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駿馬邁着強健有力的步伐走近,馬背上的人挽着一彎長弓,搭箭,拉弓,射箭,動作猶如行雲流水,帶着剛猛強大的力量,精準到極致。
“懷,懷王……?!”
有人驚恐的叫出來者的名字,這一叫,驚得所有人赫然回頭,紛紛爲之色變。
隨着馬蹄聲漸行漸近,馬上之人的臉容也漸漸清晰起來。
狹窄冗長的夾道里,是誰寬衣博帶,踏着沉沉的夜色,徐徐打馬而來?
甄榛呆呆的凝望着,淚水不知何時盈/滿眼眶,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捨不得眨一下眼,生怕一眨眼,眼前的那人就會消失不見。
是他!真的是他!
他真的回來了!
淚水無聲滑落,這一刻,萬籟寂靜,萬物無形,甄榛眼裡只看到那徐徐走近的人,那張魂牽夢繞思念入骨的臉容,那麼的熟悉,那麼的刻骨。
他越行越近,所有人近乎驚恐的看着他,有人輕呼出聲,卻無人敢動一下。
李校尉雙目瞪圓,滿臉不敢置信,咽喉裡發出含糊的聲音,倒地的瞬間,他心中卻瞭然了。
燕懷沙緩緩而來,俊秀的臉容長滿了胡茬,眸中深不見底,卻是叫誰看上一眼都覺得心生敬畏,玄色的長袍被風吹的獵獵作響,衣袂翻飛之下,幾乎與夜色蕩爲一體。
他翻身下馬,重重刀林裡便讓出一條路,他一步一步走來,走到禁軍的包圍圈裡,目光安寧的凝注着甄榛,一眨也不眨的。他緩緩伸出雙臂,將甄榛勾入懷中,那麼輕,又那麼用力。
甄榛的淚水一滴一滴落下,感覺到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着。他看着甄榛高高聳起的肚子,雙眸驀地通紅,手掌帶着灼熱的溫度,極盡控制的搓揉着甄榛的身體,似乎要確定她在自己懷裡,聲音沙啞到艱澀,“榛兒……”
甄榛的淚流得更兇,止也止不住,身體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我帶你回家。”
他低聲說,打橫抱起甄榛,一步一步往回走,重重包圍的禁軍侍衛緊盯着他,手裡持着利劍,卻是緊張萬分的不敢上前,他所過之處,便自主讓出一條路,無人敢阻攔。
這時,林時已經跟上來,他回頭看着重傷昏迷的六皇子,聲音沙啞的吩咐:“將睿王帶回去。”
他掃了一眼倒地身亡的李校尉,這一眼,明明平淡至極,卻令人心驚膽寒,竟是驚駭不已。他沒有回頭,上百禁軍侍衛眼睜睜看着他走遠,直到消失在夾道的盡頭,有人癱軟在地,幾近昏厥過去。
甄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自己在一片迷茫中徘徊,忽冷忽熱,找不到方向,她隱約記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去做,卻想不起是什麼事,她焦急的徘徊着,四處尋找方向,忽然腳下一空,身體劇烈失重,彷彿墜入無底深淵。
“啊!”她驚叫一聲,驀地睜開了眼。
後背傳來一陣火辣的疼痛,她呻吟了一聲,下一刻,一雙大掌蓋上她光滑細膩的後背,一股舒適的涼意隨之而來。
甄榛的身體一僵。
“很疼?”身後傳來一個低壓的嗓音,似乎害怕自己弄疼她,連聲音也放得很輕。
聲音裡滿是溫柔和心疼,還有深深的愧疚,是她曾經無比熟悉的感覺。
她艱難的想扭過頭,身後的人卻輕輕按住她,“別動,會裂了傷口……”
“讓我,讓我看看你……”甄榛雙眼迷濛,連聲音也顫抖起來。
身後那人渾身一震。
他沒有說話,小心翼翼的上好藥,將傷口包紮好,一舉一動都溫柔到極致,甄榛卻能清晰的感覺到,他的指尖在不停發抖。
他將她輕輕的翻過來。
一張熟悉的臉孔出現在眼前,深邃的輪廓,濃眉如劍,眸若星辰,高挺的鼻樑,淡粉的薄脣,長滿胡茬的下巴……
甄榛伸手描摹着他的眉眼,指尖是溫潤而真實的觸感,一切都在告訴她,這是真的,不是在做夢,他真的回來了。
甄榛緊咬着脣,發出難抑的嗚咽,淚水無聲滑落。
他的吻落下來,彷彿羽毛般,溫柔的,愛憐的,很輕卻凝注着無盡的情意。
甄榛閉上眼,感覺到淚水浸溼了睫毛,呼吸因太小心而紊亂,彷彿有一塊熱鐵烙在胸口,將她的心燙得又疼又熱,那麼幸福,那麼酸楚。
她緊緊抓着燕懷沙,那麼用力,指甲幾乎陷入他的皮肉裡,再也不放開他。“別,別再離開我……”
“不會,再也不離開。”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每一個字都烙在她的心裡。
“我想你,很想……”
他也想,從離開的那一天,到身陷冰原,又絕處逢生,每一天,無時不刻不在想她,想到靈魂都在發痛。
“榛兒。”
“嗯……”
他湊近她的耳邊,“榛兒。”
“嗯。”
他微微笑着,只是輕輕抱着她,沒再說話。她的頭枕在他手臂上,倚在他的懷裡,聞着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千瘡百孔的心逐漸安靜下來,不再害怕,不再惶恐,只有安寧。
天邊泛起一片魚肚白。
就快天亮了。
懷王突然回京的消息震動整個朝野,並在翌日迅速傳遍大街小巷,整個燕京都在討論懷王回京的事。歷經過年初的那場動亂,大齊的百姓對懷王越發崇敬,往昔是懷王護衛邊疆,而今又是懷王的出現導致北魏潰敗,並且除掉北魏大皇子這一梟雄,消息過處無不歡欣鼓舞,在民間,直將懷王視若保護神,威望之高,有人不知皇帝誰人,卻不會不知懷王。
然而,相對於民間的歡喜,朝中卻是人心不安,一片山雨欲來之勢。
懷王射殺了皇帝直轄的禁軍校尉,並且從禁軍手上帶走了懷王妃與睿王。惠帝極力想掩蓋此事,卻不料翌日已是滿朝皆知,滿朝文武無人敢在金殿之上提及此事,卻都心知肚明:皇帝爲何會誅殺懷王妃與睿王?睿王爲何會私闖夾道帶走懷王妃?
一切矛頭都直指向惠帝。
懷王提前回京,射殺皇帝親衛,這本是大罪,但朝中諸臣卻都認爲,此事就算惠帝想就此揭過,懷王也未必肯善罷甘休——
此時惠帝手中雖然握有禁軍,但懷王卻握着大部分兵權,柳營大軍不日也將回到京城,且懷王此人在軍中威望甚高,只需登高一呼,便從者如雲,到時惠帝能否壓住懷王恐怕很難說。
之前惠帝欲以行刺之罪誅殺懷王妃,又加上此次暗殺懷王妃與睿王,況且懷王妃懷有身孕,殺妻殺子之恨,手握重兵的懷王豈會肯善罷甘休?朝中諸臣皆可預見,一場風雨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