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邊關的元帥,掌一軍重權的、衆望所歸的、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將帥之星。而今,這將帥的身份,卻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這,對於朝廷來說,是奇恥,對於百花國威來說,則是大辱,所以,她的下手,纔會如此的重,纔會的如此的毫無顧慮……
因爲,即便這事傳到了文瑾帝的耳裡,即便是文瑾帝看到了她親手提拔的元帥,那麼,她也只會憤怒,只會生氣——事實上,皇權至上讓這個女人走開,已經是世人公認的事實,這個女子若真要怪,那麼,就怪自己生不逢時吧……
“皇姐……”看到太女竟然失神起來,鳳思橙在她的身後,輕輕地喚了句。
雖然,年輕元帥輕易地伏法,雖然沒有供認不諱,可是,卻沒有半點的分辯之言。再加上之前早已驗明正身,所以,這百死莫恕的罪名,也算是坐實了。
可是,這成功,卻來得如此的輕易;這元帥,也是得來的如此的輕易。鳳思橙的心裡,忽然之間,感到有一種不踏實的詭異感覺。
忽然之間,她的心頭,疑雲漸起,然後,漸深,漸濃。要知道,年輕元帥趕赴邊關,已經半年有餘,這一段時間,她和鳳思藍,更是朝夕相處,不離須臾。可是,究竟是爲了什麼,鳳思藍對於她的身份,始終沒有半點的疑心呢……
如果說,迄今爲止,鳳思藍都被矇在鼓裡,對於年輕元帥是女子的事情一無所知。那麼,鳳思橙絕對是難以置信。她甚至相信,以鳳思藍手中的人脈,以及本事,怕早已將那個年輕元帥的八輩子祖宗,都查了個一清二楚……
可是。如果說鳳思藍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卻還在瞞天過海,甚至故意放任的話,那麼。鳳思橙心裡的疑雲,就可以迎刃而解了。那麼,她是不是可以據此推測,鳳思藍其實就是以此爲脅,逼迫年輕的元帥,事事唯她是從呢?
如果事情果真如此。那麼,這一次,要連根拔起的,不止單單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年輕的元帥宮離殤,甚至。還有那個向來爲兩人所忌憚的六皇子鳳思藍……
要知道,文武出類拔萃,向來眼高於頂,雖然不屑於那個王座玉冠,可是。偏偏得父皇青睞的那一個人,才真正是鳳思紅和鳳思橙兩人肉裡的刺,心裡的釘。如果不能將她拔出,如果不能除之而後快。那麼,她們的爭奪,就會毫無意義,那麼。她們就會寢食難安……
“皇姐……”看到鳳思紅失神,鳳思橙的眸子裡,有難以抑制的光彩。只是,她勉強壓抑着,不讓自己流露半分。然後,她上前一步。站在沉思中的鳳思紅的身後,又再低低地叫了一聲:“不知道,皇姐今日遞上去的奏摺裡,可有提到六皇妹……”
鳳思橙的問題,相當的直白。她想問的是,太女鳳思紅的奏摺之上,有沒有提到鳳思藍脅迫年輕元帥的事……
鳳思紅搖了搖頭。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鳳思橙的話只說了一半,鳳思紅就明白了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然而,身爲太女,同在爾虞我詐的深宮裡長大。鳳思紅當然不傻,她一聽之下,當即知道,這是鳳思橙的一箭雙鵰之計——要知道,邊關暫時還是鳳思藍的地盤,她們當衆拿了元帥宮離殤,想來鳳思藍早已知情。
只是,是因爲年輕元帥女扮男裝的身份已經座實,且證據確鑿。所以,鳳思藍雖然有心圖之,卻圖而得。而對於鳳思紅來說,對於鳳思藍是否勾結或者威脅宮離殤,這話,只是推測,誰也沒有絲毫的根據。她一旦硬性提出,犯了父皇的忌諱,說不定會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所以,她不傻,自然也不會往文瑾帝的刀口上撞。
可是,就如此輕易地放棄自己忌憚了十餘年的皇妹,令她繼續逍遙,繼續爲所欲爲麼?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事實上,鳳思紅的第二本奏摺,早在昨晚,就已經令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師。不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本奏摺,並非上達天聽,而是直接地給她的父後——也就是當朝的皇后娘娘……
她相信,那本措辭婉轉的奏摺,若給了父後的意義,遠遠地大於給予文瑾帝。
因爲,護子心切的文瑾帝,可能會嚴懲那個來歷不明的元帥,可是,她卻怎麼都不會忍心除掉那個最心愛的男人爲她生下的女兒。
而那個早已黃鶴杳去的男,甚至是那個男人所生下的孩子,卻恰好就是父後的心頭刺,肉中釘。所以,鳳思紅相信,只要那奏摺到了父後的手裡,那麼,等待鳳思藍的,就只有死路一條——因爲,她的向來心狠手辣的父後,她的那個爲了自己的女兒不顧一切的父後,一定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一定會在恰當的時機,恰到好處地遞上這一份足以致鳳思藍死地的奏摺,然後,一舉,置那個鳳思藍,於萬劫不復的境地。
因爲,鳳思藍是除了鳳思橙之外,對於她,甚至是她的父後威脅最大的一個人。要知道,鳳思藍不但是她,甚至是她的父後,生在肉裡的一條刺,長在骨頭裡的一顆釘……
可是,這些話,鳳思紅是不會對鳳思橙說的。
要知道,眼前的二人,因爲暫時的、共同的利益而站在了一起,可是,卻不能代表,她們永遠是同盟。事實上,皇女的血液裡,天生的一半是涼薄,另外天生的一半,也是涼薄。她們,不相信任何人,當然,也不會爲了任何人,而改變自己的野心或者立場。
所以,在所有的皇女的眼裡,姐妹是對手,親人是對手,甚至,整個天下,都是對手。而她們,在那個高高在上的玉座沒有落入誰家之前,便是殊死的搏鬥,不死,不休……
所以,在聽到鳳思橙的話,甚至在明白她的心之所想之後。百花王朝裡,那個年輕的太女鳳思紅,忽然間,神色淡淡地在燈下回頭。她的眸子,甚至是溢滿笑意的,那笑,溫潤如花,淡雅如水。那笑,彷彿還帶着兄長般的眷顧,還帶着,寵溺的包涵。
然後,年輕的太女,就在燈下,靜靜地回頭,靜靜地望着一直和她奇異地對立着的對手,搖頭。她說:“六皇妹啊……當然……沒有……”
鳳思橙的眸子,令人幾不可察地、深深地凝了一下。
所謂的面和心不和,所謂的虛意奉稱,假意許諾。鳳思橙當然不會傻到相信鳳思紅的話,事實上,當鳳思紅的八百里加急的奏摺一走出驛館的門口,她就準時地得到了消息。而她,今日至所以明知故問,只不過是想迷惑鳳思紅的視線,讓她對自己的“急於求成”,當成笑料,然後,放下少少戒心而已……
將鳳思橙的表情盡收眼底,鳳思紅還是淡淡而笑,她轉過身,在正中的錦凳之上坐下,依舊笑着,微微地搖了搖頭:“二皇妹,我不會提六皇妹的事……第一,我相信六皇妹不是這樣的人,第二呢,她對於那個宮離殤的事,或許至今還矇在鼓裡……又或者說,即便是她知道了對方是女人的事實,可是還在顧忌大局同,顧忌着年後的戰事的……”
鳳思紅,寬厚地笑,那表情,好象是一個寬厚的長者,在語調淡淡,卻極具溫和地搖頭:“二皇妹,爲兄希望你能明白,我們是姐妹,我們是血濃於水的姐妹……”
我們是姐妹,是同氣連枝的姐妹……
我們是姐妹,是血濃於水的姐妹……
我們是姐妹,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姐妹……
姐妹,是三生的緣,是三生的造化,本是同根生,最是姐妹親……
……
鳳思橙先是下意識地怔了一下,她望着鳳思紅認真到彷彿是執着的神情,忽然之間,白皙向幾乎同雪色的臉上,綻開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來。
彷彿曇花開在原野,彷彿綠樹重新生芽。
她的笑裡,彷彿是三月的春風,暖意淡淡,清涼淡淡。她說:“皇姐教訓的是……做妹妹的,竟然忘記了,六皇妹可能並不知道這件事情……”
聽了鳳思橙的話,鳳思紅的眸子閃了閃,又換上了一副瞭然的表情:“爲兄的知道,二皇妹,也是擔心六皇妹被人矇蔽……”
“相信爲姐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而且,一定會爲六皇妹開脫的……”
……
鳳思紅的聲音,低了下去,低下頭去淺淺啜茶的眸子,卻有無比陰暗的光彩,一閃而逝……
鳳思橙,別以爲本太女不知道,你的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在鳳思紅看不到的角落,鳳思橙的心裡,隱隱地冷哼:姐妹情誼……哈哈,姐妹情誼……
火盆裡的火,還在熊熊燃燒,和屋外的寒冷冰凍相比,這暖意,卻是清晰而又明顯的。一番對話過後,兩姐妹齊齊地垂下頭去,心思,卻在這一念之間,已經百轉……
姐妹之,笑語宴宴,一派和和煦,可是,也只有兩人知道她們的心裡,會閃過怎樣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