湖最漂亮,沒想到這湖比那兒還要美上幾分。”?
妙如腹誹道,你們還沒見過前世四川的九寨溝,那裡的湖水七顏六色,那才叫人間仙境。?
不過,對比眼前的美景,讓她更着迷的,是長公主跟駙馬爺之間的愛情故事。?
汪家大房犯事被奪爵後,長公主並沒有跟夫家切割,看汪峭旭被府里人稱爲“二少爺”,就知道是從汪家大房那邊排起的。?
當年就在這碧心湖畔,風流倜儻五陵少年。遇上養在深宮裡的妙齡公主。一見鍾情,芳心初許。得兄長成全。結了一段讓世人豔羨不已的良緣。從此在這裡,過上了神仙眷侶般的日子。?
正堂那邊遠遠傳來,和尚道士念唱敲打做着法事之聲,爲這個浪漫故事加上了個悲涼的尾巴。也把妙如從旖旎的幻境拉了回來。?
她已在冷風中,整整畫了一下午。長公主去世後,掇芳園的主僕們,好像天崩地陷了一般。得虧宗正寺派了官員來鎮場,穆長史主持大局。內務府又派了幾位有經驗的嬤嬤,來這裡幫忙料理喪事。太子殿下命令大內侍衛。幫着來維持秩序。這纔沒讓汪家二房,墮了皇族貴胄生前的風儀。?
園子裡原先伺候的僕婦。此時有的去了前面的孝棚,接待伺候來弔唁的親朋好友,有的到堂靈爲故主哭喪去了。?
湖邊幾乎看不到其他人影,正好讓妙如在此安心作畫。只有一位何嬤嬤留在身邊伺候。?
何嬤嬤是長公主生前的親信,執意要陪着蘭蕙郡主完成主子的心願。也在寒風中,足足站了一個下午。?
還有幾筆就可收尾完工了。妙如不覺擡起頭來,捶了捶頸脖,疲憊地望了望頭頂天空。心底長吁了口氣。?
突然。湖邊的林子那頭,傳來激烈爭執的聲音,打破湖邊這黃昏的寂靜。?
“……鈴姨娘……哥兒不在那邊……跟我回去吧!”年輕女子勸阻的聲音傳來。裡面藏匿着焦慮和不安。?
“小少爺……小少爺哭了……他要我呢……放開我……”對方沒有理採她,好似在劇烈地掙扎。?
兩人聲音越來越近了,像是朝這邊奔了過來。?
“不要爲難奴婢了。若是讓夫人或郡主知道了,會剝了奴婢皮的。”開頭那女子的聲音又響起,聽起來是在後面苦苦哀求。?
“我聽到哭聲了,他在那裡!你別擋着!我是他親孃……小少爺只有我能哄……一定是郡主把他抱到湖邊去了……我要去救人……”喊到後面,聲音帶着撕裂般的沙啞,帶着幾分淒厲,聽上去有些瘮人。?
被這聲音嚇住,春渚和蓮蕊紛紛聚攏起來,圍在妙如身邊護着她。沒過一會兒,兩年輕女子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她們視線裡。?
一位披頭散髮,體態豐腴的年輕女子,掙扎着要朝這邊過來。身後跟着的,是位年紀相仿的僕婦。後者搖頭嘆氣,拽着前面人的胳膊,就打算把人拖回去。?
拿着畫筆,妙如怔立在當場,不知這是何等狀況。?
一見是這兩人來了,旁邊的何嬤嬤當下就慌了神,朝後頭的那位僕婦,拼命地打眼色。只可惜離得太遠,沒人注意到她的動作。?
打頭衝過來的女子,看見一羣人在湖邊。起先她有些吃驚,看了妙如的裝扮,她好像發現了目標,啞着嗓子叫道:“是你,是你這壞女人,搶走了小少爺。剛懷上時就找人害我,爺不進你的屋裡,就來搶我的兒子……我跟你拼了……”?
說着,就要朝着這邊撞了過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把妙如主僕三人都唬了一跳。春渚和蓮蕊見狀,忙挺身而出,擋在了主子前面。?
旁邊的何嬤嬤終是繃不住了,只見她怒目一瞪,指着瘋女人身後的僕婦斥道:“碧紋,你是怎麼照顧鈴姨娘的?沒見府里正忙着嗎?還把她放出來添亂……”?
那僕婦連忙矮身福了福,告罪後委屈地解釋道:“不是奴婢要把她放出來的!我去前面取飯,一回來就看見關着的房門被撞開了,奴婢也拉不住她。”?
何嬤嬤聽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罵道:“還敢找藉口,怎會就一人守着她?紫印呢!她上哪裡去了?殿下一不在,都學會偷懶耍滑起來了?!”?
那媳婦見有外客上,低眉順眼地回道:“紫印姐姐被夫人身邊的胡家嫂子,借到前頭幫忙去了。”?
這話讓何嬤嬤頓時哽住了,她皺了皺眉頭,擺了擺手讓她把人帶走:“還不趕緊把人拉走,別讓客人見笑了。”?
那僕婦聞言,捉住瘋女人的胳膊,把她朝剛纔來的地方拖走。?
護在妙如前面的春渚和蓮蕊。這才雙雙鬆懈下來。?
可是,沒等她們多歇口氣。那個叫鈴姨娘的瘋女人,掙脫身旁的僕婦鉗制,猛地轉過身來。此次,她沒朝這邊過來,而是向畫架那邊奔了去。?
見到勢頭不對,妙如在後面驚呼:“護住畫板,別讓她把畫搶走了!”?
蓮蕊這纔回過神來,直奔向那位瘋女人。可惜還是遲了,那女人一把抓過畫板。口裡還唸唸有詞:“……不就是一幅畫嗎?我拿這畫還給他,小少爺就可回到我身邊了吧……”說着。她把畫作從板子上剝了下來。?
見她對畫作動了手,何嬤嬤再也顧不得什麼了,衝過去追在她後頭,指揮那位叫碧紋的僕婦,打算把畫作搶回來。?
畫上顏料尚未乾透,妙如生怕刺激對方。若是被逼得狗急跳牆,她把畫布揉成一團,那就糟糕了!到時哭都沒眼淚了。她可不想在這個地方。再呆上一天。重新再畫上一張。?
念及此處,她在後頭朝何嬤嬤她們喊道:“慢些,慢些。千萬別讓她毀了畫作……”?
何嬤嬤兩人聽了,放緩了動作。鈴姨娘見狀,掙脫她們包圍,躲到了湖邊假山後頭。?
妙如心裡暗暗着急,今天如果完不成,明天還得再來。跟汪峭旭的傳言,好不容易纔消停些了,再多跑幾趟,又要被人說閒話了。?
不知對那位是真瘋還是裝瘋,更不知她受了什麼刺激瘋掉的。爲了讓這半天的辛苦,不至於是做了無用功,她只得拿出談判專家的精神來,小心翼翼靠近假山後頭的鈴姨娘。想循循誘導,勸她交出來,看能不能湊效。?
邁到離對方只有一丈多遠的地方,妙如停住了腳步。?
“你兒子不見了,是吧?!可拿了這畫,他也回不到你身邊啊。”?
鈴姨娘嘴脣微翕,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有了這幅畫,還給二爺,他就不會再責怪鈴兒了,小少爺就可回到我身邊了……”?
妙如把頭轉向何嬤嬤,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後者心虛地把頭垂了下來。?
妙如心裡暗想,難道這女人的兒子被人抱走,跟一幅畫作有關?不管是還不是,把這幅先哄回來再說。?
她稍稍穩了穩心神,深吸了一口氣,放低語調,柔聲勸道:“我就一畫師,都沒見過你兒子。要不,先把手上的畫還回來,我拿另外一幅給你?”?
瘋女人低頭想了想,然後搖頭道:“二爺不原諒我的,除非……”?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妙如見對方平靜下來,不動聲色地慢慢靠近,再乘機把畫布奪回來。兩人之間,相距不到半丈的距離。?
何嬤嬤在那邊看得膽戰心驚,擔心她有危險,出聲提醒道:“郡主,危險!不要靠她太近!”?
誰知這聲“郡主”一經呼出,沉思中的鈴姨娘猛地驚醒了,朝妙如吼道:“你也是郡主?不是畫師!你剛纔是騙我的?原來跟搶我兒子的女人一個樣!”?
這時,妙如有些尷尬,處在進退維谷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退開吧?對方更加認定自己騙她的;不退吧?確實有一些危險。?
沉吟了半晌,她決定再努力試一把。於是,她放柔聲音,安撫道:“你看,我剛來府裡來做客。只有完成畫作了,才能到前頭去見你們二爺。等我畫好了,再幫你去交涉如何?勸他們讓你見兒子,怎麼樣?”?
鈴姨娘半信半疑,擡起起頭來,歪着腦袋望向對方,一時不知是否該答應下來。?
氤氳月光下,妙如跟她坦然對視。這女子的眼眸裡,瞳仁渙散,木木的樣子,沒半點靈巧慧黠的神采。這下,她能確信對方是真傻了。?
誰知,凝視妙如半晌,她一雙璨若星辰的眸子,讓鈴姨娘心裡猛然一驚,彷彿記起了什麼。指着她說道:“原來是你……”?
還不等對方反應過來,使出了牛一般的力氣,倏地把人推到了身後的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