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洲際酒店1203號房的房門被重重推開了,厚重的電子防盜門撞在牆壁上,客廳裡嵌入式的觀景魚缸泛起一圈漣漪,幾尾日本錦鯉受驚上浮攪起一圈圈泡沫。
“真的是有毛病!”房卡還沒來得及供電,黑暗中就響起了邵南琴煩躁的聲音。
“安啦安啦,別太生氣,我都沒生氣你生什麼氣。”邵南音的安慰緊隨其後。
然後是房卡插入卡槽後通電的悅耳響聲,光線照亮了整個房間,邵南琴快步地走進客廳裡,托起手裡的行李箱用力地摔在了沙發上,彈黃效果優良的沙發直接把行李箱給彈了起來,眼看就要砸到沙發邊邵南琴的腳面,身後三步外的邵南音一個箭步探手就拖住了沉重的箱底。
“別生氣,別生氣”邵南音把行李箱安穩地放在了地上神情有些無奈,“飛機沒法正常起飛,我們被留在了芝加哥,最鬱悶的不是我嗎?”
邵南琴坐在了沙發上一臉煩悶:“我還被航空公司禁飛了嘞!”
“我爲什麼不那麼意外呢,誰叫你接了那傢伙的雪茄啊,過來的空姐和機長看見你們兩人手裡一人一根點燃的雪茄會怎麼想?”邵南音扶額,“這種情況航空公司追責還能直接上法院告我們,不過幸好當時的情況也沒糟糕到那種地步。”
她想起當時航班上那個場面簡直是又好氣又好笑,邵南琴極力地解釋自己沒有在飛機上抽菸,但她身旁那個花襯衫男人又十分“仗義”地拍胸脯說,他一人做事一人當,雪茄就是他給這位女士的,他的確不知道經濟艙不能抽菸,因爲他平時坐的都是私人飛機,別說抽菸了,抽葉子都沒問題,所以這不關這位女士的事情,有什麼懲罰衝他來!
一通完美的說辭直接讓邵南琴和互花襯衫男人被保安趕出了機場,邵南音也不可能留下這亂攤子不管自己坐飛機飛走,只能無奈地跟着邵南琴一起下了飛機重新回到了酒店。
也好在酒店這邊銀行訂的就是七天的房間一次結清,不能退房也不需要退房,她們纔沒淪落到還得半夜一兩點在芝加哥找酒店住的地步。
“那個男人真的有毛病啊!喝那麼多酒還坐什麼飛機!”邵南琴一想起花襯衫那個鉛筆小鬍子就一陣火大,她的脾氣算是比較好的了,居然也有被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在不到十分鐘內弄到炸毛的一天。
直到離開機場的時候,那個花襯衫發現邵南琴身邊還有一個邵南音,感覺興奮度翻了不止兩倍,涎着臉追着邵南琴的屁股要聯繫方式,要不是邵南琴翻臉了,那傢伙估計能追她們兩人到酒店,到最後還是邵南音出面皮笑肉不笑地收下了對方的名片,然後熘之大吉的。
“這個世界上什麼人都有,別想他了,考慮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吧。”邵南音繼續安慰。
“怎麼辦...我都被航空公司上禁飛名單了,我豈不是隻能坐船回去了?”邵南琴一臉絕望。
“你只是被美聯航禁飛了,換一家航空公司就行了。”邵南音拿出手機當場就搜索了起來,片刻後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頭,“最快的也只有後天凌晨的了,明天回國的機票居然被訂完了。”
“那怎麼辦?”邵南琴愣了一下。
“......”邵南音沒有回答邵南琴,只是一言不發地看着手機。
“唉...還是我的錯。”邵南琴見邵南音發呆的模樣,意識到現在真正最該着急的是邵南音而不是自己,沒忍住低聲自怨自艾了起來,“我不該搭那個傢伙的茬的。”
“姐,不是你的問題,別想太多。”邵南音搖頭從兜裡摸出了一張名片。
名片是紙質的,挑剔的骨質白色,希聯軌字體,有品位的厚度,左上角印着電話號碼,右上角印着‘摩根集團’,中央是一個名字,Vrai·Veer(維來·維爾),下方跟綴着副總裁的頭銜。
一個人名片的規格和品味就像是女人身上的香水,男人衣領的古龍水一樣可見一斑,可以看出花襯衫男人的身份的確不簡單,所以他手腕上那塊皇家橡樹多半也是真貨。
邵南音也在手機上打開瀏覽器搜索了一下‘摩根集團’,谷歌彈出了這家集團的官網,粗略掃一眼發現這還真是一家體量不小,甚至說得上極具影響力的跨國投資銀行和金融服務公司,主要業務涉及投資銀行、資產管理、私人銀行以及私人財富管理等等。
Vrai·Veer,也就是那個煩人的花襯衫是這家集團的副總裁,而再上面的董事長則是William·Veer(威廉·維爾),看照片是一個五十多歲具有威嚴的猶太老人,不難猜到花襯衫和這個老人的關係,這麼想來這樣輕浮的人能有個副總裁的職位也情有可原了,他和邵南琴吹牛逼時說的遊輪派對大概也是真的。
只是這樣一個紈絝二代、花花公子,因爲一個賭注從密歇根湖上的遊輪下來,恰好趕到今天的最後一趟芝加哥飛往上海的飛機,並且精準地坐在了邵南琴的身邊,再因爲酒精的緣故點上了一根雪茄,導致邵南琴受牽連被趕下飛機,這樣巧合的機率有多大?
巧合...也不能完全用巧合來定性這件事,更準確的形容詞是“意外”。真的一定要在這種節骨眼遇見意外嗎?意外是意外的機率有多大,是蓄意而爲的機率又有多大?
但現在想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邵南音和邵南琴已經回到了酒店,站在了客廳裡,一切已成定數。
“姐,你沒有告訴她我們的酒店住址吧?”邵南音手指輕輕翻動着骨色的名片輕聲問。
“肯定沒有啊!”
“......”邵南音垂下眼簾,手上翻動名片的速度更快了,她在回憶一路上回來時的情況,細細地去思考和感受現在的狀況和處境。
客廳裡一片安靜,靜到邵南琴也察覺到自己妹妹的異狀,在她準備開口問的時候,邵南音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擡頭盯住了邵南琴,眼神專注。
“怎麼了?”邵南琴問。
“不,沒什麼。”邵南音收回目光說:“忘記這件事情吧,就當是意外處理,明天我們在芝加哥留一天,到凌晨的時候再坐飛機離開。”
“那明天還得在芝加哥待一天咯?”
“嗯,就一天。”
“那明天我可以去坐過山車嗎?”
“過山車?”
“我和蘇曉檣約好了明天去六旗過山車遊樂園玩。”
“你們互相交換了聯繫方式?”邵南音驟然擡頭。
“我們互換了電話號碼,就在曬日光浴的時候。”邵南琴點頭,“怎麼了嗎?”
邵南音看見邵南琴拿出的手機上的電話號碼,童孔有些縮小,“別告訴我你還告訴了她我們的酒店位置。”
邵南琴愣在原地看着渾身上下驟然緊繃起來,就像凌晨進入了捕獵狀態的貓似的邵南音有些遲疑:“這...很嚴重嗎?”
“所以說你告訴她我們住在哪個酒店了嗎?”邵南音緊盯住邵南琴問。
“我應該...”邵南琴頓住了,回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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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洲際酒店,1203號房間。”蘇曉檣說。
“你確定是這個地址沒錯嗎?”
“沒錯,我怕記不住,特地還在手機記事本里輸入了。”蘇曉檣舉起了自己的手機,屏幕上的記事本里輸入着一串英文地址,記錄時間是今天的中午。
深夜,芝加哥凱悅酒店的房間中燈火通明,圍繞着茶几的沙發或站或坐着數個人,白天除了夏望在外,蘇曉檣、夏彌、楚子航、路明非以及林年都在這個時分聚在了一起,看着蘇曉檣手機屏幕上的那串地址,每個人的表情都有些嚴肅,沒有了之前度假般的輕鬆和享受。
“那個,我有個問題。”坐在沙發角落的夏彌舉起右手。
“現在不是上課,想發言不用舉手。”林年看了一眼她澹澹地說。
“好吧,那我直接問了。”夏彌索性放下手看向林年認真地說,“我們現在討論的事情真的是我一個還沒入學的新生可以參與的嗎?”
“你是指深夜酒店房間聚衆,還是針對林年曾經的青梅竹馬可能是一隻潛藏在人類社會中的異種,而我們正在商討該怎麼處理她這件事?”蘇曉檣放下手機。
“我猜兩者都有?”夏彌左看看右看看,發現沒一個人表情有太多變化,都是剛死爹媽般肅穆。
“只要簽署了亞伯拉罕血統契約,就意味着正式進入了秘黨組織,屠龍是每一個秘黨分子的使命,包括還未正式入學的新生。”楚子航開口低緩地說,“在所有因爲意外而導致入學報道延遲的各種理由中,入學中途遇見與龍族有關的事情所導致耽誤入學,是唯一一個不受任何懲罰的理由,如果你遇見了反而選擇無視纔會受到秘黨的懲罰,嚴重一些還會被所羅門王進行審判,質疑你對人類陣營的堅定性。”
“這會不會顯得有些太過於資本壓榨了一點?”夏彌有些吃驚秘黨的紀律性,“校董們該被掛路燈吧?”
“校董們的確都是資本主義的領軍人物。”蘇曉檣說,“通常被掛路燈的都是不上不下的角色。”
“在日常生活中遇見龍類有關的事並不常見。”楚子航看了一眼夏彌,“但有些時候你遇到了就是遇到了。”
“就像是現在一樣。”蘇曉檣嘆氣。
“聽起來有種像是無良老闆嘴裡的:‘我們這裡不常加班,但遇到了就是遇到了’的感覺。”夏彌沒忍住扶額。
片刻後,她放下手,忽然扭頭看向路明非,“我再確認一遍...明非師兄。”
“到。”走神的路明非一個激靈。
“現在不是在上課,我叫你名字不用達到,明非師兄。”夏彌幽默地重複了一遍之前林年的話。
“我是說,我在。”路明非有些回過神來了,看向周圍投來的視線。
“師兄,你真的確定你今天中午看到的是...那種東西嗎?”夏彌問。
“我...”路明非頓了一下,在看到林年注視着自己的平靜目光後,咬牙然後點頭說,“如果你說的‘那種東西’是指龍族的話,我確定。”
“這可真是...”夏彌也終於接受了這個難以接受的事實,“我只是真不敢想,我這輩子遇到的第一隻龍族竟然會是以這種形式出現在我身邊的!”
邵南琴和邵南音,這一對白天還在沙灘上打排球的雙胞胎姐妹,路明非竟然鐵口直斷其中的妹妹邵南音這個個體是實打實的危險異種!
“龍類可以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形態,所以他們很容易潛伏在我們當中,《爾雅翼》中提到的‘龍生九相,九貌不像’就是在說龍可以以任何模樣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似獅、似鹿、似獅、似鯨,奔於地、藏於林、潛於海。但到了最後九相歸一時,纔是他們真正的面貌,原始的面貌。”楚子航緩緩說道。
“你應該幸運你看到的是她變化過後的模樣,那也是我們最能接受的模樣,一旦你見到她另一個模樣,那麼那時候只會有一個倖存者離開。”林年坐在沙發邊緣的扶手上,說話的同時側頭望着環景落地窗外芝加哥深夜那如星空般屹立的大廈羣落。
“這麼看來,那對雙胞胎如此神似也不是沒有理由了。”楚子航說,“《龍族譜系學》的課程上提到過,龍類藏於人類之中,最常見的便是‘冒名頂替’,殺死原個體,再變化爲個體的模樣填充到社會中成爲僞色的齒輪,在何時的時候齒輪逆轉崩壞掉整個精密的機器體系。”
“但她選擇了第二種變體的僞裝方式,她選擇了寄生在‘邵南琴’這個人類身上,以她的社會身份作爲掩體,麻痹周圍的視野,提到她時別人不會第一反應是‘優秀到出格的怪人’,而是‘邵南琴優秀的妹妹’,以正常來掩蓋異常,以平凡的極端來掩蓋極端的異常。”林年轉頭回來視線落在衆人身上,雙手輕輕攏在一起,手指敲打着手背。
“但爲什麼一定是‘邵南琴’?如果要選平凡的,那麼選一個更普通的完全不惹眼的不是更好嗎?”蘇曉檣問道。她的觀點很容易理解,那就是邵南琴本身就是天生麗質,當另一個‘邵南音’再出現時,怎麼都會引起旁人的關注。
“這個我知道。”夏彌舉手,“就跟《變形金剛》一個道理。”
“好槽。”路明非愣了一下,然後情不自禁地說。
“什麼意思?”蘇曉檣有些疑惑,“我不是科幻電影迷。”
“他的意思是龍類就像是賽博坦星人一樣,落在了地球第一件事就是掃描無機體,也就是大型的鋼鐵載具,最常見的就算是汽車,所以賽博坦星人也叫汽車人。”林年向自己的女朋友解釋。
“你看柱子(擎天柱)當初落地不也在堤壩上站了好一會兒才選中了那輛酷炫的卡車之王‘西部之星5700XE’嗎?也沒見着柱子真變成隨處路過的油罐車或者五菱宏光什麼的。”路明非吐槽。
“五菱宏光是國產車,不會在洛杉磯出現。”林年說。
“林年師兄你也會跟槽?我以爲你跟楚師兄一樣是無口的冷酷系角色...頂多不面癱和有女朋友!”夏彌陡然睜大眼睛看向林年,感覺像是在看什麼怪物。
“我...”被cue到的楚子航開口了,然後就發現夏彌頭一甩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似乎蠢蠢欲動要懟他即將要自證的話。
“我看過《變形金剛》,和我繼父還有媽媽一起去看的,所以我大概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楚子航還是決定爲自己正名一波。
“嚇死我了,我還以爲師兄你想說你也是搞笑角色呢。”夏彌一下子就鬆了口氣。
楚子航無言了,但又注意到夏彌在偷瞄自己嘴角帶笑,算是清楚了這個女孩單純是在調侃自己。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沉默。
“龍類挑選中‘邵南琴’這個個體並不是很奇怪的事情。”蘇曉檣把話題帶了回來,手背輕輕抵住下顎,“奇怪的是爲什麼她會潛伏在‘邵南琴’身邊這麼久,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她看向林年問:“林年,我記得你說在你印象裡,從小時候起,她們就以雙胞胎的形式出現在那家福利院裡了吧?長達數十年的潛伏,那隻龍類圖的是什麼?就像是如果龍類想以齒輪的方式嵌入一臺機器,在摸清楚它的運行方式後進行高效的破壞,那麼它們直接選擇政要、富賈的孩子代替或者寄生不是事半功倍嗎?”
林年聽了蘇曉檣的問題,剛想要說什麼,但卻瞬間頓住了,坐在沙發邊緣上盯着蘇曉檣投來的視線一陣出神。
蘇曉檣正想叫他,但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麼似的,眼神中掠過一絲懊惱和後悔,趕緊開口,“不...忘記剛纔那些問題吧,現在最重要的是這個情報的屬實,一旦屬實我們就勢必需要展開行動,我們需要決斷性的,一錘定音的...信號。”
“通知諾瑪,彙報學院?”路明非問。
“那麼這件事得你來做。”蘇曉檣看着路明非說認真地,“畢竟是你先發現的異常。”
路明非愣了一下,撓了撓頭:“好。”
“如果謊報軍情會怎麼樣?”夏彌忽然問。
“扣學分,或者留下查看處分。”楚子航回答道。
“好了,現在我們坐在了這裡,嚴肅地討論這件事,就不需要再質疑路明非的判斷。”林年終於開口了。
他漸漸從剛纔的走神中回到了狀態,抽回了自己的視線,落在了路明非的身上,“路明非獨有的精神觀測性言靈‘月蝕’,在‘言靈學’十二位教授組成的教授團,總記一百八十三次各方面、各環境的測試下,通過諾瑪記錄和校正,最後得到的準確率是99%。”
“那剩下的1%呢?”夏彌下意識問。
“是他在高壓測試環境下出現失誤,嘴瓢說錯了觀測的信息,在事後教授團二次確認證實無誤之後,準確率其實就算是100%了。但最後可能教授們覺得在龍族的文化中,完美不是一件好事,或者有更多的考慮,所以在諾瑪的信息庫檔桉裡,‘月蝕’這個言靈對龍類以及龍類血統者一旦成功進行觀測,所得到的信息準確率是相對保守的99%,而不是100%。”
林年平澹地說出了路明非在卡塞爾學院裡極少人知道的巨大秘密:言靈·月蝕。
這是路明非在‘康斯坦丁殲滅戰’以及‘青銅計劃’中表現出相當的‘探測手段’後,教授們爲這份手段所歸總的新言靈,一個能更新言靈週期表的從未被人發現過的全新的言靈。
‘月蝕’這個命名取典於盧仝的《月蝕詩》:“皇天要識物,日月乃化生。走天汲汲勞四體,與天作眼行光明……再得見天眼,感荷天地力。”
古人有日、月乃天之眼睛之說,教授團一致認爲路明非的變異言靈主要作用於視網膜神經上,也就是專注於眼球變異的精神系言靈,能看透龍王級別目標的信息素,路明非的雙眼稱之爲天眼也不爲過。
在冰海殘卷上也有隻言片語形容過黑色與白色的皇帝的龍眸爲‘日蝕’、‘月缺’,以日月的浩瀚來代指黑白皇帝的無上視野,在它們的童眸裡,整個世界的土地上行走的帶有龍族血統的子民都不再有秘密可言,他們就是天空的日月,日月輝光即爲皇帝威嚴普灑大地。
這個言靈的命名也算是對路明非這個‘S’級真正的寄予厚望了,在卡塞爾學院的內部,能知道路明非言靈的人也不過兩手之數。
對敵情報偵測99%的準確率,這個數據對得起‘S’級的稱號,料敵先機這個成語就是爲路明非準備的。那剩下的可能出現失誤的1%,則是預留給最極端的情況,一旦出現那種情況,大概率就會發生特別、特別糟糕的事情。
“路明非的話就是信號,如果他加入了執行部,或者現在人在學院裡,也只需要他的這一句話,整個秘黨的屠龍資源都會在第一時間進行無保留的投入和傾注。我們作爲卡塞爾學院的學員和預備學員也是這份資源的其中之一,所以我們也該信任他的話,爲他的話做好行動準備。”林年緩緩說道。
“我靠,你別這麼吹我啊...”路明非有些驚了,感覺自己被林年架起來了,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眼光讓他渾身火辣辣的,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冒名頂替生病的趙孟華進行國旗下講話的時候。
楚子航默然看了一眼林年的表情,然後擡手製止了路明非可能繼續說下去的自謙的話,說:“明白了,那麼當下的情勢判斷和抉擇就一切以路明非的言靈結果爲基準。”
“所以...林年師兄,你就這麼接受了自己以前的青梅竹馬之一是龍類的事情?”夏彌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很難接受嗎?”林年擡頭看着她反問道。
“......”這下倒是夏彌被噎住了。
“有些事情事實就是事實。”林年說,“只要發生了,就是事實。”
事情最開始是傍晚發生的,一衆人在沙灘遊玩後又如約逛了芝加哥博物館,再順路去吃了當地的特色牛排餐廳後停留在河岸酒吧聽了幾首現場表演的爵士,淺淺喝了幾杯精釀趕在十二點前回到了酒店。
也就是在原本該是各自回房睡覺的時候,林年當着所有人的面叫住了路明非,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告訴自己。
因爲林年注意到了,在這後半天的旅程中,路明非全程處於一種心不在焉的狀態,其他人其實也多少留意到了,但也沒當回事,最後在路明非處於即將開口的時候,林年先他半步問出了這個問題。
“那個邵南音,可能是龍類。”這是路明非當時回答林年的原話。
林年沒有問路明非爲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現在才說,而不是邵南琴和邵南音離開之後馬上彙報。
自然,也沒有人關於這方面質問路明非任何一個問題,只是在路明非說完這句話後,他們就自然而然地放棄了瘋玩一天後的休息,主動地聚集在了林年和蘇曉檣的房間內開會。
而現在這場會議如果有主題,或者以書名號的格式進行命名的話,大概已經可以定論爲:
《潛藏龍類鍾殲滅征討方略》
“那麼我們接下來討論的就該是...追捕或者殺死一對雙胞胎?”夏彌深吸口氣,似乎對於還是新生的她,這種會議主題十分刺激。
這時她身旁端坐的楚子航偶然間從夏彌的餘光裡看到了一些蠢蠢欲動,心裡默然地把夏彌和一旁有些心不在焉的路明非身上的約等號去掉了——這個女孩和卡塞爾學院裡的那些精英沒什麼區別,都是隱藏的小瘋子。
“是追捕雙胞胎裡的其中一個異類。”蘇曉檣搖頭,“我們的目標要明確,不要傷及無辜,路明非當時沒有立刻揭穿雙胞胎中的那個龍類是正確的,也是理智的。”
路明非張了張嘴,但沒有說出話,只是撓頭。
“你們覺得那隻龍類知道我們是秘黨的人嗎?或者我換句話說...那個龍類,知道我們是對她們有惡意的混血種嗎?”夏彌緊接着繼續提問。
“並不完全清楚,但從中午‘邵南音’主動離開的情況來看,情勢不太樂觀。”蘇曉檣分析當時她所見的情況說,“我個人認爲她是有所察覺了,不然不會那麼急着離開,可能她聽說過卡塞爾學院的名字?畢竟當時我們提到過學院。”
“不,提到學院時她的表情和反應很正常,當然不排除是僞裝,龍類在情緒控制上極爲優秀,執行部一致認爲他們是冷血動物。”楚子航說,“應該是後面的聊天中出現了紕漏,讓她意識到我們的身份所以藉故離開了——但現在我們的推論是以我們清楚她是龍類的情況下進行的,也可能是她的確因爲與我們(混血種相關)無關的其他事情離開了。”
“那可以根據側寫來判斷她當時的思維模式嗎?”蘇曉檣垂首思考了數十秒後提議。
“我們這裡面沒有人懂側寫的。”楚子航說,但他又看向了自己並不完全瞭解的夏彌。
“我也不懂。”夏彌注意到楚子航的視線連忙說。
“我可以聯繫諾諾。”蘇曉檣拿起手機,“她是側寫的高手,執行部經常找她進行一些側寫工作,而且在寢室裡她平時的睡眠都很淺,所以電話應該二十四小時都是暢通的。”
“不,側寫是行不通的。”還在思考其他問題的林年這時出聲,否定了這個主意。
“側寫這個技能從來都是專精於對‘人類’行爲模式的深度代入重現,但我們這次的目標不是‘人類’而是百分百的異種。況且執行部的側寫者是被禁止模擬純血龍類的思維模式的,以前也出過類似的岔子,側寫者受到了很嚴重的心理創傷自殺了。”
“那她和誰聊過天?我們暫且按照她意識到我們身份的這個結果來回推,問題大概率就是出在聊天中,某些話語讓她有所察覺了。”夏彌直指問題核心。
蘇曉檣扭頭看向了林年,於是所有人都看向了林年。
林年垂首思考了半分鐘,然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也許不是聊天內容的問題。”
他摸出了自己的手機按了幾下然後展示衆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手機屏幕上面的一張照片上,也就是林年和林弦在校門口的那一張合影。
“這裡面應該是卡塞爾學院的大門吧?她認出了卡塞爾學院的地址?還是說她以前去過卡塞爾學院?”夏彌不得要領地猜測着。
“不是說正常龍類都不知道卡塞爾學院的存在嗎?”路明非反問。
“是校徽。”楚子航目光驀然鎖定住了校服衣領處的世界樹校徽,一針見血地得出了結論。
“原來如此。”蘇曉檣經這麼一點也立刻後知後覺了。
“校徽?”夏彌也注意到了照片裡那身校服衣領上半朽的世界樹印記,但卻不是太明白,“不害怕學院的名字和地址卻害怕校徽?這不合理吧。”
“學院的名字只在混血種的世界中流通,對於龍類來說,他們可能不瞭解‘卡塞爾學院’的含義,但卻極有可能明白世界樹的徽章象徵着什麼——在獵殺龍類的小隊上有着足夠的世界樹徽章代表着他們獵殺者的身份,這也是龍類所畏懼和憎惡的象徵。”楚子航爲衆人、主要是夏彌這個新生以及路明非解釋一些只有執行部內部成員才知道的生僻知識。
“原來如此...但這樣的話那隻龍類豈不是已經跑遠了?”夏彌怔了一下,“我要是猶太人,看見‘*’字袖章,我能連夜從東柏林跑到華沙,那可是要人命的事情。”
“師妹你好像一不小心把我們的陣營從正義踩到了邪惡。”路明非吐槽,“我們從來沒幹過往地板下掃射的事情啊,都是龍類在天上朝地上的我們掃射。”
“龍類也會用機關槍嗎?”夏彌震驚。
“如果言靈打出了機關槍效果也算的話。”路明非想起了當時康斯坦丁戰役的漫天流星火雨,不禁打了個冷戰。
“夏彌的話是有道理的,她沒有理由不跑,半天的時間夠她離開芝加哥,甚至離開美國了,我們無從追起。”蘇曉檣說道。
“也可能她只是心生疑慮,所以暫時遠離,如果我是龍類,我會知道過激的行爲會導致不必要的打草驚蛇,如果我處於獵手的身邊卻暫時沒有暴露的傾向,我會選擇安撫獵手再緩慢撤離到安全距離時考慮逃逸。”楚子航說。
“所以現在我們完全不能確定那隻龍類現在的情況?”夏彌問。
“有辦法確定,那就是打一通電話過去。”蘇曉檣舉起手機,“我有邵南琴的電話,通過她我可以從旁側擊那隻龍類的情況。”
沙發旁的蹲坐在灰色羊毛地毯上的路明非聽着三人的聊天,心裡莫名涌起了一股生冷的感覺。
龍類。龍類。龍類。
真是令人感到可怕啊,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女孩怎麼會忽然就變成龍類了呢?提到龍類,於是每個人的字詞話語間就那麼的生冷了,像是咬着刀刃的鋸齒髮出的摩擦聲,讓人血肉發寒骨骼作痛。
他想起了老唐,想起了那隻公寓裡死在貓籠裡的貓,想起了他走出出租屋時擡頭看見的紐約無星無月的夜空,那種陌生感和恐懼感,無法接受事實卻踩在事實屍體上的麻木感。
在那間出租屋那麼久,接受了現實的他沒有太大的情緒反應,甚至沒感到劇烈的悲傷,有的只是空洞。直到回去寢室的第二天晚上,他打開了星際爭霸的遊戲,看見灰下去的那個頭像時,他才勐然眼淚湖滿了整個臉頰,自個兒跑去陽臺上吹風偷偷哭,生怕吵醒了睡覺的其他人。
知道所親愛的人死的時候,得到消息的剎那是沒有感覺的,直到你看見他的屍體和過去有關他的事物時,你纔會知道,哦,原來他真的死了。於是悲傷泉涌而來,接下來的日子裡每一次觸景都是一次泉涌,那些情緒好像連接着無盡的黑色的地下河流,無休止地流淌,隨時隨地準備噴涌出來讓你淚流滿面。
邵南音,這個女孩被他發現了真面目,那她多半是會死的,也許是今天,或許是明天,興許是更久以後,但總的來說,暴露在秘黨的眼中她的死亡是時間問題,是註定的。
林年也是知道這件事的。路明非想。
他不知道邵南音之於路明非是什麼人,過去的數年裡他們又有什麼交際,但這都沒有關係了,因爲邵南音已經是個死人了,所以那些泉涌的情緒也一定會應期而來的吧?
那都是自己帶給林年的宿命,已經註定的宿命啊。
路明非越發收緊抱住雙腿的手了,羊毛毯上的他視線有些失焦,餘光落在了沙發邊緣坐着的林年側臉上,他看見林年的表情就和平時一樣漠然,平靜,那麼的讓人安心——就和他臉上的麻木一樣,令人熟悉的保護色。
路明非在走神,但嚴肅和激烈的討論依舊在繼續。
“所以直接打電話試探會不會太打草驚蛇了?”夏彌提醒。
“現在蛇已經處於被驚動的狀態了。”蘇曉檣說。
“但這個時間點打電話過去說什麼?”
“我不知道,我沒有晚上打騷擾電話的經歷。”夏彌撓了撓臉頰,“倒是接到過打給我的騷擾電話,同班男生的,不過我沒有接,給掛了,不然應該能吸取一些經驗。”
“路明非你覺得呢?”蘇曉檣想了一下,看向羊毛毯上坐着的路明非。
“我哪知道,總不能問別人睡沒睡着?舔狗都不帶這樣騷擾女神的號碼?跟明擺着的黃鼠狼給雞拜年沒什麼區別吧?”路明非下意識說。
“問你主要是陳雯雯跟我說過你以前半夜十二點跟她發消息說晚上星星很好看,並且你們第二天上午還有數學考試。”蘇曉檣認真地說,“我覺得你應該有經驗。”
路明非愣了一下,然後扭頭尷尬地舔嘴脣,原本走神涌起的那些苦悶情緒被尷尬全部沖走了。
蘇曉檣嘆了口氣,用暗懟的方式點醒在嚴肅會議上發呆的路明非後,繼續說回正事,“如果那個‘邵南音’真的以楚子航的推測方式思考,那麼她現在應該還在芝加哥境內,相反的話,她們已經逃遠了甚至直接飛離開了美國,我們打這個電話就算打草驚蛇也沒什麼所謂了,反倒是可以根據電話信號來衛星定位對方的位置。”
“不,電話不能打,起碼現在不能打,我們又更好的試探方法。”楚子航擡手否定了打電話這個主意。
“我想的也和師兄一樣。”夏彌跟着點頭說,“電話能不打還是不打吧?我們有更好的處理方式。”
“嗯,我其實也沒怎麼想打電話來着,只是隨口一提而已。”蘇曉檣也隨即點頭,“問題的重點一直都在於對方現在已經略有察覺我們的身份了,現在是否還在我們可追捕的範圍內。電話試探是下下策,我們一直都有更好的試探方法。”
蘇曉檣的視線重新落到了手機屏幕上記事本里的那個地址,邵南琴是跟她說過的,這七天如果沒有意外她們都會住在這個酒店,並且歡迎他們隨時去找她們玩。
所以...邵南琴在這件事情裡是處於完全無知的狀態嗎?一隻被惡龍圈養的小白兔?或者說乾脆就是便攜性快餐和極爲方便的...人質?
蘇曉檣心情無端有些沉重了起來。
“起碼現在我們擁有着一個地址,雖然不知真假,也不知道那對雙胞胎之間的真實關係,但我們的確是擁有了一個可以展開有效行動的線頭。”楚子航看向蘇曉檣手裡的手機,又看向林年說:
“那麼,現在我們該怎麼做?”
到頭來,?
?正的話事人還是林年,在拋開執行部的情況下,他一直都是這個小團體的核心,況且這次的事情也與他本身息息相關,他是最有資格來下達一錘定音的命骨角色。
在所有目光的注視下,林年擡起了一直低垂着的頭,眼眸裡倒影着房間裡的所有人,說:
“我們準備行動。”