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並不是高廈屋宇,並不是華麗奢侈。家是人心的港灣,是自己一生中最安寧的所有——那纔是他們共同擁有的家……
一想起那個“家”,少年驚魂冷凝得幾乎結冰的眉角,微微地動了動,然後一寸一寸地鬆了開來。他挺直了脊背,拖着墨黑的身影上前,輕輕地拍着貝兒的肩膀,語氣堅定地說道:“貝兒,你是對的……想做什麼,你就去吧……這家裡,還有我……”
灰墨色的身影,令人幾不可顫抖地晃了一下,貝兒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擡頭,正觸到少年驚魂亮如秋水的雙眸,還有他的眸子深處,有一種叫做“力量”和“守護”的東西,正彷彿秋水漣漪一般地,暈散開來。將貝兒眸子裡的擔憂和痛楚,漸漸融化。
貝兒的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心,霎時雲開,霧散。她彷彿看到少年驚魂的身後,有如火的初陽,正篷勃地開始上升。於是,貝兒知道,這個少年,已經徹底地長大……
呵呵,若府之中,莊家有子,初長成……
他說,這個家,有我……
“我就知道……”貝兒忽然哽咽起來。她用力地拍拍驚魂的手,然後再深深地凝望了一眼亭子裡還在沉睡着的主子,爾後,轉身而去……
主子,貝兒也已經長大,所以,貝兒應該爲你,出一分……不,全部的力……
少年驚魂靜靜地佇立在夜色之中。他的身前,是猶在沉睡着的主子,他的身後,則是貝兒剛剛離去的背影。而他。就立在兩人之間,悵然若失。
流風過,吹動冷風如雪。少年驚魂的身影,在黑夜的邊緣。顯得愈加單薄。原來,我們的這一生,雖然漫長如流沙,蹉跎如攀登,一生宛如苦行。
可是,終究還是有很多東西,是留不住的嗎?比如說,昨日的花,昨日的雨。還有。曾經生活在昨日的人們……
夜。風起。
遠來的風,將狂暴留給原野,將溫和灑向燭光。少年驚魂靜靜地望着一別去,一沉睡的兩個女子。忽然之間,呆怔起來。
似此星辰非昨夜,爲誰風露立中宵。
漆黑一團的屋子時,只有輕的,重的,濃的,淡的,緩而靜的呼吸。
有什麼,在空中飛舞,迅雷不及掩耳。忽然,一道冷厲的劍光,閃過黑漆漆的空間,就彷彿是劃破了墨染的雲彩一般,再重重地壓下。
流風如劍,劍如流風。只有武功奇高的人,才能感覺出來,那,原來是一個人,在這無邊黑夜裡,持劍飛舞。
點、刺、挑、掠、揮、閃,遊……
那一把長劍,更象是一條生生地遊走的矯龍,迅捷而且矯健,迅雷不及掩耳。而聽此時的風聲,它彷彿在追隨什麼。生生的揮動,雷厲風行的挑刺,生生地將那一段揮動輕舞,變得好象大漠黃沙之上的輕舞一般,獵獵生風。
忽然間,只聽“叮”的一聲音,一切聲音都消失了,一切,都歸於沉寂。
桌上的燈,被人點燃了。整個黑暗的空間,因了燭光的渲染,現時明亮起來。明亮的燈光下,舞劍的人,原來是一個身着奇異服裝的老者。
他目光如炬,五官深刻,此時,揮出的劍,正帶着片片面血花,而他的面前,是一片片彷彿剪紙一般的無數縹緲的碎片,正零星而落。
“尊者,怎樣……”
看到老者停手,一個聲音低低地從角落裡響起,一抹黑灰色的影子近了,近了,有人正向那個舞劍的老者靠近,那語氣很是急切,隱隱地帶着勉強壓抑的情緒。
“王爺……”被叫做尊者的老者,拿出一塊絹布,輕輕地擦拭着已然染血的劍鋒。他的眉色極是沉重,神情也是古怪,聽到對方問話,神情之間,也並未因爲對方的身份,而增添稍微的客氣。
過了半晌,被叫做尊者的老者才緩緩地擡起頭來,佈滿皺紋的額頭,更是皺,他的雖然已經混濁,可是,仍然猶如冷電一般的眸子裡,有隱隱的流光閃過,頓了頓,才靜靜地說了句:“如王爺所願……”
“真的……”一聽到老者的話,一向冷淡自持的淨水湛,不由地低呼出聲。
“是的,只是,老朽想和王爺說的是,你我之間,自此形同陌路……”
尊者的眸光很冷,也很僵硬。那表情,那神態,就彷彿是被人強逼着做了一件自己十分不願意做的事情一樣。
錢貨兩訖,自此山高路遠,相見無期,怕是每一個虧欠者,都會有的情緒吧。所以,聽到老者如此說,鳳思藍毫不猶豫地擡頭,湛藍色的眸子裡,閃過鐵一樣的光芒。他點頭:“彼此,你我恩怨兩清,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就此別過……”那個尊者再望淨水湛一眼,然後扯了扯脣,露出一個難看而且僵硬的笑意,點頭,然後驀地化作萬千流星,向着窗口中的方向,輕逸而去……
看到老者離去,鳳思藍也不阻攔,只是倒背過手,慢慢地踱着方步,來到院外,然後靜靜地仰望長天,神情若有所思……
成功了,成功了……
“王爺……”一個輕若雲的聲音,彷彿怕驚擾了什麼一般,正從天的某一方,雲的某一方,靜靜地響起。
那聲音,帶着嘆息,帶着惋惜,更多的,是帶着一種說不出的複雜的感嘆——就如這聲音的主人,從來都沒有想到,那個向來不可一世的王爺,會爲一個女子,做到如此的份上一樣……
鳳思藍面對長天,默然無語。
要知道,若沒有他的允許,是沒有人可以進入他的十丈之內的,而這個人,是他不遠萬里從海外請來,要幫他,幫那個女人,做一件別人都不能做到的事……
身前的人兒,沉默如冰,可是全身的上下,都浮動着一種叫做“凝重”的東西。於是,那聲音忽然之間不知道從何說起,也識相地住口,沉默起來。
塞外的風,帶着遠來的冰雪氣息,那種冰涼得幾乎麻木的冷,更象是一個巨大的海綿,正將人們身上的溫度一點一點地吸去。
天生萬物以養人,世人猶怨天不仁。人心之貪婪,從來就在於得到的越多,心裡想的,也就越多。
沉默是天地間的獨有,沉默是代表着更多的渲泄——當那個不知在何處的聲音,以爲鳳思藍不會再說話時,那個腳踏淺雪,沉默着的男子,忽然微微地笑了起來。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麼……”鳳思藍的聲音,一如往日的破冰沉雪,隱隱帶着一種堅決的,絕對不會妥協的殺氣。
他說:“我如此的維護那個女人,可是,我是在還債——我曾經欠下那個女人一條命,兩條手臂,所以,現在,我要統統地還給他……”
這就是那個人不遠萬里迎他回來的目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