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的水流在傾斜的集裝箱上湍流而下,順着鋒銳的邊角流成一串細流打在邵南音的額頭上,那些冷水順着臉頰向下流動,途經了脖頸更下面胸口處最後殘存的遮羞的龍化現象,只是在那星點的代表着最後抵抗的龍鱗消退前,沾水的西裝外套已經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年坐在了一塊傾斜的集裝箱板高處,扯下領帶後鬆開了白襯衫過緊的領口,把領帶纏繞在了左手的手腕上。西裝外套防水,但襯衫不防水,雨水很快就浸溼了他的白衣服,不過這也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了,從踏入尼伯龍根,或者介入這件事起,他就從來沒準備乾乾淨淨的回去。
「現在這裡沒有其他人了。」林年輕輕繫緊着左手腕上的領帶說,「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尼伯龍根裡大雨傾盆,耳邊只有雨水嘩啦的白噪音,在一面白茫茫中,地上仰躺的邵南音沒有迴應,是不能迴應還是不想回應沒人知道,而林年暫時也沒有去在意她當下的反應,只是繼續說:「不是說我不相信其他的人,但究其到底,我沒有什麼人可以相信。」
「對於她的事情,很少有人能給出不一樣的看法和意見,大家對她的所見和所解都是驚人的相同,當不和諧的聲音吐出時,那自然就會被歸於異類。而你的確就是我曾經所認識的人中最大的異類,所以我想從你這裡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我知道你很忿怒。」林年看着邵南音略微空洞被水淋散的眼眸說,「但我希望你收起你的憤怒,我遇見過許多龍類,他們總是這麼憤怒的,但在我看來十分的愚蠢和難以理解,因爲他們那些過於激烈的情緒甚至傾瀉錯了對象,憤怒錯之於人得到的哪裡會有迴應,只有自取滅亡而已。」
邵南音眼神微微有了些波瀾,她看向林年,似乎想說什麼,但說不出口,她的軀體還沒有自愈到可以發聲的地步,即使身處在廢墟身體已經過分的殘破,那強大的龍血也依舊在血管中靜靜流淌着修補這棟搖搖欲墜的破屋子。
但就算現在的狀態說不了話,邵南音依舊對於林年的發言做出了她的表態。她搭在地上的手輕輕顫動了,翻了一個面手心朝上,然後微微曲起了四根手指留一根緊貼着雨水溼潤的地面。
林年偏頭看着她那竭盡全力的微小動作,花了幾秒的時間領悟了對方的意思,倒是有些意外,融入了人類社會的龍類的確接受了大部分的文化知識...不過這種嘲諷和冷視的手勢有沒有可能最先是龍族文化衍生而出的呢?
「不用那麼看着我,我沒在跟你開玩笑。」林年搖頭說,「如果你覺得現在的局面是我一手促成的,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你恨錯人了,你不該恨我,你反倒是該感激我。
邵南音忽然喉嚨岔氣發出了一聲呻吟似的咳嗽,大概是被氣笑了血絲從嘴邊吐出順着雨水流下。
林年扭頭看向北面那霧氣繚繞的尼伯龍根盡頭:「如果你堅持不相信,認爲我是在強詞奪理,那我可以耐心跟你解釋,因爲現在我們有的是時間。」
邵南音就那麼看着林年,但也沒有做出什麼舉動,畢竟顛倒黑白向來都是勝利者的權力,她直到現在還沒有被砍下頭顱掛進混血種的榮譽室中,她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林年也轉頭回來看着她四目對視中,邵南音逐漸發現,這個傢伙居然是認真的…他好像沒在開玩笑戲謔嘲諷落敗的自己。
「從一開始追捕你的人就不是我們。」
林年看着邵南音的眼睛淡淡地說,「在我們之前,已經有一批人盯上你們了。秘黨真正的最忠實獵犬,一支直屬指揮官爲卡塞爾學院執行部部長馮·施耐德的全球特別行動小隊,代號‘UII',和我們同源但卻不同體系,你可以理解爲童子軍和正規軍的區別,比起我們,他們在對你們這些龍類的尋蹤和追殺上
更熟練、更專業。」
邵南音眉角微動,林年看着她的反應點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如果沒有我們插手或許你已經搭上那條貨船離開了?」
集裝箱上的他雙手手肘輕輕倚靠在了小幅度岔開的膝蓋上,隔着雨簾注視着不遠處已經可以小幅度側頭仰視他的邵南音,「如果是這樣的話,恐怕你是想多了。」
他停頓片刻,說:「南音,你知道麼,如果路明非沒有出現在這裡,在你登上貨箱的時候就是你面對死亡的時候。
遙遠處尼伯龍根的湖岸恰到時候的響起貨船的汽笛,悠揚又宏大,在霧與雨蒼茫的尼伯龍根內遠揚,熾白的船燈從左橫掃到右,掠過照亮了貨箱區中坐在集裝箱上的林年的背影,將他巨大的影子投在下面邵南音的身上。
邵南音看着林年,林年也望着她,他知道對方的心中大概在想什麼...坐在高處對低處匍匐的人說的話總是那麼虛浮又不可信啊,就像天上的雨點打在地面,數不盡的雨點,聽不完的聒噪,難分真實和虛僞。
「我不是來獵殺你的,邵南音。」林年說,「我沒有要殺死你的理由,無論是從大義上,還是公務上,亦或者私人情感上,我和你都沒有對立的理由,所以你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在我的獵殺名單上。」
「我只是想找上你然後問你幾個問題,在得到答案之後就會放你離開。」林年看着邵南音那金輝飄搖的冷漠龍瞳說,「所以我一直在做的其實反倒是在保護你,保護你別那麼快死在那羣尋血獵犬的手上了。
「作爲誠意,我可以告訴你整支UII小隊的人員編制,我已經通過學院內部的一個朋友繞過諾瑪查到了他們的信息,你可以構想一下你能否從這支精英小隊的手中逃出去。」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漠然地念道:「UII小隊滿編成員八位,直屬***:馮·施耐德,秘黨特務機關執行部部長,‘,級血統,擁有上百例純血龍類行動指揮經驗。」
「電子技術人員:奚清源,‘,級血統,2002級,8次級任務,11次級任務,7次C級任務履歷,言靈是‘蛇,,可以通過生物電解碼大半通用電子設備,半個芝加哥的警署監控現在都在他的掌控中,同時也是能直接申請秘黨超級計算機地、空、海上支援的聯絡員。」
「談判專家:劉博,‘,級血統同時也是心理輔導員和刑訊逼供者,1999級,22次級任務,10次級任務,若干級任務履歷,言靈是‘思悼,,罕有的高階精神系言靈,對三代種以下的龍類有生效記錄,當然你也不例外,算是個很棘手人物,但他卻還不是這個小隊的主攻手。」
「狙擊手:Zo,‘'級血統,2000級,有效狙擊距離兩千兩百米,主武器是裝備部在2007年製作的‘巴姆洛克反異種重型狙擊槍,,搭配30毫米鍊金高爆汞芯子彈,可以保證在子彈貫穿你的身體時通過鍊金處理後耐高溫的特性毒水銀侵蝕你的內臟和免疫系統。」
「醫務兵:EIi,‘,級血統,但卻擁有着整個UII小隊最核心的技能,也就是他獨爲罕有的治癒系言靈‘菌絲,。」
「主火力手:何桃梓,‘,級血統,2001級,言靈是‘血咒,,可以轉移傷勢到血液攜帶者身上,而這次爲了你,執行部準備了超過百名從切爾諾貝利監獄逮捕的外逃死刑犯作爲他的儲備資源,足以和你打一場用人命堆出來的拉鋸戰。同時還有一位主火力手是他的緋聞女女友,同屆的葛香玲,‘,級血統。」
提到這個名字,林年微微低頭看着邵南音:「就是和你在同一個牌桌的那個‘葛小姐,,你應該還記得嗎,你猜猜爲什麼她會被派去和你同桌近距離接觸你?」
「......」回答他的是沉默。
「因爲
她言靈是‘領空,,可以創造一片‘風,元素的隔絕地帶,是一個在言靈學上十分克制你的權能。」
「四名‘'級精英混血種,兩名‘,級混血種,一名'C'級混血種,這支小隊是秘黨手下王牌中的王牌,他們真正該出現的地方是三代種以上的龍巢戰場,但爲了你邵南音,UII小隊全員集結在了芝加哥,在他們到來之前就已經把你在這個社會上留下的一切足跡都摸透了,他們知道你源流爲何處,也知道你將奔向何方。
林年說,「如果我不插手,你根本沒有機會逃走,我不是在追殺你,反而我是在給你活的機會。」
「給我...活的機會?」邵南音終於說話了,只是聲音嘶啞得有些疹人,她仰望着林年和他身後的一片暴力摧毀的鋼鐵廢墟,輕聲的說話裡面的情緒又讓人覺得她是在憤怒地嘶吼。
「林年...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你真的以爲你離逃出生天就只差一步之遙了?而擋住你一線生機的就是你面前的我?」林年看着她那隱約暴怒的面容漠然問。
邵南音盯着他,一言不發,但那眼中默默燃燒的暴怒卻是告知了她所想的一切。
「如果你現在意識還清醒,就會發現我只報了UII小隊裡的七名成員的信息。」林年點了點頭,「而我最開始告訴你過,這支小隊有八名成員。」
似乎是無關緊要的一個信息缺洞,但也讓邵南音的注意力集中了些許,望着滿臉冷淡的林年聽完了他緊接着的下半句話。
「第八名小隊成員,程霜繁,也是UII小隊裡的指揮官兼隊長,卡塞爾學院2002級畢業生,同樣也是和我一樣的...」林年停頓,然後說,「''級混血種。」
「我並無意在你面前擡高‘'級這個階級在秘黨中的地位和罕見性,我只是想說你在我的面前走不過一招,那你在他的面前也不會有什麼好的結局,遇見他你只有一個結局。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只要不遇見他,登上那艘貨船溜之大吉不就好了?」林年側頭俯視着正想說話譏諷自己的邵南音,打斷了她喉嚨裡還在沸起的血泡,話音冷淡,
「我知道你是這麼想的,真的是...頭腦簡單,所以我纔會讓路明非不顧一切地阻止你,直到我來...現在你能明白嗎?」
邵南音那暴怒的情緒輕微的冰格住了。
她被林年一時罵作頭腦簡單並不意味着她真的頭腦簡單,相反她很聰明,不然爲什麼那麼多同類們接二連三地甦醒在這個世界上,一直躲藏在最後的卻是她呢?所以在這一瞬間她想到了很多,涌起了很多的猜想,表情慢慢冰潔般僵住了。
林年見她表情出現的冰封,明白對方懂了自己的意思,恰時候,那貨船的光也斜斜地照在了他們的中間,大雨在光線中泛着銀光,地面折射的白芒就像一條筆直的光帶照亮了兩人的面頰。
「是我,攪亂了今晚的局。是我,讓你必死的規劃出現了變機。也是我,選擇成爲了今晚唯一的變量。」林年輕聲說:「如果我選擇漠視你的出現,你在芝加哥的行徑路程依舊是登上那艘船,然後倉皇而逃,選擇一艘貨船離開,這是被算死的結局。」
「你上那艘岸邊等你的貨船,你就會死,因爲有人早就在那艘貨船上等着你了。」
打在廢墟中的那道光,本應該通往的是邵南音的希望,但林年卻搶先一步宣告了那盡頭早已註定的絕望。
沿着白色的筆直光路,追尋到尼伯龍根霧氣瀰漫的湖畔,光的盡頭,巨大的貨船甲板上身着漆黑雨衣的男人倚靠在欄杆邊,銀色的巨大手提箱擺放在他的腳旁,上面刻着茂盛的世界樹徽章。
黑色的大雨中貨船在那寂靜的港區停泊靠岸了,但他卻沒有下船,只是在甲板上透
過大雨望着碼頭,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人上門拜訪。
「不...不上岸嗎?」甲板後的船艙口,船長顫顫巍巍地對着男人的背影嘗試性地問道。
他不認識這個男人,但卻不妨礙一路上走來他很清楚的一點,那就是這個男人非人的神秘和強大,以及他可能也是唯一一個知道這艘船發生了什麼事,以及他和他的船員們又該如何離開這個詭異的世界回到現實的救主。
「還不是時候。」程霜繁回頭,看着兩股戰戰的船長說,儘管他說話很緩和溫柔船長依舊差點嚇得坐在地上,因爲對方臉上那雙染血的黃金瞳在深夜會讓人覺得它們的主人根本就是嗜血的惡鬼。
他想了想,招手,讓船長過來。
船長誠惶誠恐地小跑着穿過溼淋淋的甲板來到對方跟前,看見對方掏出了一個煙盒,立馬機靈地掏出了自己的防風打火機爲這個男人點燃那根抖出的香菸。
「讓你的船員們待在船艙裡,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更不要嘗試下船。」程霜繁把點燃的香菸放到了船長的嘴裡,船長這才意識到這根香菸是給他點的,爲的是讓他鎮定一些。
「下船的話...會發生什麼?」船長咬着香菸望了一眼岸上那彷彿無邊無際的集裝箱羣,眼中無神心中疹冷驚懼。
「會死。」程霜繁轉頭看向那冷雨荒蕪的尼伯龍根說,「毫無疑問的,會死。」
「就算是您也會死?」船長恐懼地問。
「是啊。」程霜繁低頭看了一眼腳邊的銀色手提箱,然後點頭輕笑,「我也會死。如果是在錯誤的時候上岸的話,誰都會死,因爲現在不是時候,船長。」
「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
「總有合適的時候。」他又爲自己點燃了一根菸,然而船長卻沒發現他是怎麼點燃那根香菸的,只看見一點火星亮起又熄滅,煙霧騰起融入了大雨的水汽中。
「所以我暫時不能讓你上那艘船,也不會讓人帶走你,南音。」邵南音看着高處因爲背光而只能見到黑暗輪廓的林年,聽見他平淡地說:「我是抱着問題來找你的,而我現在還沒有從你身上得到我想要的問題答案,你可能也是這個世界上爲數不多的能回答我那些問題的人了,所以我不會允許你先一步落在別人的手上。」
「起碼就今天,現在,誰阻止我得到問題的答案,我就殺死誰,來的人是龍我屠龍,是人我就殺人,沒什麼東西可以例外。」他的語氣低緩又淡薄,但卻帶着一股令人不適的感覺。
「所以啊...林年,告訴我,你想知道什麼問題?」邵南音用力地將後腦勺撞擊在了集裝箱上深深地陷進了那片尖銳的鋼鐵廢墟。
她忍不住低笑了起來,血從她的後腦勺處留下,但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引她發的笑。
「林弦。」林年看着忽然發笑的她說出了一個名字。
一個說出口就讓邵南音的笑意越發詭異的名字。
他輕聲問:「在你看來,她到底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